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財政之道


    驛站的官員,負責民驛的傳遞,溝通物流,這可以帶動地方貿易的發起。


    教育的官員,負責基礎教育的建設和管理,以及普及識字等基礎教育。這是一國之根本,可以提高綜合國力。


    醫療體係的官員,負責基層醫療,保證大乾的政治口號,救國救民,維係基層百姓的健康。


    巡檢官,負責治安緝捕,律法專員,管法律宣傳和“公告”,類似以後的檢察官。


    還有聽起來像是主官的公署專員,實際他隻管三件事,一是上傳下達,包括朝廷和上級政令的講解,本地民情聯絡和上呈,一是戶籍登記,一是監察其他官員。


    此外還有農業專員和商業專員,農正管農業規劃、技術推廣和田畝核查登記,商正則是推動工商發展,核查登記本地工商戶,這就是楚行規劃的公署諸官。


    這些人裏,真正擔負管理職責的就是公署專員、巡檢和農商專員,但他們的職責也是有限的。


    公署專員的戶籍登記著落在保甲製上,隻為巡檢和農商專員提供基礎資料,巡檢無定罪之權,農商專員也無收稅之權,都隻是立足於基層的服務和信息掌握功能。


    如何保證這些基層官員能盡責盡職,做該做的事,不應付,不造假,除了專員的監察之外,還將基層民人的相關活動,比如買地創業的法理依據等事務,由過去到縣衙備案,分散到基層公署,而且還拆分出戶籍、田地和工商等細項,這就是一項公共服務。


    畢竟官府和朝廷在理論上要代言公正,民人買房置業分產,必須要找中人,如果中人裏沒有官府,官府也將不會給他提供法律保障。


    借著新朝核定田畝和作坊商行等產業歸屬的行動,由此來確立民人私產,也是一樁強製將民人納入新朝體係的“群眾大運動”。這個造反者獨享的好處,楚行當然不會說破。


    聽了楚行關於公署的設置,大乾內閣和六部的官員都還很迷惑,這像是官麽?


    將官府進一步推廣到縣以下的基層,楚行就是要將原本明朝治下的社會當作鐵礦石,丟到爐子裏,鼓風翻攪,讓空氣中活躍的氧成分跟礦石裏的碳和雜質化合,從而將其冶煉成鋼。


    “那麽,到底誰來收稅?還是縣官麽?”


    縣之下規劃如此細致,讓眾人都感覺,縣一級的官府也再難保持原有的架構,這變動已經難以把握,隻好開口問楚行。


    “迴答這個問題,就要先迴答,到底地方和中央該怎麽分稅?”


    楚行終於繞了迴來。


    地方和中央該怎麽分稅,又扯出了另一個大問題,要分的蛋糕到底有多大?


    有細心的官員粗粗一算,搖頭連連。


    大乾所控地域,以百縣計,官府下鄉後,到時就是近萬官員。


    算上官員俸祿,外加公所開銷,怎麽也得二百萬兩銀子,而富裕一些的行省,一地在偽明統治時,每年向戶部上解錢糧也不過七八十萬兩銀子,這不是怎麽分的問題,是根本就不夠分。


    在場不少官員是揚州府、蘇州府、常州府、淮安府、鳳陽府之前明朝衙門的官員,這些官員在官場的時間久了一些,雖然執行力差了一些,但是好在看問題,其實相對於年輕的官員更加全麵。


    沒等楚行說話,一名山陽出身武舉人出身的官員,喚做陳啟新,起身便反駁了他。


    陳啟新雖然隻是個武舉,但是其人頗有才華,在大乾攻占鳳陽府時,被遴選為官。


    甫一加入大乾,便上書楚行,認為天下弊病,科目、資格、行取考選。


    文章洋洋灑灑,看的楚行頗為欣喜,認為這是天下少有的改革派,便調遣到了揚州,做了兵部給事中。


    而其人做事,卻是兢兢業業,便是胡爺也非常認可。


    此時,陳啟新便道:“地方雜派呢?雜派都還有正式和非正式的,先不管是誰收了,也不管工商那一部分,


    偽明時,沿海的省份每年要繳納將近三百萬兩銀子,這還不夠分?”


    這事楚行自己就知道,對民人來說,正稅都還是小頭,雜派才是大頭,雜派裏還攤著官員的索取。


    更要命的是,中央所要的正稅很難對得上實際情況,對地方來說都是定額稅。


    而地方自收的雜派,卻能一層層接近真實情況,害民最大的一層,其實還是鄉紳,因為他們最熟悉真實的“稅源”,這就是一路搭車下來的結果。


    將正稅和雜派當作一塊大餅通盤考慮的話,問題就不止是怎麽分,而是要先迴答官員們所問的“怎麽收”這個問題。


    很多雜派是收到吏員鄉紳腰包裏去了,官府可沒收到。


    讓地方和中央分稅,隻是楚行治政構想的表象,根本目的是融解過往的儒法社會架構,逐步推動地方有限自治,而這就需要另一項措施來配合,那就是地方議會。


    但眼下還遠不是時候,楚行的安排是先打下基礎,將儒法社會原本的自治引導到近現代國家的地方自治上。


    “許每鄉鎮區民人自設民會,由當地有產之戶自己推選民會代表。攤丁入畝後,除開按田畝征收之正稅,其他雜派我們定下具體名目,分攤到每縣鄉鎮區,由民會代表們自己商定其中細節。”


    楚行淡淡地將攤丁入畝的實際操作也說了出來,之前說了官府下鄉,官吏一體,看似動作大,變革卻不如這一條大,這才是顛覆過往儒法社會的決定性一步。


    眾人初時不覺得太過驚詫,一來之前這過程是隱於表麵之下,原本地方官借鄉紳吏員之手征稅,過程的實質也是如此,二來這跟之前山東的行事手法一般無二。


    可仔細想下去,越想越覺得深不可測,連陳啟新都皺眉道:“這不是許民人勾結,對抗官府麽?若是串聯起來,決意不繳,怎生是好?”


    楚行聳肩,不繳?


    個人不繳,有民會,有官府,這不是問題。


    如果民會決意不繳,就不設公署,不給民人定戶籍,不管他們的治安,不給他們裁判執法,實在不行,也可以解散民會,重新推選,法子多著呢。


    再說繳皇糧是華夏民人千百年來的傳統,有產之戶一般也不會徑直不繳,而是要爭論繳多少,繳的錢是什麽說法。


    這好辦,設縣民會,讓每個鄉鎮區民會推選幾人,組團跟縣裏官府討價還價,這樣鄉鎮區民會也能跟縣級行政機構連在一起,再不需要官府隔著鄉紳吏員一層去征稅。


    有了民會,民人就有了一個工具可以說話,雖然隻是針對地丁錢糧,隻是分散於縣下的鄉鎮區,卻是一個開端,就讓這民會以後慢慢壯大,在未來能成為真正的地方代表吧。


    “就怕這民會成惡紳害民之器……”


    有熟悉鄉間民情的官員很擔憂,以實情而論,這樣的民會,多半是為鄉紳把持,到時候他們壓榨起鄉民來,會不會比以前更理直氣壯?


    “所以才要進一步官府下鄉,官吏一體。有官府在鄉,才能維護公平正義。有官吏一體,往日沉於縣鄉,與鄉紳勾結的吏員才能浮出水麵,受地方和中央直接監管。同時我們也要訂好民會章程,從中央到地方兩個層麵來監管民會的正常運轉,不讓其被惡紳把持。民會代表,終究是民,其他民人,借著民會,總也是個抗衡之處。”


    楚行如此解釋著,他還有話沒說透,設立民會,這就是個幾方博弈的平台,政府和民人之間博弈總額。


    然後政府監管,保障公平正義,讓民人各階層在民會裏博弈攤分。就華夏傳統而言,民人相對政府,小民相對鄉紳,總是弱勢而不敢言的,但在一個規則明晰的框架下,弱勢一方也總能找到主張自己權利的空間。


    在其他官員看來,民會就是個民人自決分攤稅費的工具,如果這個工具能正常運轉,地方和中央的分稅製,就能順利推行了。


    “本朝還未完全恢複明廷對民間的控製,根據各縣的呈報,預估今年的正稅會少三成,借著民會,也能將錢糧總額步步補足。”


    楚行說到了民會的現實作用,那就是夯實新朝對地方的把控。


    接著話題轉迴正途,地方和中央怎麽分稅?


    分稅製涉及一個體係問題,到底要設置幾級財政?考慮到目前的現實,楚行決定先隻設置縣和中央兩級,府一級隻是個協調機構,等地盤再大一些,再來考慮省一級。


    而中央和縣要怎麽分稅,這個問題楚行心中大致有底,但還需要具體數字作參考,跟內閣和戶部官員核算了一整天,楚行最終決定,攤丁入畝後,正稅和之前明廷所收的火耗、地方雜派都包括進去,打包成為統一的田稅,全歸由縣級地方,大致可以支撐縣以下官府的正常運轉。


    “名義上歸由地方,依舊是由中央調撥,以有餘之縣補不足之縣,總額盈餘,存留補欠,不挪他用,仍不足補欠的話,再視情況調撥其他稅種補入。總之田稅的用意,就在於養官。”


    楚行這個決定,是將官府拆分成了幾部分,而在他的設想裏,田稅就隻用來養地方官和中央,將基於田地的權稅體係穩定在有限範圍。大乾一國將是工商之國,農事自然不能廢,但卻不是未來國政的核心。


    田稅是地方享有,中央調劑,沒有徹底分開。


    而發展地方,光養官可不行,所以地方還需要有自己的稅種。


    原本偽明時期,就有契稅、市稅、地方關稅和籍稅等補充,現在楚行將其作了大致劃分,關稅、籍稅等阻礙商業流通的稅種取消。


    契稅(ps,你以為穿越買房就不交稅了麽……)和市稅等小規模工商業的稅種也給地方,這部分錢不多,即便地方工商發展起來,也不會高到哪裏去,辦大事不足,可還能辦一縣之事,就由縣級主官和縣民會去博弈該怎麽用到實處。


    比如養治安軍,修路架橋等等。


    原本楚行還考慮過地方和中央在無主土地的歸屬分割,可這涉及到根本的土地政策,現在還不好貿然動手,土地政策就先維持現狀,後麵再來調理。


    “國稅呢?”


    眾人有些心驚,田稅全用來養官,那養大乾王府,養朝廷,還有養軍的錢從哪裏來?這可是大頭!


    “我大乾立國,什麽時候靠過田稅和地方這些小稅了?”


    楚行微笑,從大乾立國開始,楚行就沒打算過隻靠從土裏種糧食,養活大乾。


    關稅,先不提南洋和歐洲的貿易,現在他楚行和偽明就是兩國,未來關稅會收到手抽筋。


    工商稅,大乾設有工商稅務司,在大規模的吸收工商業的稅費,雖然在楚行看來,現在依然還停留在粗淺的定額保護費層麵,未來還需要細化,將其推進到增值稅和營業稅的性質上,這是他要麵臨的更大一樁課題,可收獲也會更多。


    至於未來的什麽印花稅、財產稅、個人所得稅,現在提還有些遙遠,但隻要工商發展起來了,這些都是稅源。


    這一通整理下來,大家心裏都有了數。


    將田稅、契稅和市稅等稅丟給了地方,但地方也不是完全自治,決定怎麽用這些稅的還是中央派下來的官員。地方隻有靠著民會來表民意,與官府協商的能力,這就不怕地方坐大。


    嚴格說起來,楚行這套分稅製還隻有個雛形,跟以後真正的分稅製有很大差別,但這是適應當下的環境,隻要這套形式確定了,又有民會這個可以持續發展的新生事物,以後會慢慢走向真正的分稅製。


    最後眾人重新提到另一個關鍵問題,該怎麽收稅?


    楚行手臂一揚,有困難,找商人,收稅這事,就交給商人代勞了。


    所有人嘴巴圈出梨子型,這還真是要把大乾一國變成商人之國了?


    當然沒這麽誇張,楚行是要推動民間金融體係,讓納稅這個環節融入到商業環境中,製定得再完善再好的政策,執行環節若是還由權力,也就是官府層麵把持,結果就會像王安石變法一樣,什麽好事都能變成壞事。


    楚行說出決定的時候,官員們都是頭疼欲裂,從攤丁入畝開始,楚行著手實施的是一整套治政之策,涉及的方麵太多了,這下就要談到新朝的工商之策。


    但在這裏,楚行並不想跟官員們仔細談工商之策,一來這些官員的核心職責,其實是穩定基於田地和農人的傳統社會,二來工商方麵,大乾其實缺乏相對應的人才,而沈雀這幫子為大乾服務了許久的家夥,又一個個鬧事。


    在這他隻談如何利用商業力量收地方稅,主要是田稅。


    具體的征稅過程是這樣,由鄉鎮區公署的農正匯總田畝屬單,交縣戶房匯總核算,得出總額後,戶部審核。戶部或是批準,或是按照中央部署進行增減,再發迴縣戶房,由縣主官和縣民會協商總額的增減和執行,最後發下征繳清單到鄉鎮區民會。


    鄉鎮區民會通知和調劑其下納稅民人,民人向大乾票行,或者經批準後設立的其他票行在鄉鎮區所設的分理處自投,得了繳稅執照後,再向鄉鎮區公署的農正法正登驗稅訖,作為日後核查或者紛爭的納稅憑據。


    細節流程大致是這樣,如果有什麽問題,到具體實施後還可以調整。聽了如此布置,陳啟新第一個跳了起來,激動地高唿:“德政!善政!仁政!”


    其他官員也紛紛向楚行行禮,共表慶賀,這一套政策推行下去,大明的什麽仁政盛世,根本就是牛屎對鮮花。


    楚行早有所料,含笑領受,這當然是莫大的仁政,因為收稅一事免去了過往千百年來的兩樁弊端。


    第一是鄉紳胥吏親自收稅,雜派勒索都在這個環節上,沒了這個環節,民人自然要鬆一口大氣,楚行早前提到的,要以攤丁入畝來讓民人對自己的負擔有清晰了解,就著落在這上麵。


    第二點也很關鍵,朝廷收稅,曆來都是層層壓榨,例如裏甲製,幾年一輪,被輪上的就得全額保證稅足,若是不足,傾家蕩產賠付。而現在設立民會,不僅允民人與官府協商,如果真有不足,也是整個民會擔責,不至於讓一家破敗。


    “此策能落到實處,民心歸矣……”


    賽八仙不太懂稅製,在一邊就一直靜靜聽著,聽到現在,終於發出了深深的感慨。


    “讓票行收稅,為此得在數百地設分理處,人工場地還加銀子傳送,怎麽也得幾十萬兩銀子,這般開銷,即便是大王私產,也很難擔待吧?”


    趙汝才卻想到了實處,提出了很尖銳的質疑。


    “官府要下鄉,票行也要下鄉嘛,再說了,我也正在籌劃放開民間票行,若是要開民間票行,其中一項條件,就是得在若幹地設立分理處,擔下收稅之責,此策的成本,就得大家來攤。”


    楚行胸有成竹,放開民間票行這張牌,他已經握在手裏很久了,而這樁條件,相信不少金融商人都樂意接受,甚至他不要求,都會在若幹地方開設分理處。政府要做的,就是把一些偏遠荒僻之地均分給這些民間票行,讓他們既能吃肉,也要啃骨頭。


    “一環扣一環,環環緊密,大王之才,果然非凡!”


    賽八仙向楚行行禮,表達著由衷的敬佩,楚行卻是苦笑,這一套連環招,他還覺得漏洞多多,需要在實踐中不斷完善。


    在他所處的前世,社會的專業分工已是此時之人所難想象的,他不過是靠著從事多種職業,什麽事都能握個大致脈絡而已,真要細化下去,那還得靠實際做事的人自己去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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