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作死就不會死,或者說死的沒那麽快。明太祖朱元璋在建立明朝之前,一直都是默默地壯大自己的力量,在金陵,僅僅稱吳國公而已。他采納學士朱升的建議:“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在這一方針指引下,朱元璋一步步完成統一中國的帝業。


    雖然已經是兩浙地區的頭號人物,董昌並不滿足於現狀,他向朝廷請求進封越王,昭宗皇帝沒同意。


    董昌的火騰地一下子就起來了,道:“朝廷有負於我,我進奉的財物數不清,連個越王都不舍得給我?你不仁,休怪我無義,我自己去取。”


    董昌,臨安人,跟錢鏐是老鄉,本地團練起家。屬於做事不長腦子的莽夫,處理百姓案子時,不能決斷,就以擲骰子決勝負,誰勝誰有理。


    加封隴西郡王後,董昌就開始與妖人應智、王溫、巫師韓媼沆瀣一氣,假托神靈欺騙眾人,為自己立生祠。用香木雕刻自己的像,用金玉絲綢做內髒,穿著冕服坐著,又雕刻妻妾塑像在旁邊侍候。看守生祠的是專門的官員,還組織一些倡優在祠前整天吹拉彈唱,演戲給眾人看。


    有人為了討賞,向他獻假民謠,道:“欲知天子名,日從日上生”。董昌聽後大喜,賜絲綢百段,還免了這人的稅賦。


    門客倪德儒道:“鹹通末年,《越中秘記》上說:‘有羅平鳥,主管越地的禍福。’中和年間,此鳥曾在吳、越出現,四隻眼睛三條腿,它的叫聲就像‘羅平天冊’,民間常畫羅平鳥祭祀祈福,我看大王的署名文字與鳥圖很像。”倪德儒是說董昌的簽名畫得像一隻羅平鳥,他拿出鳥圖給董昌看,確實是一隻形如“昌”字的四眼怪鳥,還長著三條腿。


    應智、王溫趁機進言,說董昌名應神鳥,該登大寶,董昌樂得喜不自禁。


    《史記?越王勾踐世家》載:勾踐的長相被稱為“長頸鳥喙”,傳說,越王勾踐複國曾經得到鳥神的幫助。此後,越地百姓便開始崇鳥、尊鳥、信鳥,所種之田被稱為“鳥田”;所寫之字被稱為“鳥書”;所刻文字為“鳥篆文”,鳥崇拜漸成習俗。


    乾寧二年(895)二月,董昌在吳繇、秦昌裕、應智、韓媼等人的鼓動下,公然在越州(今紹興)自立為帝,建立大越羅平國。


    董昌自稱“聖人”,鑄“順天治國之印”,改元順天。設置官吏,士兵分為兩軍,中軍穿黃衣服,外軍穿白衣服,衣上大書“歸義”二字。任命錢鏐為兩浙都指揮使。


    副使黃竭勸告董昌不能這樣,董昌罵道:“這鳥人賊子對不起我,放著三公不做,自己偏要找死!”下令把黃竭拉出去砍了,還命人把他的頭扔到茅坑裏。


    錢鏐聽聞董昌稱帝,嚇了一跳,立即寫信勸諫道:“與其關起門來當皇帝,與九族、百姓同受塗炭,不如當一個節度使,能得終身富貴!”帝迷心竅的董昌,此時任何勸諫也聽不進去。


    錢鏐立即點齊手下三萬兵馬,直抵越州城下,在迎恩門麵見董昌,再次勸說道:“大王位兼將相,奈何舍安就危,鏐將兵此來,以俟大王改過耳。若天子命將出師,縱大王不自惜,鄉裏士民何罪,隨大王族滅乎!”讓董昌自己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已經是位極人臣了,不要為當一個有名無實的皇帝,惹禍上身,弄得生民塗炭,家破人亡,就得不償失了!


    錢鏐是董昌手下頭號大將,董昌深知自己這身錦繡和榮耀,都是錢鏐南征北戰打下來的,沒有錢鏐的兵馬支持,自己什麽都不是。聽錢鏐這麽一說,董昌這才感到後怕,知道自己在馳騁的人生大路上,壓了黃線,已經嚴重違章了。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董昌站在城樓上向下喊話:“賢弟,你說的對,朕知道錯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立即出錢二百萬貫,用來犒軍,接著把那幾個勸他稱帝的吳瑤等人,全都綁起來送到錢鏐馬前,表示要向天子上表謝罪,再也不當這個“皇上”了。


    看到董昌確有悔改之意,錢鏐這才退兵。


    ◆ 討伐董昌


    董昌向朝廷請罪。作為朝廷,向來不希望看到一方勢力獨大,兩方麵掣肘,彼此抗衡,才最安全。


    乾寧二年(895)五月,唐昭宗念董昌之功,認為他是短暫的腦子碰線,情緒失控,才犯此錯誤,下詔寬赦。為了安慰錢鏐,想著給他點甜頭算了,加封錢鏐為浙江東道招討使、彭城郡王。


    從越州迴來,錢鏐越想越不安,畢竟是自己阻止了董昌稱帝的夢想。董昌並不是一個胸懷多麽寬廣的人物,若不加防備,自己哪一天折在他的手上都不知道。


    與其被動的防禦,不如主動出擊。錢鏐覺得此時正是扳倒董昌的絕佳時機,於是上表堅持“董昌之罪,天地不容,不可赦”。


    軟弱的唐昭宗朝廷,根本不敢得罪錢鏐,隻得下詔削除董昌官爵,命令錢鏐討伐董昌。這正是錢鏐希望得到的結果。


    錢鏐派都指揮使顧全武等人率兵討逆,將董昌圍困於越州。董昌命部將陳鬱、崔溫屯兵於香嚴、石侯,同時向淮南節度使楊行密求救。


    楊行密決定采取孫臏的成名戰法“圍魏救趙”之計,派遣泗州防禦使台蒙攻擊蘇州,以達到救援越州的目的,蘇州畢竟不是錢鏐的老巢杭州,錢鏐可防可不防。


    一招不行再使一招,楊行密再派寧國節度使田頵、潤州團練使安仁義進攻杭州,企圖迫使錢鏐迴救。董昌也命大將徐淑會同楊行密的將領魏約共圍嘉興,都被錢鏐一一擊敗。


    乾寧三年(896)正月,楊行密再派安仁義進攻湖州。錢鏐派武勇都指揮使顧全武、都知兵馬使許再思防守西陵,安仁義無法渡河隻得退迴。


    二月,朝廷根據楊行密的建議,再次赦免董昌。錢鏐不聽詔令,繼續圍攻越州。董昌派湯臼守石城,袁邠守餘姚。湯臼、袁邠都是平庸之輩,不懂用兵,全被顧全武擊敗擒獲。


    越州形勢愈加危急,為了激勵士氣,董昌仍然使用皇帝的儀仗到五雲門閱兵,組織多次大反攻,均未得逞。無奈之下,董昌隻好去帝號,複稱節度使。


    不久,顧全武攻克越州外城,董昌隻帶了少數牙兵退到內城。錢鏐派駱團入見董昌勸降,駱團原是董昌的部下,動之以情,曉以利害。董昌走投無路,隻得布衣出城,交出牌印投降。


    顧全武命武勇都監使吳璋率兵,用船護送董昌去杭州。五月十九日,船到小江南,董昌和一家三百餘口,連同宰相李邈等一百多名“大越羅平國”的官員全部被殺。董昌傳首長安。


    也有野史說,董昌是投水自殺的。董昌對手下人道:“我和錢公都出身鄉間,我曾做大將,現在又有什麽臉麵見他呢!”說完投水自殺。


    從董昌做人的反反複複來看,其自殺的可能性基本沒有,要知道,皇上已經赦免了他的罪行,即使到了長安,也不至於死罪,既然這樣,為什麽還要自殺呢?這明顯說不過去。


    東浙的董昌成就了西浙的錢鏐,董昌之後,錢鏐獨自占據兩浙,終成霸業。


    曆史總有很多驚人的相似性,三十年之後,巴蜀之地,也有一個姓董的幹了一件十分類似的事情。東川節度使董璋起來造反後唐朝廷,他的親家,西川節度使孟知祥也是代表朝廷前來平叛,終是西川滅了東川,董璋兵敗被殺,獨占兩川之地的孟知祥稱帝立國,建立後蜀。


    ◆ 兩辭越州


    乾寧三年(896)八月,唐昭宗賜封錢鏐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加食邑一千戶,實封一百戶,以賞平越之功。


    遣供奉官寧全道賜錢鏐旌節;又遣中使韓彞範宣諭,將越州授予錢鏐。錢鏐固辭,於是朝廷任命宰相王溥出鎮越州。


    王溥以錢鏐對江浙穩定有大功,堅持要把越州授予錢鏐,錢鏐還是不答應,這是第二辭。


    十月,唐昭宗敕改越州威勝軍為鎮東軍,任命錢鏐為鎮海、鎮東兩鎮節度使。賜鐵券,恕其九死。


    乾寧四年(897),錢鏗到越州,正式接受鎮東軍節度使的任命,而後返迴杭州,將杭州作為官府所在,稱越州為“東府”。


    此時,錢鏐基本上控製了兩浙,成為東部沿海最強的哥,他的對手隻剩下淮南節度使楊行密。


    光化元年(898),錢鏐將鎮海軍治所由潤州(此前一直被楊行密占據)遷到杭州,朝廷加封錢鏐為檢校太師。


    朝廷曆來最喜歡做的事就是“錦上添花”。


    “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昭宗命人將錢鏐的畫像掛在淩煙閣上,與大唐開國功勳享受同等尊榮。


    接著又開始美化錢鏐的鄉裏,把錢鏐的出生地,改名為廣義鄉勳貴裏;平常住的營寨叫衣錦營,後來又升衣錦營為衣錦城;石鑒山改稱衣錦山;大官山改稱功臣山。


    作為一個臣子,錢鏐的品級可以稱得上位極人臣;作為一代梟雄,錢鏐可以稱得上是兩浙“大英雄”。


    ◆ 衣錦還鄉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人生最得意之事,似乎總是“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醉笑陪公三萬場。”


    此時的錢鏐,早已功成名就。故鄉,可以迴去看看了。用錢鏐自己的話說就是:“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衣錦還鄉人盡見,長時富貴許誰知。無言童子嗬嗬笑,望得風光滿麵歸。


    那日,轟天炮響,振地鑼鳴,幡幢招展,號帶飄揚,彩雲蔽日;


    那日,盔明甲亮,駿馬嘶鳴,刀槍閃閃,劍戟森嚴,威武雄壯;


    那日,黃土墊道,淨水撒街,鄉民子弟,父老名耆,夾道歡迎。


    在一對對金甲親兵武士的簇擁下,春風得意馬蹄疾,衣錦將軍錢鏐終於迴到了故鄉,大官山下的臨水裏錢塢壟,如今禦賜尊號“廣義鄉勳貴裏”。


    錢鏐重遊衣錦城,大宴故老鄉親,山上林木都披上錦緞,還將兒時撒尿和泥玩耍的那棵大樹封為“衣錦將軍”。


    修橋補路,蓋房子修祠堂,發錢發物,賜地封官,對故鄉的封賞,錢鏐一樣也沒拉下,更沒忘記為自己在老家造了一座豪華別墅莊園。


    故鄉風光甚好,鄉裏鄉親也很給力,對故鄉最好的報答就是“常迴家看看”。錢鏐每次迴鄉都是場麵隆重,大擺筵席,排場驚人。


    父親錢寬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從來都是低人頭,相人麵,勤儉持家,低調做人。對兒子這種鋪張浪費,自然看不慣,每次聽聞錢鏐迴來,就有意避開,自己躲到一邊刨地去了。


    錢鏐詢問原因,錢寬道:“咱家世代以田漁過活,從未出過如此顯貴之人。如今,祖墳上冒青煙,讓你成為兩浙十三州之主。兩浙之外,都是你的敵對勢力,你處處要與人爭利。我怕禍及全家,所以不忍見汝。”


    錢鏐一聽,恍然大悟,立即跪倒,哭著拜謝父親。從此處處小心謹慎,力求保住難得的一片基業。


    天複二年(902),唐昭宗加封錢鏐為越王。


    梁開平元年(907),朱溫即位,建立後梁,封錢鏐為吳越王。有人慫恿錢鏐拒絕朱溫的任命,錢鏐笑道:“我怎麽能失去一個孫仲謀呀!”昔日曹操曾雲“生子當如孫仲謀”,這裏,錢鏐把自己比喻成了“孫權孫仲謀”,是說自己也要建立起像孫權一樣的霸業,於是欣然接受了後梁的冊封。


    錢鏐被封為吳越王後,迴鄉祭掃墳墓,宴請家鄉故老,旌鉞鼓吹,振耀山穀。


    有一位九十多歲的老婦人,捧著一壺泉水,相迎於道邊。錢鏐急忙下車叩拜,老婦人撫摸著他的背,叫他的小名道:“錢婆留,錢婆留,我很高興看到你長大成人了!”


    錢鏐生下來長相神奇,被父親遺棄在井裏,多虧了這位婆婆苦苦相留,才得以活命。“婆留”,這可是錢鏐的小名。


    奇人有奇相,奇相必有奇命。《金史》載:睿宗貞懿皇後有言‘吾兒有奇相,貴不可言。’曆史上奇人奇相的帝王多了,比如:秦始皇長著鷹樣的鼻子、鳥樣的嘴;孫權孫仲謀生得碧眼紫髯;劉備雙手過膝,長著堪與猴子媲美的長臂;司馬懿狼顧鷹視,讓曹操一生心存芥蒂;朱元璋長著大麻臉;慈禧的兩隻腳底板子都長著痣。


    如今,那個長相驚豔世人,生遭遺棄的小屁孩,終於活成了江南最靚的仔。


    錢鏐擺出牛和酒,宴請鄉人。八十歲以上者用金樽,百歲以上者則用玉樽,沒想到,用玉樽飲酒者有十幾人。錢鏐親自執杯勸酒,高唱《巡衣錦軍製還鄉歌》:


    三節還鄉兮掛錦衣,碧天朗朗兮愛日暉。


    功成道上兮列旌旗,父老遠來兮相追隨。


    家山鄉眷兮會時稀,今朝設宴兮觥散飛。


    鬥牛無孛兮民無欺,吳越一王兮駟馬歸。


    錢鏐見鄉親父老不懂歌中的意思,便用家鄉的臨安普通話唱了起來:“你輩見儂底歡喜,別是一般滋味子,永在我儂心子裏。”歌罷,滿座叫好。


    古有漢高祖《大風歌》,今看吳越王《衣錦還鄉》。同等之氣魄,不一樣的風流。


    錢鏐想要在老家修築宮殿,有個觀雲氣善占卜的人建議道:“如果擴大原來的宮殿,也不過使用一百年,建房的這些銀子能填平半個西湖,它的好處能讓人受益千年呢!”


    錢鏐笑道:“怎麽會有千年還不出賢明的君主的事情呢?為什麽要讓我的子民們受苦呢?孤決定了,孤就要做這千年明君第一人,宮殿不建了,孤要拿這些錢去治理西湖!”於是打消了建造宮殿的想法。


    快樂是短暫的,樂極生悲的事情也是屢見不鮮。


    你可以不信命運,但是這個世界上有一樣東西,你必須得信,那就是因果關係。因緣果報絲毫不爽,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你所做的事情,早晚會迴報到你身上。


    五代時期,弱肉強食,最容易發生的就是兵變叛亂。你錢鏐能幹掉自己的老大董昌,就有不服管的兄弟起來幹掉你,這就叫一報還一報。


    錢鏐有一隻勁旅鐵軍叫武勇都,武勇都的將士大多來自孫儒蔡州軍團和楊行密淮南軍團,都是些降兵逃卒。這些人身高馬大,作戰勇猛,戰鬥力強,兩個字“能打”,其戰鬥力遠超錢鏐的杭州八都軍。


    這些北方人,蔡州兵,本來就為了活命,混口飯吃,背井離鄉,屈身兩浙。雖然作戰勇猛強悍,但總有些桀驁不馴,難以約束,有著藩鎮兵痞們的一貫壞毛病。


    天複二年(902)八月,錢鏐他爹錢寬害怕和恐懼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武勇都右指揮使徐綰夥同左都指揮使許再思,趁著錢鏐在老家開派對,不在杭州的檔口,宣布造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陷杭州外城,包圍牙城(杭州內城)。


    牙城若被攻破,錢鏐剛剛建立起來的基業,一切都將灰飛煙滅,不但如此,也可能會死無葬身之地,成為第二個董昌。


    外城城破之時,一匹快馬,衝出西門的硝煙,如流星箭打的一般,朝著臨安廣義鄉的官道飛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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