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1月1號陽曆年,離學生放假的日子剩不了多少天了。


    夕陽最後的餘暉也在老槐樹的樹梢上散去,天空已經開始隱約亮起幾顆星。


    霞夷縣一個小旅館的房間裏,老舊的黑白電視上發出一款叫“忍者神龜二代”遊戲的激鬥聲。


    老電視前麵的桌上放著一款白色的新遊戲機,甚至透明的塑料封皮都沒有拆幹淨,隻撕開必要的插口處和插黃色遊戲卡的地方。


    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的雙手正快速而有序的操控著手柄,眼鏡後那雙眼睛透著一股子認真專注的勁兒。


    “叮鈴叮鈴叮鈴叮鈴叮……。”


    此時,青年口袋裏的諾基亞手機響起了鈴聲。


    青年的專注被打斷,伸手到兜裏摸手機,看了看手機來電顯示,上麵清清楚楚的寫著來電人名稱:煤老板。


    就在這一失神的功夫,遊戲中的忍者神龜發出一聲慘叫,最後一格血被怪物的飛鏢消耗殆盡,隨著一段消沉的音樂,屏幕上顯示出gameover的字樣。


    青年皺了皺眉,憤憤的將遊戲手柄拍在地板上,力道掌握恰到好處,既能泄去那口怨氣,又能保證手柄不會被摔壞。


    “一下午了,馬上就要通關了,什麽時候來電話不行,非得這時候,靠!”青年嘴裏滿是怨氣地嘟囔著。


    “喂,什麽事?”青年還是接了電話,語氣中自然沒帶什麽好氣兒。


    “哎,餘生啊,那個畢業論文整得咋樣了呢?”手機那頭傳來一個帶著山西口音的中年男人說著自己認為很標準的普通話。


    “放心,放心,我這不是來長壽村做課題專訪來了嗎,畢業之前肯定能整上。”叫餘生的青年不耐煩地迴答到。


    “長壽村是哪個村?”對方疑惑。


    “霞夷縣,有名的長壽村,這都不知道。”餘生語氣中帶著毫不留情的鄙視意味。


    “去那地方幹嘛?又沒有礦,窮山惡水的破地方。”


    “人家沒礦就是窮山惡水,你這什麽理論啊?我畢業要做個關於長壽課題的論文,需要找個長壽的老人做個專訪,作為論據,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就別瞎操心了。”餘生越說越是不耐煩。


    “嗬,天底哈還有你老子不懂的事兒?”中年男子語氣中不知帶著從哪來的一股自傲感。


    隨後又感覺似乎剛說的這句話不符合自己的身份,又穩了穩隨和說到:“我問過你大爺家的二姐了,她去年剛畢業,人家說了,這個畢業論文隨便書上找點資料,那個電腦上找點兒,隨便拚一哈就能過,木有那麽難,實在不行找人代寫也中,兒子,你說你,費那個勁幹嘛?咱家啥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


    “爸,咱家有錢,我知道,可有些事,不是你有錢就能買著的,這可是學術問題。”


    “又說你老子沒文化是吧?是不是又說你老子沒文化?”餘生的父親餘西山似乎生氣了。


    “爸,我可沒說,是您自己說的。”餘生從來就不怕自己父親生氣,因為從小到大就沒挨過打。


    “好小子,老子今天就是要告訴你,老子就是有錢,你就算論文不寫,老子買也給把畢業證買出來,你小子別給自己壓力,老子知道你不是這塊料,安安心心迴家接管老子的礦窯比什麽都好。”餘西山憤憤地說到。


    餘生一手拿著手機一手掏著耳朵,說到:“爸,您一口一個老子的,怎麽聽著像罵人啊。”


    “老子就是你親老子,別人想認老子當老子,老子還不認呢。”餘西山說到。


    “外邊就沒有……。”餘生說。


    “小子,你跟我打住,你放心兒子,你不可能有失散多年的兄妹,這點老子跟你保證。”餘西山不等兒子說完,趕緊接話強調。


    “看你心虛的,我也沒說啥不是。”餘生說。


    “嘿嘿。”餘西山幹笑了兩聲,繼續說到:“行,兒子你想幹嘛就幹嘛吧,千萬別給自己壓力,前幾天我看新聞上說有個當爹的非得逼著自己女兒學鋼琴,女兒就是不想學,最後被逼的跳樓了,可把老子下壞了。”


    “爸,我又不是小孩。”餘生不耐煩的情緒又加了幾分。


    “你是都二十了,但是缺錢還得跟爸說,千萬別不好意思,知道爸為什麽叫餘西山嗎?”餘西山自豪地說道。


    “知道,知道,不就村裏整個西邊丘兒上的煤礦都是你的嗎。”餘生說。


    “哎,哎,哎,別瞎說,礦都是國家的,咱隻負責開采,還有什麽叫西邊丘兒?那可是上百公頃的山好吧。”餘西山再次拿家裏的礦產忽悠兒子來繼承他的產業。


    “行行行,我知道了,我要實在啥幹不成就迴去接您的班行了吧,我這馬上就要去做專訪了,村長都給我把人約好了,您忙著吧。”餘生不耐煩到了極點,他知道不給這老爺點自己能繼承家業的希望,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好來,兒子,缺錢給爸打電話,發給短信也行,要是嫌打字麻煩,光發個數字過來也行,千萬別客氣。”餘西山再次重申自己有錢的事,其實他自己知道,自己除了出錢,兒子的學業方麵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


    “恩恩,您是我老子,我客氣啥,行了,您忙著吧。”餘生語氣中現在已經成了“開門送客”的味道。


    “好好好。”餘西山那頭連應了三個好字,還想說點什麽的時候,餘生這邊已經掛斷了電話。


    餘生看著那老電視屏幕上遊戲結束的畫麵,長長的歎了口氣:“唉!”


    別人都是父愛如山,而到我這,父愛如山體滑坡。


    餘生在心中苦歎。


    自從進了大學,餘生並沒有覺得自己家有錢就有多少優越感,反倒是被同學扣上了“煤老板兒子”的土帽子,而越發感到在這個世界上,沒文化比沒有錢更可怕。


    但是他自己又做不到像窮人家孩子那樣起早貪黑的啃書本,堅信知識改變命運偉大哲理,至死不渝的像別人證明自己“人窮誌不窮”。


    畢竟有了錢,身邊花花綠綠的東西對一個年輕人來說,充滿了誘惑。餘生在大學就屬於那種兩天打漁三天曬網的學生,成績不上不下,既不能一心學習功課,又不敢不管不顧的撒開了玩兒。


    總怕被別人說自己沒文化,又不肯踏踏實實努力,還總是幻想著自己以後能成為什麽科學家、音樂家、畫家、文學家、電影明星、大企業家……總之各種各樣在世界上響當當的名人吧。


    其實餘生自己也知道自己這個矛盾的狀態,自己也曾努力嚐試著改變,去尋找一個興趣,認真鑽研一番,哪怕了解幾個冷門知識點,在同學麵前賣弄一番,讓他們深感自己文化深厚。


    哪怕像去年參加那個大學辯論賽那樣,拿個最佳辯手的稱號,也是很令人享受的一種愉悅。


    但每個月初,當看到自己賬戶上比一般同學多出近十倍的生活費之後,餘生又覺得沒有什麽躺在床上吃零食玩遊戲更令人痛快了。


    於是,餘生自嘲地將自己老爸的手機號備注改成了“煤老板”,對自己“煤老板兒子”的稱號也就沒有剛開始那麽在意了。


    這不,一晃大學四年馬上過去了,餘生突然才意識到:自己當初進大學時候的那些要刻苦學習,將來為祖國做出巨大貢獻,揚名天下的偉大理想,還都原封不動的擺在那,跟新的一樣。


    甚至要是現在家鄉裏二大爺表姐家的三姐夫要問自己在大學學校學的啥?自己除了能答出自己所考的專業名稱“生物技術”四個字之外,啥知識點都想不起來。


    難道自己美好的大學生涯就在如此荒廢之中結束掉了嗎?


    “不!最後的畢業論文,我要自己認認真真的寫,寫個別人從未有過的論文,震驚世界的那種。”在導員開始督導學生們開始寫論文的那天晚上,餘生就躺在床鋪上堅定不移地說。


    “哎呦吆,餘生,吹吧你就,那可是要近萬字,小五的字號要在word上打密密麻麻十幾張這還不算加圖片,你自己寫都費勁,還震驚世界?”那邊鋪上舍友嘲諷道。


    “論文可不是寫小說,要講論題,有論據,還不能抄襲,就你這水平,就算你們拿手在鍵盤上扒拉出來,導師那能過嗎?”下鋪的舍友也嘲諷到。


    “如果我能做到,你們怎麽著?”餘生突然從床鋪上坐起來,一臉認真地說到。


    “哎,餘生,別說震驚世界,就算你能自己寫出來,修5遍之內導師那能過,我就吃屎。”下鋪的舍友毫不客氣地說。


    “好,要是我自己寫出來5遍之內過不了,我吃屎!”餘生說到。


    這種賭約當然誰輸了也不會真的去吃屎,不過話說到這,餘生便賭上自己大學時代最後的那點兒奮鬥的誌氣,不然餘生怎麽會放著這標誌著跨世紀的陽曆年不在學校好好過,自己跑到這大老遠的地方來做專訪呢?


    不過老話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餘生就剛來村裏的時候,看到集市上有賣遊戲機的,餘生伸手就掏了30塊錢買了一個迴來,在這小旅館裏玩了整整一下午。


    ……


    餘生掛完餘西山的電話,看看手表,突然驚唿:“糟了糟了,約好的今天訪問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鍾頭了。”


    餘生趕緊將導師幫他列出30多個訪問問題重新瀏覽了一遍,帶上錄音筆和相關文件,騎上一輛租來的自行車向村裏趕去。


    餘生萬萬沒有想到,這次訪問會給他帶來那樣的人生經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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