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平台奏對


    崇禎三年八月,崇禎盛怒之下,沒能控製住自己,親自用劍刺死了一個小火者。


    一群宦官嚇得四肢酸軟,四五個人勉力才將屍體抬走,一群宮娥額頭都是冷汗,拿著抹布小心翼翼的擦拭著地上的血跡。


    算起來,自從去歲開始,崇禎就開始變得有些喜怒無常了。


    其實這種事情,擱在誰身上,其實都有些難以接受的。


    甫一登基,就清掃了在朝堂上危害多年的閹黨,處死了魏忠賢,使得朝堂清明,任用了一大批官聲不錯的官員,眼看著中興就在眼前。


    可誰曾想,這災難一茬接著一茬,以至於到了今年,時局竟然開始朝著崩潰的方向發展。


    其實,此時的京師金水橋畔,景色怡人。


    換個詩人來,十有八九會寫上一段,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之類的句子,但是崇禎著實是沒有心情出來玩的。


    崇禎沒有這個心情,皇後娘娘和妃子們更不敢輕易觸這個眉頭。


    因為這個時候,不僅僅山東和南直隸告急,西北方向的起義軍,也正在醞釀著新的動蕩。


    崇禎似乎自從登記之後,就沒遇到過好年頭,今個兒某個地方生個八條腿三隻眼的豬,明個兒某個地方,下雨衝出來石頭人,這種事情就不用說了,曆朝曆代見怪不怪了,可崇禎剛一登基,就天下大旱,接著不服管教的林丹汗又開始頻頻犯邊,花了不知道多少力氣,才收拾下去。


    結果崇禎二年,沒太平幾個月,女真人又入侵中原,朝廷幾乎舉國之力,竟然奈何不了皇太極,以至於到了今歲,毫無阻攔的退出了長城。


    這一次清軍入塞,給朝廷帶來的打擊是毀滅性的。


    本來,朝廷的日子過得就不富裕,崇禎剛一登基,很多政令想出北直隸都難,結果女真人這一來倒好,所到之處,城牆殘破,人口銳減,想要恢複生產,那是比登天都難。


    這一次,女真人進犯,時間超過了半年,攻破的城池亦或是影響到的城池,不計其數,女真人沒有什麽人性可言,所到之處,燒殺劫掠,人口更是幾十萬幾十萬的帶走。


    而且山東的偽乾,也不消停,整個山東都被攻破了,魯王現在什麽情況,他都不知道。


    不過崇禎很明白,山東是國家根本重地,朱大典、孫承宗他們打不下來,國家的元氣就要大傷,至於京畿之地,就更不用說了,那即是大明的心髒,又是大明的臉麵。


    這麽一搞,相當於大明持續性掉血,而且想要恢複元氣,極其艱難。


    可是,女真人也好,偽乾也罷,都絕無議和的可能,而且他們也絕對不會叫大明休養生息。


    誰都不知道女真人,亦或是偽乾什麽時候再來。


    而這一次,女真人如果再來的話,沒有了山東的支撐,朝廷能否再次堅持住,都成了問題。


    關鍵是,現在朝廷開會,都不會再談南遷的問題了,因為偽乾的大軍,就在金陵城一帶,大家現在聊得都是入蜀。


    但是眼下,比較起來,崇禎最頭疼的是陝西、山西的問題。


    因為啥?


    因為眼下女真人吃飽了,暫時需要花費時間來消化勝利果實,而起偽乾的野心甚大,在遼東跟女真人也開始鬥了起來,據說還炸了女真人的皇城,著實讓崇禎開心了好幾天。


    而偽乾方向,他們的整體進攻方向是南邊兒,而且眼下他們吃的太多,一時半會也消化不了,這一次朝廷雖然輸了,但是也有效的打擊了他們的有生力量,崇禎倒是不過分懼怕偽乾繼續進攻大明。


    真正讓崇禎日夜憂心的,還是王嘉胤、王自用、高迎祥的問題。他不知道陝西、山西方麵還能維持多久,他甚至一旦這兩個地方徹底亂了,湖光和河南勢必震動。


    中原大局就很難收拾了。


    對於高迎祥、王嘉胤、王自用等人依然活著這件事情,崇禎非常憤怒,他非常憤恨楊鶴不中用。


    偽乾勢頭大,戰鬥力強,崇禎覺得,朝廷即便是輸了,也情有可能。


    可是這三個亂匪竟然也決絕不論,這就讓崇禎無法忍了。


    他覺得從楊鶴往下,所有人都在“虛飾戰功,縱虎貽患”。


    倘若再過不久,高迎祥等人羽翼豐滿,再在西北養出幾個偽乾來,這可如何是好?


    自從登基之後,成了孤家寡人,崇禎的內心,幾乎每日都有無法排解的空虛、絕望和憤懣。


    很多時候,他都是無人訴說,自己一個人默默流淚。


    甚至於一度想起母親。


    其實,他對於母親是什麽樣子,一點兒也不記得。他的母親姓劉,十六歲被選進宮來,做了太子朱常洛的淑女。


    淑女在太子的成群侍妾中地位很低,所以她沒有引起太子的注意。在宮中鬱鬱地過了兩三年,忽然有一天被太子看上了,叫太監用牙牌把她召到興龍宮住了一晚,後來生下一個兒子,就是現在的自己。


    從那次接近太子之後,她幾乎被太子忘記了。


    生下兒子,她的不幸的地位仍然沒有多大改變,隻好在冷宮中長齋念佛,消磨歲月。等到崇禎五歲時候,大概她不小心對太子流露出不滿情緒,惹動太子大怒,命她自盡。


    當時太子朱常洛很不得父親萬曆皇帝的寵愛,常常有被廢掉的危險,所以他嚴禁東宮的人們將這件事傳揚出去。其實,就是在東宮也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劉淑女是怎樣死的。


    女真人入寇中原,偽乾聲勢浩大,攻城略地,再加上起義軍不斷的發起戰爭,挑釁中央的權威,這使得崇禎的精神不斷的增加悲觀和痛苦。


    而這種沒法對朝臣們傾吐的心情和一種孤獨之感,一齊轉化為對母親的思念,或者換句話說,通過對母親的思念排遣他的不能告人的悲觀和孤獨的心情。


    今年,偽乾攻破鳳陽,雖然保護了皇陵,但是大量的宗室被俘虜,被關進小黑屋,崇禎便在宮中大哭了幾次。


    內心的痛苦更深,就叫一位擅長畫像的翰林院待詔每日到他外祖母家去沐手焚香,為他的亡母畫像。


    費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多次易稿,才描繪成功。


    在描繪太後遺容的過程中很少有確實依據。因為她自從選入宮中以後就沒有再同娘家人見過麵,如今隔了二十多年,連崇禎的外祖母也記不清她的模樣。


    宮中有一個傅懿妃,和崇禎的母親同為太子朱常洛的淑女。


    她說她住的宮同崇禎母親住的宮相鄰,相見的次數較多,還仿佛記得一些。


    她在幾千個宮女中指點這個人的鼻子有點像,那個人的眼睛有點像,又另外一個人的下巴有點像……司禮監把被挑出來的眾多宮女陸續送到流國府,再由外祖母參加意見,指示畫師,揣摹著畫,畫畫改改。


    奉迎太後遺容入宮要舉行重大典禮,所以一直等到清兵退走以後,才由禮部擬具儀注,由欽天監擇定吉日,用皇太後的鑾駕和儀仗把黃綾裝婊的畫像從正陽門送進宮來。


    禮部尚書率領文武百官都在大明門外跪接。崇禎率領太子和兩個較大的皇子在午門外跪接。


    皇後周氏率領公主和妃嬪們在皇極門外跪接。由於崇禎的母親在生前並未封後,所以不能把她的畫像送進奉先殿正殿,而隻能懸在配殿。


    行過祭禮,崇禎把一些曾在父親宮中生活過的老宮女叫來看,問她們像不像太後真容。她們當著他的麵異口同聲地迴奏說十分相像,但在背後,有的說有點兒像,有的說完全不像。


    後來崇禎因想著他母親在死前兩年中長齋念佛,又命畫師另畫一幅遺容,具天人之姿,戴毗盧帽,穿紅錦袈裟,坐蓮花寶座。通過別人的畫筆,將他的母親更加美化和神聖化了。


    彼時的文武大臣,對於崇禎的性格,其實已經逐漸算是熟悉了下來,比如其剛愎自用、猜忌等等。


    不管朝臣對他的性格中幾種表現都有意見,甚至在他死後作為他導致亡國的重要因素,但是共同肯定的一點是認為他秉性剛毅,所以南明朝廷曾給他上一個諡叫做毅宗。


    所謂的剛毅,其實就是指,崇禎打死也不服輸小強一般的精神。


    寧死不屈,死不後退,就算是國家滅亡,他也不肯後退一步。


    老子寧可在煤山上吊,也不丟掉祖宗傳下來的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傳統。


    但是朝臣們,很少知道,其實在女貞、偽乾、西北戰事的打擊下,其實崇禎已經開始在精神上悲觀和軟弱了。


    說到底,崇禎也隻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啊!


    諸位看官,你們二十餘歲的時候,在做什麽呢?


    別看這位年輕的崇禎皇爺經常跑到奉先偏殿對著母親的畫像哭鼻子,對於偌大帝國的衰落,甚至於走向滅亡,一點辦法都沒有。


    可一旦到了上朝的時候,他就會迅速的轉變為一個十分專斷、威嚴、不可觸犯的君主,使得朝堂上不知道多少文武大臣,兩股打顫。


    八月下旬的一天,他先從奉先偏殿哭了一頓鼻子,仿佛與母親大人說了許多話,整個人心情略覺得安寧,便趕忙跑迴去閱覽文書。


    先看了楊鶴的請辭奏疏,又看了洪承疇和曹文昭請求奏對的奏疏,他隨機傳旨,明天上午在平台召見他們。


    剛才在奉先偏殿中他顯得十分軟弱,現在忽然滿臉都是殺氣。


    現在國家的事情,已經到了難以穩住的局勢。


    崇禎覺得唯有洪承疇可以徹底澆滅西北禍事,但是眼下,卻又不得不將他調到京師來,讓他擔任任薊、遼總督,專負責對女真和偽乾的軍事。


    等到孫承宗卸任之後,甚至於山東的戰事都會交給他。


    崇禎和滿朝文武都認為他是一位資曆深、威望高、可以擔負遼東、北直隸、山東重任的統帥人才,對他寄予很大期望。


    洪承疇明知道困難重重,但是他深感皇帝知遇之恩,決心到、整頓軍務,替皇上稍解憂患。


    等洪承疇和曹文昭行過常朝禮,崇禎向洪承疇問了幾句話,無非是關於起程時間和一切準備如何等等,至於今後用兵方略,在不久前兩次召對時已經談過,用不著今天再問。他又向洪承疇勉勵幾句,期望他早奏捷音。叫洪承疇起來後,崇禎收斂了臉上的溫和神色,冷冷地小聲叫:


    “曹文昭!”


    “微臣在!”曹文昭跪在地上不敢仰視,恭候皇上問話。


    有片刻工夫,崇禎望著他並不問話。這種異乎尋常的沉默使他的心中忐忑不安。


    去歲冬天,他同馬世龍帥軍勤王,來到京師近郊。


    當時,朝廷可謂是群星雲集,曹文昭的表現並不是如何起眼,他真的亮眼的操作,其實是在後續收迴四城和在山西剿匪的時候。


    女真人退出京畿之地,崇禎采取了陳新甲等人的建議,任命孫承宗為統帥,把陝西勤王的軍隊交由孫承宗去率領,一來防備女真人再次南下,二來用來鎮壓偽乾。


    對於此事,曹文昭是極其反對的。


    雖然他是孫承宗、馬世龍一脈,但是他卻上書,據理力爭,他人為這一部分陝西精銳絕對不可以留下,倘若留下,陝西的“賊寇”就會重新滋蔓,結果無益於京畿、遼東、山東的防務,反而替陝西的賊寇,清除了朝廷兵馬。


    給了陝西反賊喘息之機。


    他還在奏疏中,跟崇禎說道:“秦兵之家室、蓄積皆在秦,久留於邊,非嘩則逃,將不為吾用而為賊用,是又驅兵從賊也,”


    曹文昭認為,將陝西勤王的軍隊,留在京畿之地,用來防備遼東,鎮壓偽乾是完全錯誤的。


    偽乾與西北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他需要步步為營,一點點碾壓偽乾的生存空間,而不是一蹴而就。


    當然,他也有一部分私心,朝廷要派遣他去西北鎮壓反賊,西北沒有軍隊,他拿什麽剿,沒有充足的軍隊,隻靠嫡係兵馬,最終的結果,也隻是按下葫蘆浮起瓢。


    而且,他極度反感,崇禎這種,不懂得軍事,還瞎指揮的態度。


    而崇禎一方呢?


    他肯定是有自己的靠攏的,一來關外的局勢需要穩定,二來他不鎮壓偽乾,那麽大運河不通暢,朝廷的元氣就無法恢複,這對於中央的權威,勢必會成為巨大的威脅。


    所以他對於曹文昭的意見直接選擇了忽略。


    由於他不撕洪承疇和孫承宗那般受待見,也不像是盧象升這般,在崇禎心裏是肱骨之臣,所以他雖然在京師保衛戰中立下了一定的功勳,但是卻沒有得到崇禎的召見。


    這導致曹文昭對於陳新甲和崇禎不滿,腦子一熱,便上書崇禎說道:“大明疆事決裂,多由計畫差謬。待戰事告竣,懇皇上一賜陛見,麵陳大計。”


    經過了女真人入寇中原,以及山東的戰事波折,曹文昭意識到朝廷的危險,他十分渴望麵見崇禎。


    但崇禎每日心煩意亂,那裏有時間搭理他呢?


    誰曾想,最後的結果竟然是曹文昭完全說對了。


    所以此時此刻,曹文昭雖然慨歎朝廷的命運波折,但是又不得不對於自己的軍事上的遠見,有些許得意。


    但是讓曹文昭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崇禎皇爺叫他的口氣,竟然這般嚴厲。


    這讓曹文昭十分擔憂,此次麵見崇禎,根本沒有機會,將心中關於國家大計的話,一口氣說個痛快。


    他俯首屏息,誠惶誠恐,一麵靜候皇上問話,一麵向象牙朝笏上偷眼瞧看那上邊用工整的小楷寫著他要麵奏的方略要點。


    像極了被老師提問前,拚命看知識點的學子。


    崇禎如何不知道曹文昭心裏怎麽想呢?


    但是崇禎卻一點都不念曹文昭的好。


    就像是一家公司的老板,準備做某個大型項目,作為公司的高管,每天整日裏喊,老板,你這個操作不行,不僅項目做不成,反而會讓現有的項目崩潰。


    喊不成功誰都會。


    但是你起碼告訴,具體該怎麽辦?


    摸不到老板心裏怎麽想,瞎比比啥?


    現在,我果然讓你盼的項目沒做成,你一點都不著急,反而一臉得意的模樣,這也就是崇禎現在實在是窘迫,手底下大將死了一大波,不然就憑剛才曹文昭一個眼神,崇禎就能送他走。


    向曹文昭打量了片刻之後,崇禎怒容滿麵,用威嚴的聲音說:“曹文昭,朕命你巡撫山西,協助洪承疇剿滅劉賊,這一年來,幾乎每日都有你的捷報,但巨賊諸如王自用、王嘉胤、高迎祥並未拿獲,遺患無窮。


    前些日子,你和楊鶴二人,更是連疏告捷,均言王嘉胤、高迎祥等全軍覆滅,屍積如山。欺飾戰績,殊屬可恨!朕今問汝:王賊在何處?闖逆現在何處?”


    皇上的震怒和責問,曹文昭完全沒有料到,簡直像冷不防當頭頂挨一悶棍。盡管他的性格十分倔強,也不由得轟然出了一身冷汗,臉色灰白,四肢微微戰栗。他鼓著勇氣迴答說:


    “微臣前奏闖賊、王賊全軍覆滅,確係實情,不敢有絲毫欺飾,有總督臣洪承疇可證。”


    “強辯!”崇禎把禦案一拍,又問:“你不惟沒有將闖賊拿獲,連起黨羽如張獻忠、李自成、李過等人全都漏網!汝奏疏中所謂‘逆賊全軍覆滅,非俘即亡’,不是欺飾是什麽?”


    曹文昭竭力保持鎮定,迴答道:“微臣在陛下麵前,何敢強辯。臣之首要任務,是剿滅山西的流寇。臣自入關作戰以來,首戰河曲,大敗王嘉胤、點燈子,稷山之戰,更是剿滅了李老柴、獨行朗,後臣又斬殺了李老柴和一條龍、掃地龍。臣在臨行勤王前,更是不計一切代價,掃滅了高迎祥,那一戰屍橫遍野,高迎祥身中臣三箭,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諸多戰事,幾乎每一戰,臣都身臨前線,確實將逆賊全軍擊潰,死傷遍野,遺棄甲仗如山。


    王賊、王賊及其重要黨羽雖然並未就擒滅,但卻多半死於亂軍之中。”


    曹文昭的話很清楚了,那就是你說的李自成、張獻忠、李過之流,都是後起之秀,之所以現在鬧得那麽熱鬧,不是俺曹文昭的錯,是反賊如野草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


    至於王嘉胤和高迎祥也都是俺的手下敗將,王嘉胤被俺打散了,高迎祥差點被俺殺了。


    你不能啥都怪俺啊!


    “哼哼,你還在強辯”崇禎從禦案上拿起來幾份奏疏和塘報,扔給曹文昭,憤憤地說:“你看看,這就是你一大堆大捷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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