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細節當然是不能跟周茴他們說的,管莫閑經過了一番包裝,掩去了薑辛自爆身份的部分,著重闡述了樂坊管事所坦白的真相。


    周茴和宋時也並未細究,他們更在意的點是……


    “康夫人的哥哥原先也不知情嗎?”宋時問。


    聽他這麽一說,周茴迴過味來了,“還是說這老東西擱我們麵前演戲呢?上迴你們被伏擊該不會也是他們計劃好的吧?”


    “那夥人下的是死手,跟康夫人的哥哥沒有關係。康保裔死後,康呈本是想讓紅蓮和康夫人他們盡快離開臨梁的,但那陣子……”薑辛瞥了眼一旁的周茴,小心翼翼地道:“那陣子剛好刑部出事,臨梁風聲緊,出入都得嚴格盤查,就這麽耽擱了,這一耽擱康夫人的哥哥便來了,康夫人本想同她兄長聯係的,可他報了官,他們不敢妄動,直到康呈落網之後,他們倆才通過我們和安葉聯係上的。”


    周茴自然明白她欲言又止的原因,無非就是怕在他傷口撒鹽。


    要說這傷已經好了當然是騙人的,父親死得不明不白他至今都還耿耿於懷,但也沒到需要被人這麽小心嗬護著的地步。


    “我爹的事也並非不能提,薑教員倒也不必那麽謹慎……”他笑了笑,扯開了話題,“這個安葉到底什麽來頭?”


    “就是個普通的異國商人。”薑辛隨口迴了句,倒是不覺得安葉有任何可疑的。


    “嘁……”一旁的管莫閑顯然不這麽想,他哼了聲,沒好氣補充了句,“一個心思不純的異國商人。”


    “他果然有問題嗎?!”周茴的猜想得到了驗證,不免有些激動。


    管莫閑撇了撇唇,迴道:“哦,除了覬覦我們臨梁的美色之外,目前倒是還沒發現也別的問題。”


    “美色?什麽美色?”周茴愣了片刻,驀地深吸了口氣,“他該不會看上蘇格了吧?少做夢了!想都別想!我姑母和姑丈絕不可能讓蘇格遠嫁的!”


    “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家壓根不認識蘇格。”管莫閑白了他眼。


    “這樣啊……”周茴放心了,“那你緊張個屁,人家覬覦誰覬覦誰,跟你又沒關係。”


    他一怔,不自覺地瞟了眼薑辛,自嘲地笑了笑,“也是。”


    周茴並未察覺到異樣,也沒有多心……


    主要是因為宋時非常恰巧的扯開了話題,扯的還是周茴也同樣在意的事。


    “為什麽連我們也要瞞著?”宋時有些落寞地看向薑辛,“薑教員是連我們都不信嗎?”


    “當然不是。”薑辛忙不迭地解釋道:“並非不信任你們,隻是想著萬一掌教或者龍策衛那邊也察覺到了蹊蹺,起碼不會連累你們。”


    “說什麽連累啊,都是十齋的當然要共進退了!我周茴豈是貪生怕死之人!”


    宋時緊跟著道:“我也不怕!”


    “喲……”管莫閑衝著他挑了挑眉,“這會承認是十齋的了?”


    “你少給我陰陽怪氣的……”周茴瞥了他眼,幽怨地瞪著薑辛,“薑教員,你偏心也不能偏得那麽明顯啊!你的學生又不是隻有管莫閑一個,憑什麽總是不帶我們玩!”


    “……我、我下次會注意的。”薑辛被他說得有些尷尬,她向來不太擅長應付這種玩笑。


    好在,管莫閑替他解了圍,“不用注意這種事,管他們倆幹嘛,你帶我玩就行了。”


    “管莫閑,你也忒會爭寵了!上迴在蕭顯那兒我就想說了,得虧你個男人,你要是個女人,往後宮裏頭一丟估摸著就沒其他三千佳麗什麽事了吧?”末了,他咂了咂嘴,憤憤地從緊咬的齒關間蹦出了倆字,“心機!”


    “別氣了,這種事你羨慕不來,是天賦呢。”


    “誰羨慕了,這種天賦給我都不要!”


    伴隨著他們倆你來我往的拌嘴聲,馬車緩緩停了下來。


    四人相繼下了車,終於瞧見了在郊外等候多時的康夫人,看得出她年歲已經不小了,這些年不太如意的生活痕跡也都烙印在了臉上,她要比同齡人蒼老些許,但眉宇溝壑間仍舊藏著姿色,不難想象她年輕時也曾風華絕代。


    她客套地向他們和安葉行了個大禮,以示感謝。


    一旁的紅蓮也跟著有樣學樣,可惜隻學了個形,她骨子裏到底還是個活潑熱烈的人,剛直起身子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來,有些不太好意思地衝著周茴和宋時道:“抱歉啊,那晚定是嚇著你們了。”


    “不、不礙事……”宋時訥訥地看著她,仿佛是在確認她究竟是不是真實的,甚至還有些僭越地緊緊抓著了紅蓮的手,掌心傳來的溫熱感讓他心裏踏實了不少,喃喃碎語了著,“活著就好……你還活著就好……”


    紅蓮倒也沒在意,反而還用力反握了一下他的手,“嗯,還活著,以後定會活得更好的!”


    “姨,趕緊走吧,別生了什麽變數。”一旁的姑娘催促道,眼眸始終死死地盯著四周。


    她看起來十六七歲,應該是康夫人最大的女兒。


    興許是因為自小就隨母親一同經曆著父親的虐打和折磨,她性情似乎很敏感,有些草木皆兵,饒是瞧見了傳說中的這幾個救命恩人,她也並未表現出太多的熱情,甚至還有隱隱的戒備。


    但這話說得倒是也沒錯,多拖一刻卻多一分危險。


    眾人也就沒再多話,簡單寒暄了幾句之後就送別了紅蓮他們。


    臨行前,康夫人滿臉希冀地看著薑辛,又確認了遍,“康呈真的會沒事嗎?”


    薑辛並非不會說謊,相反,有需要時她也能像管莫閑那樣信口開河,可是麵對這樣一個女子,她卻隻是翕張著唇,半晌隻擠出了一聲若有似無“嗯”。


    見狀,管莫閑趕緊道:“放心吧,按照康呈的供詞他也算是受人唆使,會輕判的。”


    “那就好,那就好……”康夫人輕笑著,反反複複低喃著這句話。


    她被她女兒和紅蓮扶上了馬車,這念叨聲仍未止。


    直到馬車漸漸駛遠……


    “姐姐,別念了,已經走遠了。”一旁的紅蓮這才啟唇,輕聲打斷了她。


    “……還不夠,還不夠遠。”康夫人低聲細語著。


    紅蓮微微蹙眉,小心翼翼地探出窗外看了眼,濃重夜色中早已看不清周茴他們的身影了,這還不夠遠?


    “別看!”康家大女兒低聲嗬斥了句。


    紅蓮嚇得一驚,連忙把頭探了迴來,可臉上的神情卻還是有些不以為然,她覺得是康夫人他們太過緊張了。


    康家大女兒抬眸瞥了她眼,幽幽地道:“西林書院的人哪裏會是省油的燈,尤其是那個薑辛和管莫閑,他們可沒那麽好騙,隻要還沒離開他們景國境內就都不算遠。”


    “不至於吧?他們看起來是完完全全信了劉娘子的說辭,並無懷疑啊。”


    康夫人輕靠在馬車上,合著眼簾,意味深長地道:“未必。”


    她不能冒任何險,太久了,她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不敢有絲毫差錯。


    十六年那年,她愛上了一個人,那個人叫康呈。


    可惜,明月照溝渠,他心心念念的那個人陪伴在西域國君身側。


    若是妾有情郎無意,從此天涯陌路、各自為安,倒也罷了,她也並非死纏爛打之人,可他偏偏用了最殘忍的方法推開她。


    那年他行商途中順手剿了匪、立了功,國君嚷嚷著要賞他,他深知康保裔對她有情,便替康保裔討了賜婚,就這樣,他把她硬生生地推進了火坑。


    婚後,康保裔便攜她一同來了景國。


    外頭那些傳言有誤,康呈並非是跟著他們來的,他隻是來臨梁送貨順路拜訪,他來的那日康保裔不在府內,而她……她脖間套著粗壯的鐵鏈被拴在柴房內,衣不蔽體,狼狽至極……


    她求康呈帶他離開,他拒絕了,他說於理不合。


    在府上住了三日之後他便離開了,那三日康保裔許是有所顧忌,並未再對她施以暴行,正因如此,半年後康呈又來了,這迴他索性在臨梁住下了,他以為有他在康保裔就能收斂。


    殊不知,一日兩日或許還行,時間久了,康保裔自是裝不下去的。


    康呈也並非沒有阻止過,可是沒用,反而會激怒康保裔,以至於變本加厲的折磨她。


    再後來,他也不阻止了,他說:你就不能哄哄他嗎?對他說些軟話、撒個嬌,這些你從前不是最擅長了嗎?夫妻哪來的隔夜仇,床頭吵架床尾就和了。


    逐漸的,他開始麻木,她也開始麻木。


    康保裔時常去樂坊見一個叫紅蓮的姑娘,他替紅蓮脫了籍貫,他把紅蓮囚禁在私宅裏,他每天變著法的折磨那個姑娘……這些她都知道,可她始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樂見其成,她陰暗地想著——他有了新的目標是不是就能放過她了?


    直到她收到了那封神秘信件,她至今也不知道信中人究竟是誰,甚至不知道對方是男是女,那人總有法子把信送到她手中,也總有法子讓她把信送出去。


    信中人一點一滴地喚醒了她的欲望……求生、報仇……


    那人告訴她,隻管設法殺了康保裔便是,善後的事不用擔心,定會讓她全身而退。


    她說:我想救那個姑娘,我想連同康呈一起殺。


    那人說:辦法也不是沒有,我可以讓康呈心甘情願替你頂罪,隻是如此一來,你還舍得嗎?


    有何不舍?人說,遲來的深情比草還賤,何況是遲來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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