那些奏疏的確不用看。


    林安用屁股想都能猜到裏麵的內容。


    無非就是抨擊他是個佞臣,說他那封奏疏汙蔑了他們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們,寒了忠臣的心,要趙新嚴厲處置他。


    “你就明知故問吧。”


    徐忠茂板著臉道:“陛下是天子,豈能不看奏疏?這話若是傳了出去,天下人該如何看待陛下?”


    帝王也不是那麽好幹的。


    就比如曆史上那個向來勤勉的唐太宗,每天奏疏批到看不完,可依舊不能停歇,為的就是個名聲罷了。


    再說這些臣子們。


    他們真就有那麽多事兒要跟皇帝報備麽?


    顯然也不是,很多情況下,那些奏疏其實都是充數的,讓陛下知道朝裏還有這麽號個人存在。


    說白了,他們就是為了刷存在感的。


    曆朝曆代這種人很多,有些偏遠地方的官員,為了讓皇帝記住自己,每年不知道要上多少封奏疏。


    什麽當地產了靈芝……什麽哪兒哪兒出了祥瑞……甚至自己崴腳了,都要寫封奏疏告訴皇帝。


    你看我多敬業啊,崴腳了還幹活。


    皇帝們對此也是疲於奔命。


    可他們卻不能說錯了,臣子勤勉是好事兒,隻是卻苦了帝王,要比他們更勤勉。


    “陛下說了,看好你……所以此事你要妥善處置,辦好了自然有好處……可若是再鬧出什麽風浪,陛下可是會生氣的。


    徐忠茂知道自己說不過林安,留下這句話就走了。


    這次輪到林安傻眼了。


    你把宰輔們全弄的告病在家,那剩下的事你來幹,幹不好你且小心。


    林安抑鬱了。


    可外麵已經要爆炸了。


    官場本就是潛規則橫行的地方,大家覺得陳辛民做事兒不地道,吃相太難看,所以群起而攻之是必然的。


    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嘛!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隻是陳辛民有些掙紮,想著再搏一搏。


    不過這也不是什麽大問題,最多磨一兩個月,陳辛民得不到自己的想要的結果,還得乖乖的滾蛋。


    可林安的一份奏疏橫空出世,這一切都被擊碎了。


    據說陳辛民在家裏仰天長歎,說後沒有當初在平陽時就把林安給弄死。


    最倒黴的就是此次彈劾陳辛民的那些人,他們全都坐蠟了。


    潛規則被打破了。


    現在什麽‘一心為公’‘剛直不阿’的人設都崩了。


    外麵無數人在發狂發愁。


    可唯一一個不在乎的人就是趙凱,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時不時還找個女人暖暖床,完全就跟沒事兒人一樣。


    因為就算外麵鬧得在再兇,那些人的奏疏也不敢彈劾到他靖安王府的頭上。


    否則宗室裏的那些人也不是白給的。


    趙其得了清閑就要去找林安,說是商量一下林記生意上的事兒。


    趙凱也不點破,隻是等兒子走後,忽然歎道:“林安心太急了!他這一手的確讓陳辛民坐蠟了,可同時也把自己扯了進來……老夫現在什麽也不想,就想後麵的子孫都能好好的。陛下是個仁慈的,若他掌權,靖安王府也能落個善終。”


    趙凱的歎息久久不散……


    而趙其已經迫不及待的衝出了王府,然後含笑看看左右去了隔壁。


    林家和靖安王府僅有半條街的距離,隻是靖安王府坐落在皇城正南的禦街上,而林安在後麵的長平巷裏。


    孩子總是不願意被約束。


    雖然趙其的年紀在現在已經算是個成人了,可他生活的環境,卻讓他還沒有完全脫去童稚。


    秦五跟在他身後,道:“小王爺,林安這次可是捅了馬蜂窩了,滿朝百官都被他弄的灰頭土臉的……”


    早就知道趙其隱晦的趙其,卻覺得這樣的林安才配做自己的朋友。


    快意恩仇、有仇必報!


    “你應該去趟西海,聽說兩百年前,那裏也曾出過一個太歲,被當時的皇帝弄進了宮裏,然後鬧得後宮雞犬不寧……”


    “太歲有毒?”


    “不是。”趙其笑著道:“是因為那個皇帝的兒子孫們都想長生,於是乎父子相殘,手足相傷,好好的國家沒幾年就完了……”


    靠!


    兩人閑扯了了一陣之後,外麵就傳來了消息。


    “郎君,好些人在彈劾你,說你擾亂朝綱,毆打同僚,罪在不赦……說要將你發配充軍,也有說要將你革去功名,貶為賤民!”


    龐叔不懂朝政,但從現在外間的風浪來看,他覺得自家郎君這次要糟了。


    林安則是一臉的氣憤。


    他們才是賤民,全家都是賤民!


    “這些人別的本事沒有,狗咬人的本事倒是一絕,他們抓不到我的把柄,又不好再在陳辛民的身上做文章,這群人……太不要臉了!”


    林家在家破口大罵那些人不要麵皮,而外麵也正在風雨唿嘯之中。


    禦史台的言官們發飆了!


    短短幾天無數奏疏進宮,而且清一色的理由——林安毆打禦史!


    咱們別的不清楚,但這事兒可是當朝發生的吧?


    南陽建國五十年,從太祖皇帝說了那句‘天下以讀書人為尊’後,這是第一次有人破壞規矩的。


    而且他打得不僅是讀書人,還是禦史!


    這要是再不把你林安弄下去,以後那些禦史們的臉麵還往哪兒放,以後是個人就敢對禦史出手了。


    這本來好好的強權部門,卻讓一個林安搞得成了高危職業。


    不行,必須弄了他!


    身邊的趙其也是一臉愁色的道:“要不讓我父王進宮勸勸吧,這事兒怎麽說你也是為公辦差,太後不會重罰。”


    王太後怎麽可能會罰他,獎勵他還來不及。


    隻是小皇帝趙新此刻的局麵卻很尷尬,不處置林安吧,以後朝臣們就更加不把他這個皇帝放眼裏了。


    可是處置林安吧……


    趙新很明白林安的用意,而且這事兒本就是太後的決定。


    “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事兒不能這麽幹……”


    林安否定了他的提議,然後淡淡道:“迴去告訴你父王,這事兒不用再管了,現在有人比咱們更著急。”


    “你是說陳辛民?”


    趙其雖然胖了些,但腦子還是很好使的。


    林安笑著道:“現在外麵已經到了白熱化,大家鬧得越兇,最著急的就是越是陳辛民,他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了。”


    陳辛民滾蛋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現在不過是垂死掙紮而已。


    他在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哪怕是注定要被趕出去,那也要去個好地方,去個離京都城近的地方,已好他日後卷土重來。


    這就是政客,他們永遠不會認輸,隻會在最合適的時機,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那你說,陳辛民會怎麽辦?”


    趙其有些期待的問到,滿臉寫著幸災樂禍的模樣。


    林安瞧了眼他,無語道:“記住了,你可以幸災樂禍,但一定不要寫在臉上,否則便會被人扣一個促狹的名聲。”


    然後他接著道:“陳辛民若想給自己留下最後的體麵,那就該明白,此刻惹怒了太後不是明智的。”


    “可太後已經出手了。”


    趙其撇撇嘴道:“若換做是我,也要拚死一搏,死也要死的壯烈!”


    所以你不是宰輔。


    林安嫌棄的看了眼,道:“陳辛民不會死的,而且隻要不死,他就還會繼續拚搏,他現在隻是不甘心罷了,所以我要逼的他‘甘心’了……”


    ……


    陳辛民的確不甘心。


    所以當事態發酵開後,他便選擇了在家‘養病’。


    陳家最近已經是風雨飄搖,這兩日自然也無客人來訪,盡顯人未走茶已涼的蕭瑟景象……


    不過他的心情卻不錯。


    到了這份上的人,拿得起放得下是必修課。


    身邊的老仆笑著說了些趣事,最後轉到了林安的身上。


    “郎君,那林安自覺把您逼到了絕路,卻不知您早就已經選好了退路,而他這麽做正好幫您推波助瀾了。”


    陳辛民慵懶的躺在臥榻上。


    聞言他微微抬頭一笑,說道:“在陛下身邊是個好事兒,但林安錯就錯在他的出身太低了,所以想要站穩這個位置,他就必須要投名狀。”


    而老夫就是他的投名狀!


    想到這人,陳辛民眼中一寒。


    曾幾何時,一個小小的少年,竟成了他都要小心對付的人物。


    老仆跟了他多年,對政治並不陌生:“他這是在借您上位呢!可您隻要再抻他一段時日,不出半月他就得被那些言官轟成渣,哈哈!”


    陳辛民不喜歡這種事態的情緒,哪怕是興奮的也不喜歡。


    因為過度的興奮會讓人喪失理智。


    “郎君,李清臣請見。”


    這時外麵傳來一聲稟報。


    李清臣是尚書左丞,正兒八經的宰輔,比他這個身兼宰輔名義,卻還無實權的戶部侍郎高了一等。


    可陳家人卻不知禮數,竟然對李清臣用了‘請見’二字。


    這不是看不起他李清臣,而是如今大家已經撕破臉了,在沒必要虛情假意。


    陳辛民的麵色未變,淡淡道:“他一個老好人,這是陛下撐不住了,要讓他來做說客的麽?嗬嗬,讓他來……不過老夫卻不會答應,因為時機還未到啊!”


    他要抻住林安,直到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少年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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