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趙元佐瘋瘋癲癲,大殺四方,早有人去通報太宗皇帝。太宗命人先將元佐控製住,隨後叫了太醫過去診治。


    侍衛們將趙元佐架起來,關進臥房,元佐哭一陣兒,笑一陣兒,上躥下跳,片刻不得安寧。禦醫來了,無法診治,侍衛們將元佐的手腳縛住。禦醫也沒檢查出什麽大症,開了些鎮靜安神的藥,讓人熬了給元佐喝。元佐鬧夠了,也乏了,唿唿地睡去。


    太宗私下裏想,可是觸犯了魏王趙廷美的鬼魂,中了邪,不然何至如此?急急如律令,那就趕緊延請建隆觀的道長,到東宮做一場消災解厄法會吧。


    自此,趙元佐就是這樣,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瘋癲,搞得太宗一直心神不安。不得已,太宗命人到終南山,令上清太平宮道人為趙元佐祈福禳災。


    說到終南山上清太平宮,那可不是一般的道場,這裏供奉著大宋王朝的護國神仙“翊聖真君”,又名“黑煞大將軍”,經雲:“北方黑帝,五炁靈君,光華日月,威被乾坤,飛符攝籙,斷絕鬼門……。”


    ◆ 張守真遇神


    大宋開寶年間,鳳翔府盩厔縣(今陝西西安市周至縣)有一古鎮,因為能夠遙望到終南山,故得名終南鎮。


    鎮上有一村民叫張守真,這天到終南山轉悠,忽然聽到空中有人叫他的名字,卻不見人。張守真有些害怕,急火火地返迴家中。


    這時候又聽到空中有聲音,自稱是玉皇大帝的輔臣,號“黑煞大將軍”,奉玉帝之命降顯於世,來輔佐大宋朝廷,並要張守真對他虔心供奉,道:“汝若迴心入道,勤奉香火,當令汝應大國之征命,受真主之恩遇。”


    北極紫微大帝有四大護法,名為天蓬、天猷、真武、黑煞,合稱“四聖真君”。在《西遊記》中,天蓬元帥醉酒調戲嫦娥,被玉帝罰下人間,錯投了豬胎,後來跟著唐僧西天取經,成為大眾熟知的二師兄豬八戒。


    黑煞元帥,即翊聖真君,位列天庭,總三洞五雷之號令,掌八天九地之權衡,憫造化之樞機,僚真仙之將吏,鏟妖除魔,無邪不斷。


    據楊億《談苑》載,開寶中有神降於終南山,其言:“我天之尊神,號黑煞將軍,與真武、天蓬等列為天之大將。”


    於是,張守真便到終南山下的宗聖觀,拜觀主梁筌道長為師,要道長為他傳度、授籙。這位梁筌道長,可是不簡單,他是華山的陳摶老祖是“竹下棋友”,二人交往密切。取得道士身份後,張守真便在自己家附近修了座北帝宮,專奉“黑煞大將軍”。


    玉帝的這位輔臣,便教他上、中、下三劍之法,結壇之儀,以便他能為國祈福,為民祛邪。這張守真也確實有些手段,鄉民在跪拜黑煞大將軍時,竟能讓其發出嬰兒呀呀學語之聲,很快,張守真成了無所不知的“張神仙”。


    張守真遇到“天神”這事,很快就傳到了京城晉王趙光義的耳朵裏,趙光義便派遣近侍,前往終南山北帝宮祭拜。許諾為“天神”修建殿宇,並請皇帝為其賜與宮名。


    天神道:“晉王當為宋朝第二人,太平君主。”使者迴來報告趙光義,趙光義驚得一身冷汗。


    太祖趙匡胤不久也知道了這件事,遣太監召張守真至東京,詢問其事。開寶九年(976)十月,張守真到達京師,將神仙說的話對趙匡胤複述了一遍。


    趙匡胤還是不信,命小太監在殿外吼了一嗓子,問張守真道:“神人就像這樣說話的是嗎?”


    張守真從容答道:“晉王當為宋朝第二任太平君主,陛下如果認為臣是妖言惑眾,臣懇請陛下明察,如果不是臣說的這樣,您就是戮臣於市。”趙匡胤將信將疑,隨即命令張守真住到京城建隆觀,以備隨時召喚。


    第二天,太祖派遣內臣王繼恩前往設醮,王繼恩迴來報告說,當他兩次拜神之後,天神降言道:“吾乃高天大聖玉帝輔臣,蓋遵符命降衛宋朝社稷,來定遐長基業,固非山林魑魅之類也。今天派個小兒唿嘯來跟我的聲音相比,實是不妥,你告訴你們官家,說上天宮闕已經像玉鎖一樣打開,‘晉王有仁心,晉王有仁心’,說了又上百遍。”王繼恩驚懼惶恐,不敢隱瞞,全部上奏給太祖。


    次日,斧聲燭影之後,太祖趙匡胤暴死,太宗即位。


    趙光義登基當天,命令張守真在瓊林苑作延祚保生壇,舉行周天大醮。天神再次對王繼恩降言道:“建隆元年奉帝言,乘龍下降衛人君……若行忠孝吾加福,若行悖逆必誅身。賞罰行之既平等,天無氛穢地無塵。愛民治國勝前代,萬年基業永長新。”


    王繼恩將“天神”的降言記錄下來,呈給趙光義,趙光義“驚異稽首,命將此言緘藏於內殿”。


    趙光義隨即派遣內供奉官王守節、起居舍人王龜從,到終南山下,擇地修築上清太平宮,專門供奉此天神,並由張守真任宮主。


    自此,朝廷派參官一名常住上清宮為監宮,挑選若幹道士經營香火。每年三元節和玉皇聖誕節,太宗都要派使臣前往上清宮致祭,國家凡有重大政治軍事活動和水旱災害,太宗也都派使臣前往上清宮致祭。祭神之日,太宗還率文武百官遙向太平宮方向參拜。


    太平興國三年(978),張守真上奏朝廷,改宗聖觀為興國觀;太平興國六年(981),太宗封“黑煞大將軍”為翊聖將軍,賜張守真紫衣,號崇元大師。


    太平興國八年(983)閏七月十六日,張守真已經完成了太宗趙光義“君權神授”的曆史使命,他對門人道:“吾已領符命,現在就該去了”,說完就羽化了。


    宋真宗繼位後,又晉封“黑煞大將軍”為翊聖保德真君,並將“黑煞大將軍”及張守真事跡編定為《翊聖保德真君傳》,由真宗親自作序,敕令頒行天下。


    ◆ 縱火焚宮


    我是人間惆悵客,不是人間富貴花。不必爾虞我詐,不必絕情殺伐,不必光芒四射,不必君臨天下,隻需做迴自己,隻要信馬天涯。


    興許是翊聖保德真君的加持,到了雍熙二年(985)秋,趙元佐竟然漸漸好轉起來,也不吵也不鬧了,說話辦事跟換了個人似的。太宗甚為高興,詔命大赦天下。如果元佐不再發病,太宗就預備加封他為太子,立他為儲君。


    這天重陽節,九九歸真,一元肇始,按照慣例,宮內要舉辦拜神祈福和飲宴祈壽,大小嬪妃,各位皇子都要參加,相當熱鬧。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太宗在宮內舉行宴會,由於趙元佐病情剛好,太宗擔心有什麽不愉快,就單單將趙元佐排除在外,不在赴宴之列。


    晚上,趙元佐的幾位兄弟飲宴歸來,二皇子趙元佑提議道:“都說大哥病好了,我們兄弟幾個過去看一看大哥如何?”眾王紛紛讚同,一同往東宮而去。


    見到兄弟們前來,趙元佐異常高興,招待大家喝茶。


    趙元佑將今天發生的愉快事情,一股腦兒地講了出來,言談當中,對趙元佐未能參加這麽隆重的盛典,替元佐表示惋惜。


    趙元佐慢慢聽出了味道,老二講這些話的目的,完全是在刺激自己。神經出過問題的人,肝火旺,最怕著急上火,因為語言這玩意比酒更容易上頭。這哪裏是來看望自己,分明是挖了個坑,讓他往裏麵跳啊。趙元佐越聽火氣越大,越聽越不想聽,他端茶杯的手一直在哆嗦,哆嗦,哆嗦,最後重重地摔在八仙桌上。


    趙元佐怒道:“汝等與至尊宴射,而我不預焉,是為君父所棄也!”你們都去侍候皇上宴射,隻有我沒參加,這是故意棄我不顧啊!


    趙元佑趕忙起身,連連擺手道:“不是不是,我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隻是覺得,這麽熱鬧的事情,怎麽能少得了大哥,我們是替您感到惋惜,大家都沒有別的意思,天也不早了,我們這就告辭,告辭,叨擾了,叨擾!……”


    眾皇子怕大哥再氣出病來,紛紛起身告辭。韓王趙元休過來安慰了元佐一番,也跟著眾人離開了東宮。


    如果老大趙元佐不做太子,那接下來做太子的,就是二皇子趙元佑。趙元佑今天這麽講話,顯然是帶有目的,那就是皇位,可想而知,他已經加入了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此時情緒此時天,饑來吃飯困來眠。趙元佐也想通了,他隻想做一個無用之人,退出皇位之爭,擁抱親情,遠離殺戮。吟無用之風,賞無用之月,醉無用之酒,讀無用之書,鍾無用之情,做一無用之人,耕好心中三分田,神遊心外桃花源,有情有義,有滋有味,不似神仙也是小神仙!


    既然已被世人認定為瘋子,何必再去蹚這趟渾水?趙元佐以一種近乎瘋狂的神態,招唿左右上酒,“我要喝酒!……我要喝醉!快,上酒!……”。


    就著二兩花生米,幾碟小菜,趙元佐狂飲幾大碗。世人皆醉我獨醒,人生就是不斷抉擇,不斷放棄的過程,給生活做減法,就是給自己的人生做加法。如果能在父皇的傷疤上再撒一把鹽,那自己的目的就達到了。


    喝過酒,趙元佐說他要訓話,發表獲獎感言,命令侍從和仆人都到房間裏來。胡亂說了一番醉話,趙元佐說要出去方便,讓人都站在原地,不能動。


    “誰要動一動,就要誰的命……!”趙元佐恐嚇道。眾人不敢違抗,任他安排。


    趙元佐打著燈籠,出了房門,隨手將門鎖上。他脫下外套,就著燈籠點著,然後將衣服架到窗戶上。天幹物燥,窗戶紙見火就著,很快就蔓延到整扇窗子。一瞬間,煙霧騰騰,烈焰衝天。


    “這是弄啥嘞?!”侍從和仆人這才意識到,王爺哪裏是出去方便,這分明是放火燒房子,想要燒死他們,不是瘋子,誰會幹這種傻事?


    眾人齊力撞開門鎖,破門而出,尋找盆啊罐的,趕緊取水滅火。隻有趙元佐站在一邊,看著這幫兔崽子忙裏忙外,撫掌狂笑不止。


    還好救的及時,大火燒了三個多時辰,還是被撲滅了。整座宮殿,連同走廊,廂房,除了四壁,全都蕩然無存。天亮的時候,依舊冒著濃煙,總算沒有殃及其他殿堂。


    這場大火,整個開封城都知道了——皇宮又失火了。


    ◆ 廢為庶人


    事情這下子可鬧大發了,太宗震怒,詔令禦史,將趙元佐帶到中書大堂審問。元佐根本不抵賴,有一說一,具對以實。


    案宗送交太宗手裏,趙光義搖了搖頭,隨即派遣入內都知王仁睿,向趙元佐傳達口諭,道:“汝為親王,富貴極矣,何兇悖如是!國家典憲,我不敢私,父子之情,於此絕矣!”元佐一言不發。


    趙元佐的胡作非為,太宗已經徹底心灰意冷,他決定廢元佐為庶民,令其搬出東宮。但是又擔心東宮有“甲兵”,貿然廢元佐為庶人,恐怕生什麽大亂子,剛好鄆州(今山東菏澤鄆城縣)通判寇凖來京,於是他就想聽聽寇凖有什麽高見。


    太宗道:“知卿有深謀遠慮,試與朕決一事。東宮所為不法,他日必為桀、紂之行,欲廢之,則宮中亦有甲兵,恐因而招亂。”


    寇凖道:“請某月日令東宮於某處攝行禮,其左右侍從皆令從之。陛下搜其宮中,果有不法之事,俟還而示之。廢太子,一黃門力耳!”


    太宗覺得這招“調虎離山”很有道理,待趙元佐一眾人等,離開東宮,隨即下令搜索東宮。“及東宮出,得淫刑之器有剜眼、挑筋、摘舌等物,還而示之,東宮服罪,遂廢之。”太宗擔心的“甲兵”沒有找到,卻搜出了許多殘酷的刑具,趙元佐服罪。


    早朝時,太宗下詔,廢趙元佐為庶人。陳王趙元佑以下洎宰相近臣,號泣營救,大家一同替趙元佐求情。


    太宗也很傷心,一邊流淚一邊對眾臣道:“朕每讀書,見前代帝王子孫不遵教誨,行為不軌,未嚐不扼腕憤恨,豈知我家裏也出了這樣的事!”隨即下詔,把元佐廢為庶人,遷到均州(今湖北丹江口市)安置。


    離開皇宮,趙元佐坐著馬車,帶著家人和侍從,順著大路,前往均州。他感覺自己就像一隻出了籠子的小鳥,從此,放浪山水,高隱林泉,天高地闊,任意翱翔。


    樹欲靜而風不止,想與世無爭都不行。趙元佐這邊離開開封,那邊,宰相宋琪率領百官三次上表,請求太宗念在趙元佐有發狂之病,法外施恩,將他留在京師。


    均州在開封的西南,襄陽的西北,靠近武當山。趙元佐一行信馬由韁,南轅北轍,從開封直奔東南,跨過亳州、壽州、廬州(今合肥),進入黃山地界。


    元佐走到黃山,接到皇上詔書,讓他見詔立即返迴京城。元佐身不由己,隻得悻悻而歸。


    太宗怕元佐再鬧出事來,便下詔,將他幽禁在南宮,派使者守護,不得自由行動。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處不是水雲間。眼下所發生的一切,往後全是過眼雲煙,待到他日,不過是一場笑談。也許在別人的眼中,趙元佐是塊廢鋼,但是他所追尋的親情與愛,值得他用一生去守護,至死不渝。


    東宮王府官僚,諮議趙齊、王遹、翊善戴元叩頭請罪,請求太宗處罰自己,未能輔佐好元佐的失職之罪。


    太宗道:“我這個兒子,我教他還不改,你們怎麽能輔導了他呢?”全都不予治罪。


    太宗為什麽會發這麽大的火,將嫡長子趙元佐廢為庶人,幽禁南宮呢?這還要從雍熙元年的另一場大火說起。


    ◆ 上表請願


    大宋的政治、軍事和財政,分別由中書省、樞密院和三司掌管。趙普罷相後,太宗進行了一係列的官員大調整,太祖朝與太宗朝新舊官員的交替,徹底完成,由此構建了一個新的執政格局,這也標誌著大宋真正進入了太宗時代。太宗決定,從明年(984)開始,年號改為雍熙元年。


    新年新氣象,如今春氣暄和,四方安定,百姓安居樂業,太宗需要有一個大動作來烘托如今的太平盛世。


    《左傳》雲:“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古代,皇帝受王命於天,到了太平盛世或天降祥瑞之時,帝王都要親自到泰山舉行封禪大典。


    據《史記?封禪書》載,封禪分“封”和“禪”兩部分;封為“祭天”,禪為“祭地”。“封”就是在泰山之頂聚土築圓台,以祭天帝,增泰山之高以表功歸於天,向天告太平,報告帝王的政績;“禪”就是在泰山之下的小山丘上積土築方壇,以祭地神,增大地之厚以報福廣恩厚,對諸神的佑護之功表示答謝。


    封禪大典自古就有,司馬遷在《史記?封禪書》中明確列出的有十二位上古帝王:無懷氏、伏羲氏、神農氏、炎帝、黃帝、顓頊、帝嚳、堯、舜、禹、湯、周成王等,“皆受命然後得封禪。”


    秦始皇統一六國,封禪泰山以來,又有漢武帝劉徹、漢光武帝劉秀、唐高宗李治、唐玄宗李隆基等四位帝王,舉行過封禪大典。曆代君王熱衷封禪,是有原因的。


    一是為了神化帝王,表明地位是正統的,是奉天承運,代天統治群民。二是為了粉飾太平,“封禪以告太平也”,證明當時是太平盛世。三是為了歌功頌德,明目張膽地為皇帝樹碑立傳,是自我表揚。四是可以鎮服四海,誇示夷狄,封禪時有“夷狄”首領參加,可以向他們誇示王朝的太平富裕、受天保佑,是國家的最高統治者。五是為了長壽成仙,黃帝因封禪而成“仙”,封禪泰山,意在得到仙丹,長生不老。由於有這些多好處,盡管封禪勞民傷財,曆代君王也都是樂於玩封禪的。


    封禪泰山也是有條件的,不是每個皇帝都夠資格。


    當年齊桓公稱霸諸侯,準備封禪泰山,管仲站出來說他不夠資格,理由是“皆受命然後得封禪”,就是說要天命所歸才能到泰山去封禪。


    管仲道:“古之封禪,鄗上之黍,北裏之禾,所以為盛;江淮之間,一茅三脊,所以為藉也。東海致比目之魚,西海致比翼之鳥,然後物有不召而自至者十有五焉。今鳳皇麒麟不來,嘉穀不生,而蓬蒿藜莠茂,鴟梟數至,而欲封禪,毋乃不可乎?”


    管仲告訴齊桓公,凡是能夠到泰山去封禪的,盛在祭器裏的是鬱山上的黍和北裏長的禾;鋪在地上的墊席是江淮之間特產的三脊茅草;要有東海的比目魚,西海的比翼鳥;上天還要降下不少於十五種以上的祥瑞。如今鳳凰不現,麒麟不來,象征祥瑞的嘉穀不生,農作物長得也不好,蓬蒿藜莠等雜草倒是長得蹭蹭的,鴟梟之類的兇鳥還經常在天上盤旋,這種情況下想要舉行封禪大典,怎麽會是天命所歸呢?


    也就是說,帝王若想封禪泰山,必須滿足三個條件:國家統一、太平盛世、天降祥瑞。


    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太平盛世不封禪,無以立名揚威。劉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複興漢室,封禪泰山,於是他給自己的兒子,取名劉封、劉禪。


    善於揣測聖意,也是臣子們必備的功課,上至宰相宋琪,下至地方官員,大家背地裏都在為一件事忙活,那就是請他們的皇上舉行“封禪大典”。


    太平興國八年(983)六月,充州百姓四千一百三十九人,在當地官員帶領下,浩浩蕩蕩,來到東京開封,上疏請願,請求皇上封禪泰山,搞個自我表揚的歌功頌德大典。


    這麽多的人千裏迢迢能同時來到開封,如果是走路,最起碼要一個多月,官府每天管盒飯和住宿,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如果是走水路,沿著趙王河到開封,起碼要準備一百條大船,這也是一項不小的花費。由此可見,這麽多人能來到開封請願,肯定吃了不少苦頭,遭了不少罪,相當不容易。


    太宗沒考慮這麽多,他給出的答複是兩個字:“不行”。


    雍熙元年(984)四月,泰山兗州七縣的百姓又來了一千多人。這次是百姓主動請求來的,當然了,盤纏和跑腿費必須是官府出的,要求皇上封禪泰山。太宗給出的答複依舊是“不行”。


    “這不對啊?!”文武百官都知道,他們的皇上是個非常好麵子的人,為什麽兩次請願,皇上都不答應,問題到底出在哪裏呢?


    百官們紛紛去請示宰相宋琪。宋琪做宰相的時間雖晚,他歲數可是比趙普大多了,雍熙元年這一年,宋琪已經六十八了。宋琪是太宗做晉王時的老部下,太宗的所思所想,他比誰都清楚。


    宋琪,字俶寶,幽州薊縣(今北京大興區)人,燕雲十六州被石敬瑭割讓給契丹後,宋琪一家就成為契丹國治下的漢人。會同四年(941),契丹開設貢舉,宋琪高中進士。成為壽安王耶律璟的王府侍讀,耶律璟就是後來的遼穆宗。後來,宋琪被幽州節度使趙延壽征辟為幕府從事。


    契丹攻破開封,滅亡後晉,宋琪作為趙延壽的幕僚,隨軍進入中原。不久,宋琪進入趙延壽的兒子趙讚幕府,擔任記室,從此定居中原。後漢、後周和大宋初期,一直在趙讚的幕府擔任從事。


    乾德四年(966),宋琪被召入朝中,授為左補闕、開封府推官。晉王趙光義擔任開封府尹,對宋琪禮遇有加,但宋琪與宰相趙普交好,讓趙光義很不爽,將其外放出京。


    趙光義即位,又將宋琪召迴朝中,對他依附趙普一事當麵詰責。宋琪叩頭謝罪,表示要悔過自新,被授為太子洗馬,不久改任太常丞。後又出任大通監(今山西交城)知監。


    作為太宗的潛邸舊臣,趙光義覺得宋琪還是有一定能力的。太平興國八年(983),在曆經宦海沉浮之後,宋琪被擢拜為右諫議大夫、判三司,後又改任左諫議大夫、參知政事。趙普罷相後,他與李昉一同升任宰相。


    在大宋,宋琪是唯一一個事奉過契丹和大宋兩國皇帝的官員,依然能受到太宗的重用,還不被懷疑,確實有其過人之處,從政秘籍。


    為主子歌功頌德的事,宋琪義不容辭,他幹得很嗨。


    兗州第二波請願團到京不久,以宰相宋琪為首的文武百官,搞了個聯名請願團,包括文武百官、夷狄首領、和尚道士、鄉紳名流、甚至一些老壽星,共有兩萬六千三百五十人,請求皇上封禪泰山。


    這個請願團,各界人士都有,人員多,代表性強,要求強烈。給出的理由也不容反駁:“國家統一、四方賓服、祥瑞頻現、萬民企盼。”


    這迴太宗總該答應了吧,可是,太宗依然很謙虛,他給出的答複還是兩個字:“不行”。這就好像明星出場,掌聲不熱烈,氣氛沒達到高潮,是死活不肯登台的。


    太宗道:“封禪的帝王要有堯舜禹湯這樣的功德,朕還做不到,國家治理還沒足夠好,安定團結還有不少問題,不能舉行封禪。”


    第一次百官上表,以失敗收場,緊接著,第二波又來了。這迴給出的理由依然不容反駁:“文治武功、文德化成、祥瑞頻現。”


    太宗這次又拒絕了,理由是:“武功,都是將士們浴血奮戰的結果,是武將們的功勞;文德,是文武百官們的功勞;祥瑞,那是上天的垂佑,這些跟朕都沒多大的關係,不能舉行封禪。”


    宋琪心想,“皇上,你玩我呢?這麽多人都陪著你一個人,三番五次的折騰,有意思嗎?這玩意關鍵是耗銀子啊!幾個月的薪水,都花得差不多了,您老人家也該見好就收了吧。開弓沒有迴頭箭,請願這事,那必須死磕到底!”


    文武百官不是老百姓,他們就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有的是時間跟你死磨硬泡,第三次上表,很快就如潮水般再次湧上來。


    這次給出的理由幹脆利落,簡單明了,同一個字三件事:“盛德、盛世、盛瑞。”


    太宗道:“朕已經說過多次了,朕條件還不具備,這個封禪不能舉辦。”


    宋琪等文武百官,又傻眼了,大家直勾勾地望著太宗,一肚子的小問號。朝堂上,靜得連掉一根針都能聽到的。好尷尬啊!


    太宗愣了一陣,又道:“眾愛卿跟百姓們的心願,朕是知道的,百姓們幾次三番跟你們說,要舉行封禪大典,如果舉行這大典,果真能滿足天下億萬百姓的心願,能為天下百姓祈福,朕倒是願意去做這件事。”太宗的意思是說,他不是為了自我表揚,而是為了給天下的百姓祈福,才答應舉行封禪的。


    無論如何,經過百姓們有組織有規模的兩次請願,文武百官的三次請求,皇上總算是答應了,宋琪他們掻癢終於掻對地方了。


    太宗此言一出,朝堂上頓時群情激奮,滿朝文武,山唿萬歲。


    雍熙元年(984)四月,太宗隆重宣布,今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泰山舉行封禪大典。


    ◆ 皇宮失火


    很多看官關心的問題是:太宗皇帝到底有沒有資格舉行封禪呢?那我們就來說說。


    統一,由於太宗的威逼利誘,占據泉州、漳州的陳洪進和占據兩浙的吳越王錢俶,主動把自己所轄的州縣送給大宋,太宗基本實現了南方統一。太平興國四年(979),太宗又滅了北漢,除了幽雲十六州,算是基本統一了。


    興盛,雖然很難說得清,最起碼,人家叫了八年的太平興國。


    祥瑞,這也好辦,為了籌辦封禪大典,這兩年報上來的祥瑞多如牛毛。


    如果僅僅根據統一、興盛、祥瑞這三項考核指標,封禪的資格,太宗算是夠格了。如果說到“奉天承運”,皇位的正統問題,那就算了吧。老趙家江山的得來,還不是從老柴家孤兒寡母手裏搶來的,如何是“受命於天”?再說了,你太宗即位也是說不清道不明,太祖突然暴斃,你緊跟著搶了侄子的先,自己坐到了皇帝寶座上了。還有就是逼死趙德昭,冤殺趙廷美,太祖的小兒子趙德芳也死得不明不白,你太宗皇帝全都脫不了幹係。


    趙光義自己劣勢太大,他還特別想要封禪,就是為了神化自己,證明自己是“真龍天子”。隻要身份正統了,其他的都好辦了,利用人們對天的崇拜,進行欺騙。


    然而,人可欺,天不可欺,趙光義這邊剛剛宣布舉行封禪大典,緊跟著就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五月二十八日這一天,天降暴雨。電閃雷鳴,大雨滂沱之中,大宋皇宮兩個最重要的大殿——乾元殿和文明殿,被雷電劈中起火。


    《宋史》載:“丁醜,乾元、文明二殿災。是日既夕,陰雲四合,風雷暴作,夜漏初上,大雨震電,火發自月華門,抱關者不之覺,延燒漸北,翌日辰巳間乃止。”


    乾元殿屬於皇宮的正殿,是皇帝舉行登基大典的地方;文明殿是封皇後、封大臣、封王子的地方,另外,科舉考試的殿試也在文明殿舉行。天上暴雨如注,兩個大殿烈焰熊熊,濃煙滾滾,愣是澆不滅這場大火。瓢潑大雨下了一天一夜,被劈起火的兩個大殿也燒了一天一夜。


    這就尷尬了,哪裏起火不好,偏偏你開封城的皇宮起火;燒哪座房子不行,偏偏燒的是皇宮兩個最重要的大殿。如果說祥瑞是上天對你君王的行為和所發布政策的表彰,那麽災異就是上天對你君王的行為和執政的懲戒,說明你這個皇帝德不配位,做得還是不夠格啊!


    祥瑞又稱“福瑞”,是吉祥的征兆,古人認為這是表達天意、對人有益的自然現象,比如禾生雙穗,地湧甘泉,鳳凰麒麟等奇禽異獸出現,天現彩雲,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等等。封禪大典,需要層出不窮的祥瑞做支撐,皇宮大殿被燒,說明老天發怒了,哪裏是什麽祥瑞!即使車馬再慢,消息傳遞得再滯塞,這種有目共睹的事情,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的。難將一人手,掩得天下目!太宗無奈,隻得下旨,取消十一月份的封禪大典。


    《宋史》載,“上謂宰相曰:‘封禪之廢已久,今時和年豐,行之固其宜矣。然正殿被災,遂舉大事,或未符天意。且炎暑方熾,深慮勞人,徐圖之,亦未為晚。’乃詔停封禪,以冬至有事於南郊。”


    不久,太宗將乾元殿改為朝元殿,文明殿改為文德殿。八月,黃河決堤,淹沒屋舍良田,接著,淄州也發大水。九月,文武百官三次上表,為太宗獻上尊號——應運統天睿文英武大聖至仁明德廣孝皇帝,太宗沒答應,宰相宋琪率百官叩頭堅決請求,太宗還是未允準。


    很多時候,我們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封禪泰山大典的擱淺,分明是天意如此。


    有內憂就有外患,所謂禍不單行,福無雙至。這邊,太宗被封禪的事搞得焦頭爛額,殊不知西北的狼煙又起。


    黨項羌拓拔部族年輕的首領李繼遷,占據水草豐美的地斤澤(今鄂爾多斯市烏審旗查汗淖爾),聯結黨項豪族,抗宋自立,不斷侵襲大宋的西北邊境。


    雍熙元年(984)五月,李繼遷招降了河西黨項咩嵬族酋領魔病人乜崖,兩人合兵一處,


    襲擊了夏州(今陝西靖邊縣白城子村)王庭鎮,俘擄人口數以萬計。夏州告急,夏州知事尹憲與都巡檢曹光實,派人送來八百裏加急,請求太宗派兵支援。


    太宗此時正在忙著封禪大典的事,沒工夫搭理這些奏折,或者說,為了營造太平盛世的氛圍,此時不宜大動幹戈。


    大宋不出兵,正中李繼遷的下懷,他正好借機擴大勢力。雍熙二年(985)二月,李繼遷會同族弟李繼衝誘殺宋將曹光實,占據銀州,攻破會州,隨後放火焚城。


    告急文書再次以八百裏的速度傳遞到京師,太宗大怒,立即調兵遣將,詔令秦州知州田仁朗、國舅爺宮苑使李繼隆、閣門使王侁、副使董願等,即刻率領五千兵馬,討伐李繼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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