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頭三張紙,正反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字,那墨水磨得太粘稠,幾乎能看見沒研磨細的渣滓。梁長寧一目十行看完,信的內容全是叮嚀囑咐和局勢預測,還有些噓寒問暖,極盡關懷之意。


    “寫給周鴻音的?”梁長寧摩挲著信上周鴻音三個字,嗤笑一聲:“找好了下家?”


    “你管不著!”閔疏惡狠狠地嘲諷:“反正我是娼妓,跟著誰都不算委屈!”


    “真夠可以的啊,閔疏,我是小看了你,你這張臉倒是給我找了不少麻煩,招蜂引蝶是跟誰學的?茂廣林可不教你這些吧?說起來你還算我的小師弟,我們是同門,你的老師知道他的學生苟且委身於他人之下嗎?你是不是就是喜歡這樣,嗯?”


    “是,我就是喜歡。”閔疏不怒反笑:“我就是喜歡給周鴻音寫信,他比你好多了,他”


    “撕拉”梁長寧驟然撕碎了信,說:“寫啊,你寫一封,我撕一封!”


    “撕了算什麽。”閔疏呸出血沫,挑釁嘲諷,惡劣道:“你有本事,塞進嘴巴裏吃了嚼碎了咽下去啊!”


    梁長寧怒火中燒,腦子裏的弦啪嗒崩斷,眼睛盯著閔疏幹脆果斷地把信紙往嘴裏一塞,三兩下就幹吞下去。


    “什麽味道?”閔疏喘著氣笑起來,聲音幹澀:“是不是苦澀又帶著茉莉花香?我為了勾引周鴻音,可下了不少功夫!”


    戲台上驚堂木又一拍,“啪”


    “安之,你爹是當朝”戲子還在唱,梁長寧卻驟然抓起桌上茶盞砸穿屏風:“閉嘴滾出去!”


    茶盞破風而去擦過耳畔,閔疏頭也不迴,他聽到戲台上慌亂的腳步和告饒,接著四周寂靜下來,隻有他自己急促的喘息。


    “王爺知道得真多,把我娘的話一字不落地記著,查了我多久?”閔疏跌坐在地,高高昂頭:“我爬床又如何?是誰把我壓在床上的?吃了飯砸鍋,你盡可隨意羞辱我,我是娼妓你是嫖客,都是下賤坯子,誰比誰高貴!”


    閔疏的嘲諷和憎惡再也藏不住,他清冷高傲麵具下承載著滿滿的惡意,潮水般蜂擁而來,幾乎要把梁長寧溺斃在其中。


    梁長寧不顧小腹疼痛,狠戾地抓起閔疏的衣領,重重地吻了下去。


    “唔……放開我,畜生、你唔”


    春風中夾雜著涼意,殺意底下是澎湃的愛欲,這種滋味就像是當年閔疏被文容踩在隆冬的冰水裏,他覺得刺骨地痛,又在痛中感受到麻木。


    他們氣息交疊,閔疏脖頸上青筋暴起,他躲不開梁長寧,梁長寧的身軀高大寬闊,是無間地獄裏重重壓在他背上的巨石山峰。他要跑,他要逃,可這是難以越過的天塹,他仰頭看不見一線希望的天光,低頭尋不到一分清白的眼神。


    娼妓和嫖客誰更下賤?


    這是錢貨兩訖的買賣,誰先動心誰才最下賤。


    秘密終於被血淋淋地撕開,這是背德又放肆的親吻,唾液是比孤離還惡毒的媒介,他們都要窒息在裏麵。


    要費盡心思逃離,也要如此刻緊緊相逼。苦苦隱瞞算計的感覺太難熬了,傷疤被撕開之後反而痛得爽快,娼妓的錢也是苦力錢,既然靠此討口,就絕不委曲求全。


    青石地板粗糙冰涼,肌膚一蹭上去就是擦破的血痕,梁長寧的手握住閔疏的手腕束縛在頭頂,他把那些掙紮和逃避都自欺欺人當做是愛意,更加百倍用力地還迴去。


    衝撞太猛烈,閔疏覺得自己被撕裂開,他好像恍惚迴到他從私牢裏出來的那個晚上,他恨不得縮到地縫裏去,他寧願當一隻螻蟻,當一根蒲草。


    “你是個畜生。”閔疏在喘息中低語,“我真後悔……真後悔曾經天真地把你當好人。”


    梁長寧和他交頸纏綿,在戲台下唱一出自欺欺人的風雨。吻變成撕咬,唇齒間見了血,欲望比鮮血還要腥。


    “我是個畜生。”梁長寧扯住他的頭發逼他仰頭,他的手指從閔疏的後腰滑落到膝蓋彎,說:“你呢,你又是什麽?你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


    閔疏在欲望中沉浮,他在痛苦的疾風驟雨中逐漸癲狂,憎惡地在梁長寧耳邊呢喃:“……王爺不就是喜歡強暴白眼狼嗎?你是恨我還是愛我?王爺看我的眼神真讓我覺得可憐,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交心就是交命!”


    這場性*是報複也是廝殺,梁長寧那處被緊咬著,感受著同樣的痛苦:“命在這裏,你來取啊!”


    “我不稀罕。”閔疏側頭嘶啞地說。


    “再說一遍。”梁長寧惡意磋磨他,他們都不願意施舍彼此快感,梁長寧兇狠地攪弄,勢必要拷問出真心話:“再說一遍!”


    “我不稀罕!”閔疏口齒都是血腥味,在撞擊中嘶吼:“我不稀罕!”


    梁長寧撐起身子,手托起閔疏的後背,發現肩胛骨已經成了一片在地板上磨傷的皮肉。


    他死死地盯著閔疏倔強又帶著仇恨的臉,終於明白最下賤的是誰。


    梁長寧鬆開手,把自己毫不留情地抽出來。


    戲台外的杏花發了綠芽,窗柩的木格子和杏花的影子投射在粗糙的石板地上,好像有花香味。蝴蝶撲閃著翅膀跌跌撞撞往枝頭飛,暖陽和煦。


    閔疏脫力地躺在地板上,像具死屍般一動不動。他的外袍被撕破,連裏衣也淩亂不堪。他知道自己一定狼狽極了,陽光透過眼皮投射出一片模糊的紅,閔疏隻好抬手遮住了眼睛。


    春光太亮了。


    閔疏想。


    倒襯得我更加不堪。


    第72章 銅雀


    閔疏久久不動,梁長寧丟下大氅蓋住他,他們僵持著,誰也不想當先服軟的那個。


    閣樓外守著梁長寧的侍衛,大氅微微動了動,梁長寧猜那是閔疏縮起來在無聲哭泣。


    梁長寧怒氣還在,張儉上午來報,說閔疏早前給了城門的馬廄二十兩銀子,在那兒養了兩匹馬。又說他今日去了城西的小巷子裏找他娘。


    梁長寧猜閔疏是打算走,他正想在城外把人捉住,結果辛莊就接著來報,說在昨日日落時,文沉派人來把小陳氏請走了。


    因著暗衛不好露麵,隻能眼睜睜盯著人被擄走,報到府裏,府裏又說梁長寧在西大營,暗衛隻能在府中等著梁長寧迴來。


    梁長寧早知道閔疏要跑,他以為起碼是在文沉落網之後。可文沉帶走了閔疏他娘,事情就脫離了控製。他猜測文沉是要防著閔疏背叛,得提前拿捏住閔疏。好在閔疏還不知道小陳氏的下落,他幹脆就借機先挾持住閔疏。


    梁長寧一麵吩咐人去尋小陳氏的下落,一麵立刻迴府抓閔疏。


    沒想到事情鬧成這樣,根本收不了場。


    梁長寧把閔疏用大氅裹起來,單手扛在肩上大步往迴走。閔疏要被他顛簸得吐出來,他被大氅束縛著手腳,費力掙紮半天也沒什麽用處。


    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麽下人,張儉跟在後麵不敢露頭,辛莊也察覺出什麽不對,扯著張儉的衣角問他:“儉哥,主子和閔大人吵架了?”


    張儉把人拖走,捂住他的嘴說:“是打架了,你少問。別守著了,我帶你吃酒去。”


    晌午已經過了,窗外的茉莉還沒開,葉子被暮秋擦得發光發亮。


    剛進了屋,繞過屏風就是書架,從前梁長寧賞給閔疏的那張輕羽長弓還擱在梁長寧的長劍旁邊。


    梁長寧要把閔疏拽去隔間的浴池,閔疏的憤怒和屈辱猛然爆發出來,他小腿終於蹬到了什麽東西,一個借力就掙脫了梁長寧。他衣衫破爛,但還是把大氅扔掉,抬手就從書架上抽出了輕羽長弓。


    梁長寧錯不及防,而閔疏兩根手指搭弓射箭,一氣嗬成。


    “咻哢嚓!”


    蒼鷹尾羽製成的箭矢無法在短距離內發揮出殺傷力,梁長寧冷笑著一隻手抓住了箭矢幹脆折斷,伸手就要去抓閔疏。


    “安之啊,”他掐住閔疏的下巴,盯著他說:“你想用我賞你的弓殺我,也太天真了些。”


    閔疏掙紮起來,被地上的大氅絆住了腳,踉蹌一步跌進了浴池。


    梁長寧三兩步下了水,把溺在裏頭的人一把抓起來。


    “咳咳、咳……你今日給我留活路,來日我遲早要還手!”閔疏狠厲地盯著他,毫無感情一般:“別碰我!”


    他啪地一下打落梁長寧的手,用手背用力地蹭擦自己的下巴和側臉。


    “是覺得自己髒?”梁長寧從後頭按住他的肩膀,冷笑道:“還是覺得本王髒。”


    閔疏微微顫抖,想迴頭去看他,卻被梁長寧牢牢按住了腦袋。


    池子裏的水泛出漣漪,拍打在閔疏白皙的背上。那上麵還有斑駁的吻痕,清晰的印在他的皮肉裏。


    “我猜……”梁長寧從後頭貼近他,手探入水底,揉搓撞蕩出更激烈的水花,閔疏猛然一震,咬緊了牙。


    “……是覺得上過文畫扇的我很髒,對不對?”


    他說得對也不對,閔疏竟然找不到反駁之言。


    梁長寧去吻他濕漉漉的臉頰,閔疏觸電般地偏過頭。梁長寧不以為意道:“立什麽貞節牌坊呢?左右不過一樁生意,你要自由,我要皮肉,錢貨兩訖的事情,你有什麽好委屈的?”


    “閉嘴!”閔疏一巴掌向後扇去,梁長寧挨了他一耳光,不怒反笑。


    閔疏閉上眼,胸膛劇烈起伏。


    他不止覺得髒,還覺得屈辱。


    文畫扇好歹還占著個王妃的名頭,是他長寧王八抬大轎娶進來,名正言順的枕邊人。


    可他閔疏算什麽?


    一個沒有名分的私生子,仗著有兩分姿色就爬上了床,兩麵三刀裏外勾結,卑賤苟且於他人簷下!


    他慢慢抱膝縮緊,靠著浴池台階的邊緣微微戰栗起來。


    即便咬緊了牙,嗚咽聲還是溢出來。


    梁長寧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看自己,惡劣道:“哭什麽……這樣難道不是更好?”


    閔疏臉上布滿淚痕,瞳孔深處的厭惡和懼怕一覽無遺。


    梁長寧微微笑起來,語氣輕淡,像講一個哄小兒入眠的故事:“你看看這安鸞殿,像不像銅雀台?”


    梁長寧捏著他下巴手重重摩挲他的唇,輕聲道:“但是如果你乖一點……我不會把你鎖起來的,其實你也不喜歡金鏈子,對不對?”


    閔疏目光帶恨,一口咬在他的虎口上,死死不鬆開。


    梁長寧嘶了一聲,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鮮血順著虎口流下來,滴在浴桶裏,很快就消散了。


    閔疏麵頰很快紅腫起來,先前他給梁長寧的那一巴掌沒留情,如今梁長寧的這一掌也確確實實是用了力。


    “閔疏,本王一直覺得你最大的長處是會審時度勢,別讓本王失望。”梁長寧隨手擦去虎口的血,看著那裏模糊的血肉,冷笑一聲:“你娘那條命要不要,可全在你了。”


    “卑鄙!”閔疏擦去嘴角的血,卻再也冷笑不出來:“趕狗入窮巷必遭反噬,王爺今日用血親要挾我,就不怕明日我施以報複,給王爺心窩子來一刀嗎!”


    梁長寧俯下身,惡劣地拍拍他的臉:“若真有那一天,你還得感激我教得好。我教你殺人,你原來是想殺我?還嫩著呢!”


    他把閔疏從水裏提起來,抄起屏風上的披風把人一裹,直直扔到床上去。


    “放開我!”閔疏拚命掙紮起來,“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要再這樣了……”


    他已然潰不成聲。


    閔疏的反抗實在強烈,梁長寧支起上半身,眯著眼睛威脅:“真是吃了苦頭也不長記性,要是你今天惹得我不舒服了,我就派人把你娘接進來,叫她坐在簾子外看著!看看她的兒子是怎麽在殿前承歡的!”


    承歡兩個字是徹徹底底的羞辱,閔疏麵色難看,後槽牙死死咬緊。


    他這話說得荒唐,閔疏卻知道他真的做得出來。


    “你!”閔疏麵色鐵青,喑啞地喊:“你卑鄙!”


    “那又如何?”梁長寧無情地說:“你娘在我手裏,那就是拴住你的狗鏈子。可恨這個道理還是文沉先明白,否則哪裏有他什麽事?你已經百密一疏叫我捉住了你娘,如今還不亡羊補牢,保住她這條命?”


    “也就是我好心好意放你一條活路,否則你沒死在張道手裏,早晚也要死在後頭,你以為我查出你身份的時候沒想過殺你?!”梁長寧冷冰冰地看著他,惡聲惡氣地說:“你也就這兩分姿色,離了長寧王府,誰他媽關你死哪兒了!小逼崽子真是白眼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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