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總是在關鍵的節點上,出點幺蛾子。


    比如,秦始皇想要長生不老,派出燕人盧生到海上求訪仙人羨門子高,從海中得到一本仙書《錄圖書》,書上赫然寫著“亡秦者胡也”。秦始皇心裏想啊,這真是本寶書,提醒得對啊,朕昨個兒晚上還夢見胡人來犯我大秦來著,這是上天在提醒朕那!


    就因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後來專家給它起了個名字叫“讖語”),始皇帝派出大將蒙恬帶領三十萬大軍向北橫掃匈奴(胡人);為防備胡人騷擾,又征發民夫百萬,用屍骨和血淚堆起了一條萬裏長城(後來被孟薑女哭倒了一段)。可是讓秦始皇沒想到的是:亡秦的不是什麽“胡”人,卻是一個叫“胡”的人,這個人竟是他的小兒子胡亥,就是後來的秦二世。


    讖語,作為上天預警,為人定名分,知禍福,趨吉避兇,教人縮手迴頭,這種自帶神秘能量的文化逐漸蔓延開來。它的表現形式往往是一首童謠、一句燈謎、小孩子一句沒頭沒腦的呆話。此言一出,上至天子下到庶民,都很相信,所有人的態度出奇的一致: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因為,有的時候,它出奇的精準。舉例說明:


    隋末民謠:“桃李子,得天下”。結果,隋朝被李淵建立的唐取代。


    唐太宗晚年,民間流傳著一則呆話:“唐三世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一代女皇武則天,果斷以周代唐。


    元末,在河道上挖出一塊石碑:“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白蓮教、紅巾軍起義爆發。


    顯德五年(958)五月八日,北伐契丹的後周大軍開始南下返京,路上,大軍免不了要埋鍋造飯。


    隻要動土,說不定會在地上挖出來什麽稀奇古怪的東東,比如這迴,周軍就從地底下挖出了一塊木牌。


    《舊五代史》載:“一日,忽於地中得一木,長二三尺,如人之揭物者,其上卦全題雲‘點檢做’,觀者莫測何物也。”


    《宋史》說得更明了,“世宗在道,閱四方文書,得韋囊,中有木三尺餘,題雲‘點檢作天子’,異之。”


    古代的習慣是:後代朝廷為前朝修史。《舊五代史》成書於宋初,而《宋史》成書於元代。在這裏,我們更傾向於《舊五代史》的說法。


    當兵士們將一米長的木牌拿給柴榮看時,世宗心裏一驚。如果挖到墓誌銘也就拉倒了,現在是一塊很精致的牌子,外圈雕著紋飾,上麵寫刻著三個字:點檢做。


    點檢,大周禁軍殿前司的統領(相當於中央軍總司令),就叫殿前都點檢。


    點檢做什麽呢?這是一道填空題,可以有多種答案。


    點檢做飯、點檢做夢、點檢做按摩、點檢做媒……。


    可是大家偏偏往權利上考慮,有人造句說:點檢做天子、點檢做皇上、點檢做宰相、點檢做國丈……。


    柴榮給出的造句也是:點檢做天子。


    本來就是一塊無關緊要的木牌子,經過無數人的醞釀和發酵,此時,演變成了一句讖語,一個魔咒——點檢做天子。


    柴榮嚇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在自己得病的檔子上,就有人要做天子,取代自己,顛覆大周,這事絕不能兒戲,無法容忍。


    此時,大周的殿前都點檢是張永德。


    張永德,並州陽曲(今山西陽曲)人,隨郭威起兵,屢建戰功。郭威稱帝後,張永德娶了郭威的四女兒壽安公主為妻,拜為駙馬都尉。


    論親屬關係,女婿張永德與郭威的關係還要比妻侄柴榮更親近。


    郭威當初選接班人時,張永德就是熱門的人選之一。


    柴榮登基後,張永德跟著柴榮出征北漢,在高平之戰中,與趙匡胤一起打敗北漢軍,又從征南唐、攻契丹,立下赫赫戰功。


    張永德對於後周,一直是忠心耿耿。


    可是,周世宗柴榮不這麽想。


    很多時候,屁股決定思維,你坐在什麽位子上,決定你有什麽樣的想法。有些人寧願賴在寶馬車裏哭,也不願意坐在自行車上笑,你懂的。


    自己拿命打下來的江山,豈能落於他人之手!


    ◆ 最後的謀劃


    大周的禁軍主要掌握在兩個人手裏,一個是侍衛親軍司都指揮使李重進,他是郭威的外甥,柴榮的老表;一個是殿前司都點檢張永德,郭威的女婿,柴榮的妹婿。


    兒子柴宗訓才七歲,這麽大點的小屁孩,如何震懾住這些軍界大佬。


    柴榮要找一個跟著自己出生入死、深受自己信任、還要有震懾力的人,來接替妹婿張永德。


    趙匡胤就是這個最合適的人選。柴榮在心裏盤算了很久,很久。


    與張永德相比,趙匡胤與郭威沒有親緣關係,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親信,還是自己的拜把子兄弟,論信任程度,當然是相信趙匡胤多一些了。


    女婿起來奪走皇位的,是有先例的,比如石敬瑭,就是後唐明宗李嗣源的女婿。


    還有一點,讓柴榮選擇趙匡胤的原因就是:趙匡胤特別能打,他的威名,已經響徹南北,即使自己不在了,隻要有趙匡胤在,外敵還沒這個膽量進犯大周。


    這是迴到京城之後的第一個夜晚,柴榮掙紮著爬起來。


    偌大的皇宮,靜得出奇,隻能聽到滴漏的清脆聲,吧嗒吧嗒地傳來。真正的靜,不是在外邊,而是在心裏。


    柴榮的心無法寧靜,焦慮、痛苦和不安,整個人像是被放在炭火上持續地烘烤,他不住地咳著。


    外麵,偶爾傳來幾聲貓頭鷹的低吼,讓本不平靜的夜色,更增添了幾分詭異。


    柴榮告訴貼身宦官王繼恩,讓他明天一早,宣趙匡胤來寢宮見駕。


    柴榮再次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王繼恩迴稟說:“趙匡胤在門外候旨。”


    柴榮穿戴整齊,當著趙匡胤的麵,強打精神,宣布了他的最新決定。


    趙匡胤任殿前都點檢、檢校太傅。


    張永德解除殿前都點檢一職,加官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即刻離京前往澶淵(今河南濮陽西)駐防。


    趙匡胤跪倒謝恩,柴榮想上前攙扶,他的腳好像不太聽自己使喚,他搖晃著身子,一屁股坐在禦榻上。


    柴榮又封悍將慕容延釗任殿前副都點檢,親信韓通為侍衛親軍司副都指揮使。


    我們多次提到韓通,韓通何許人也?他就是那位大名府的公子哥,為了一個女人和趙匡胤大打出手的韓瞠眼。自打在軍中供職,趙匡胤跟韓通,雖然經常碰麵,也都是表麵客氣,實則,麵和心不和。


    為了防止趙匡胤一家獨大,柴榮把韓通和慕容延釗提拔起來,製衡趙匡胤,主要是分趙匡胤的權。


    侍衛親軍司都指揮使李重進作為“使相”、 外調出任淮南節度使,都指揮使的軍權隻是個虛職;韓通雖然是侍衛親軍司副都指揮使,然而負責留守京城,實際上掌握著京師一半的軍權。


    這樣,即使趙匡胤想有個什麽非分之想,也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處理好“點檢做”的事,接著,柴榮又做了三項規劃。


    一、重新冊立皇後。


    柴榮的第一任皇後是天雄節度使符彥卿的大女兒宣懿皇後。顯德三年(956),大符皇後病逝,她的妹妹小符成為了柴榮的繼室。


    顯德六年(959)六月初九,冊立符彥卿的二女兒為皇後,人稱“小符皇後”。


    柴榮想通過親上加親的聯姻關係,既可以防止符彥卿覷覦皇位,還可以借用符彥卿的勢力製衡其他覷覦皇位的人。


    二、重新選定宰相人選。安排範質、王溥、魏仁浦等人共同參管樞密院(全國最高軍事機構),打算借用健全的政治製度,讓文官來製衡武將。


    三、提拔接班人。立皇子柴宗訓為梁王,兼領左衛上將軍;皇子柴宗讓為燕公,兼領左驍衛上將軍。皇子柴宗訓,為內定皇位繼承人。


    ◆ 壯誌未酬身先死


    一切都安排好了,柴榮再一次深情地看了看自己深愛的這個王朝,這個經過父子兩代嘔心瀝血建立起來的大周帝國。


    此去泉台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顯德六年(969)六月十九日,帶著自己未盡的雄才大略,和一萬個不甘心,這位“五代第一明君”,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享年三十九歲。


    世宗詔命,傳位給七歲的皇子柴宗訓(即後周恭帝),由小符皇後垂簾聽政(自此人稱“小符太後”)。


    趙匡胤任殿前都點檢(禁衛軍最高長官)、檢校太尉兼宋州歸德軍節度使。


    範質、王溥、魏仁浦並列為相。


    三文一武,共同輔佐周恭帝柴宗訓,執掌朝政。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周世宗柴榮的猝然逝去,帶給後世諸多遐想和遺憾,他的生命就像一顆劃破夜空的流星,璀璨而明亮。


    《尚書》雲:“無偏無黨,王道蕩蕩。”是說,不要偏袒不要結黨,為王之道浩浩蕩蕩。


    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評價他說:“大國畏懼他的實力,小國懷念他的恩德,周世宗可謂接近《尚書》上的話了。”


    世人評價他:“世宗誠創業造功英主也,使天假之年,其功業可比漢高祖。”


    然而,曆史沒有那麽多假設,所謂“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在每一個關鍵時期,總有一些偉大人物會被時代所選擇。我們可以稱之為“天之驕子”,亦或是“天選之子。”


    總有一些人,會成為時代的佼佼者,成為曆史長河裏,最閃亮的星。


    這一切,還要從那個讓周世宗柴榮擔驚受怕的小木牌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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