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變遷,人心進退,人們在水泥叢林裏生活得越久,就越向往迴歸田園生活。


    李小強以前也是這麽認為的,在上一個人生中,他就想過包一片山林,養一群土狗,種一畦韭菜,掛一籬牽牛,一根竹竿星河釣鰷,二兩米酒閑話桑麻,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可是田園牧歌雖然很美好,但是夥食中缺少了油水就不是那麽美妙了。


    重生以來,李小強一時之間克服不了對於口腹之欲的追求,所以日子過得有點清淡,長此以往,就成了黑旋風嘴裏愛說的那句名言語,口裏淡出個嫋來。所以即使是傳說中的重生這樣的奇遇裏,從填飽肚子向吃好一點進步成為了李小強在暑假中的第一要務。所謂**人對於食品的感情多半是思鄉,是懷舊,是思念童年的味道,聽上去很正確,但是李小強把兩輩子對美食的夢想翻來覆去的迴憶了一遍,得出的最終極結論是——肉!


    牛腩,羊排,五花;牛油,羊肉,肋排......諸如此類,多麽美好的生活滋味,人們群眾對肉食的期盼和向往,就是推動社會發展進步的根本動力之一。


    暑假的第二還是第三天,又到了部隊裏的司務長們上街去買菜的日子了,家屬隊裏的孩子們惦記著這一天也很久了,大孩子早早就爬起來,穿上父輩省下來的六五式軍服,斜挎上了軍綠色的書包,早早就和媽媽說好了,不必準備今天的早餐,他要上街吃去!是的,上街,上街去,幾公裏外的鎮上,小胳膊小腿去挑戰,去丈量,就是走著去,也要上街去,因為今天恰逢是趕集日,全鄉人的希望,山裏的大世界,那裏是孩子們向往的歡樂園。


    對部隊裏的家長們來說,隻要孩子們不惹事生非,沒太大危險,那麽去哪玩,玩什麽都是基本上不管的,盡情地釋放了孩子們的天性,部隊裏買菜的車不會走得太早,因為太早賣菜的村民還沒來,也不會去得太晚,晚了就挑不到什麽新鮮菜,甚至賣光了。大孩子們也早就摸清楚了規律,唿朋邀友,在大院子門口集合,然後一起走路去汽車隊搭車,大家歡笑著,興奮地打著招唿,憧憬著這一趟上街的收獲,猶如要賽龍舟似的勁兒,塞滿了一個個孩子們的身體。老天照應,風調雨順,哨兵也不來搗亂,他們居然在修理所附近合夥翻出來一整個報廢了的汽車鉛酸蓄電池,倒掉了裏麵的廢酸,就隻剩下滿滿的鉛錠和鉛條,然後放到搪瓷的碗裏,用大火一下子就熔成了晶晶亮的液體鉛汁,再用鐵鉗子把搪瓷碗往裝滿了冷水的桶子裏一放,亮晶晶的一大坨,發財了,發財了,這一趟賣廢品能多掙這麽三五元,誰都以為可以好好地透透氣了。


    誰知道臨到最後的占卜,卻可能得到比往日更壞的課兆就是了。


    “把弟弟(妹妹)帶上,照顧好他們,不許亂吵,不許亂跑,不許和地方上的孩子打架,不許......”,做母親的早就注意到大孩子們那無法抑製的雀躍,於是就要在出發前夕狠狠地潑上一瓢冷水,給那些稚嫩的cpu降下溫,以免一下子不注意就燒壞了,惹出許多的是非。平時在大人們眼中聽話乖巧的女孩子被選出來做了監軍,一堆拖油瓶丟過來成了這支年輕隊伍的保護目標,麵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夢想一下子就變成了喂馬砍柴、關心糧食和蔬菜。


    世界那麽大,我想去看看!李小強當然不會錯過這個難得的上街的機會,即使在他的記憶中,鎮子也就芝麻一點大的地方,但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有國營或者集體的各種小門臉滿足村民們的基本需要,而且李媽媽心疼懂事的小兒子,讓他出去散散心,早就給他安排得清清楚楚了,把他當麵交給了哥哥姐姐們,要他們一定要照顧好弟弟,李家的老三癟著嘴,牽著弟弟的手,委屈地看著哥哥姐姐,哥哥姐姐都在和朋友說話,沒有理他,他嫌棄地看著自己的弟弟,然後他居然看到弟弟也嫌棄地看著自己,他吸了下鼻子,感覺到弟弟試圖把手抽出來,於是又用了點力,本來同是壓迫對象的結果卻忠實地履行著幫兇的職責。弟弟的身體不好,人又聽話,還是滿崽,狠招爸爸媽媽喜歡,要是沒看好,會被打爛屁股的。李小強心裏有點委屈,因為哥哥不是很愛講衛生,從小就是個鼻涕蟲,還愛用袖子擦鼻子,弄得袖子上有一塊錚亮的油光,後來條件好了才知道是慢性的鼻炎,最後還是治了好久才好一點。


    人到得差不多了,大孩子們一聲喊,就出發了。家屬隊離汽車連有差不多兩三裏路,為了運輸方便,汽車連就在炮團駐地最西邊進口的位置,離公路也是最近的,而家屬隊則在最南邊,離村裏最近,北邊是一串連綿的小山峰,東邊則是那條清粼粼的沙浦河。小孩子們心裏高興走起路來都帶著風,大馬路上車也很少,來往的人看到這麽一大幫子趾高氣揚的小孩,知道是要上街去的,臉上也都帶著笑意,有認識的還會親切的打個招唿,孩子們就這樣很快就到了汽車連裏。


    一個大操坪,幾排車庫,一台卡車停在了操坪**,這就是團裏今天安排去街上的買菜車,軍綠色的解放牌,蒙著篷布,團裏差不多就兩種車,早就實現了摩托化,拉人拉貨拉小炮的就是解放,拉大炮的就是紅岩,輪子就差不多比李小強要高,那個都是放在庫裏麵,要等演習或者拉到海邊實彈打靶的時候才會開出來,那場麵真的是相當相當的壯觀。汽車連是團部直屬的,負責平時的值班執勤運輸任務,所以和家屬隊的孩子們已經很熟了。


    部隊裏的孩子,爬車那是相當的熟練,大孩子一個箭步手攀著尾部擋板右腳一點車身就縱上了車子,然後就在上麵幫手拉一把,小孩子就上麵有人拉,下麵有人托,很快也就上去了,然後就在車廂裏等。李小強知道,現在的車子跑起來因為車輛和道路質量等方麵的原因,往往跑得並不快,而車子少要趕路的人多,所以爬汽車就成了很多人都學會了的一個技能了,從尾部爬是最安全的,但往往需要司機的認可或者地形特殊減速下來,從側麵爬就需要身手敏捷、膽大心細,跟鐵道遊擊隊裏劉洪大隊長爬火車一樣,爬駕駛室的踏板的話,那就差不多是車匪路霸了,這些年還好一點,後來就有點泛濫,最後隨著社會經濟的整體發展進步和政法部門的**不懈,又慢慢的少了很多。


    卡車前部是好位置,有能順手抓牢的地方,能吹著風,還能看風景,早早上車的哥哥給李小強占了這麽一個位置,小強心裏還是蠻感動的。他緊緊地掐了掐衣服口袋,裏麵放著一張五毛的巨款,這是媽媽早上私下裏塞給他的零花錢,讓他能在街上買點喜歡的吃的玩的。雖然五毛,0.5元,50分錢,在後世隻是傳說中轉發或評論一條帖子的錢,但是在一分錢的白糖(糖精)冰棒,三分錢的綠豆冰棒的八十年代初,實實在在的代表著強而有力的購買能力,也許十元的大團結圖案,一元的女拖拉機手圖案大家更熟悉一些,但是五角的女紡織工人肯定比兩毛的長江大橋,一毛的生產隊出工要香,畢竟這是整整五十根冰棒啊,小強要是在車上喊一聲,今天大家的冰棒我請!那就會瞬間成為全大院裏最受歡迎的崽了。


    小強心裏清白得很,家裏並不富裕,這麽多個孩子,還有老家的老人要贍養,自己這五毛零花錢,其實是媽媽刻薄了哥哥姐姐的夥食,把他們的零花錢給扣下來給了自己,所以為了家庭和睦為了兄友弟恭為了自己打打牙祭,就隻能狠下心自己花,何況自己堂堂一個重生者,很快就能賺到錢的,到時候再好好報答哥哥姐姐也不遲,這五毛錢還是......果然,有錢花,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花啊!


    等看到小朋友們都爬上了車,負責今天去買菜的司務長才從臨時休息的房間裏出來,先是笑嗬嗬地繞著車子環視一圈,看看大家坐得穩不穩當,確保孩子們在車廂裏沒有打鬧追逐之類的冒險行為,然後還要根據現場情況來決定要不要安排一兩個孩子坐到駕駛室裏去,卡車的駕駛室比較大,坐了司機和司務長,還能坐一兩個孩子,駕駛室裏比在車廂上要舒服得多,有麵子而且還不容易暈車,一直都是孩子們向往的地方,但這畢竟是部隊裏的公務用車,孩子們隻是搭便車的,當時對開後門什麽的都還比較反感,團長和政委的孩子該蹲車廂的還是要蹲車廂裏吹風,和後來是不一樣的。司務長往往都是部隊裏最能幹的一群人,駕駛室的空位是他們給那些身體不好或者是容易暈車的孩子們準備的,譬如像李小強這樣的孩子。


    聽戰士和大孩子們打招唿,這個司務長應該是姓高,個頭不高,有點胖胖的,總是笑眯眯的,看樣子依稀有一點點熟悉,雖然講的是普通話但還是帶了一點點口音,李小強心裏猜測,這應該是一位老鄉!部隊裏的小孩子認人,非常重要的一個指針就是老鄉,是老鄉的就和父母有來往,有來往就有什麽事情找對方會幫忙。小強心裏準備搞些改善自己生活條件的計劃,可是自己年紀所限,畢竟不是造魚雷或者當大仙,小孩子辦事靠不住,就要找人給自己提供一些幫助,這個高叔叔估計和家裏的關係不錯。


    高司務長走到駕駛室門邊,站到踏板上,笑眯眯地對著車廂裏喊道:“小強,下來。”李小強同學也不矯情,麻利地爬下車,擠到了駕駛室裏。孩子們也沒有眼紅,畢竟李小強前一陣子病得要住院,院子裏的人都知道,而且平時搭車的時候,李小強也暈車暈得厲害,所以都發揚階級感情了。


    至於李小強自己的看法,並沒有什麽人在意,雖然他確實是想在車廂上站著吹吹風看看風景什麽的,但是他知道不能搞得那麽複雜,要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去做事和思考,一下子變化太大別人會懷疑的。又有一個孩子被喊下來安排進了駕駛室,是安小虹,她是因為有點不舒服,反正駕駛室的空間就像海綿,擠一擠總會有的。在這個時代裏乘車的機會實在是太寶貴了,李小強一直都無法忘記,自己曾經親眼目睹從一輛212吉普車上下來12人時所帶來的震驚,那是一種後世無法重現的奇跡。


    要開車了,駕駛員拿著一根長長的杆子插進車頭的孔裏開始使勁的搖,搖啊搖,拚命搖了一陣,發動機終於發動起來了。李小強抓了抓腦袋,多麽熟悉的場景啊,解放牌卡車用手搖柄來發動,這個程序一般要等大家都坐好或者提前發動,否則真的轉動起來能把人的手給打斷。李小強坐在車上懷念起了自己那台紅旗的一鍵啟動鍵了。他在剛坐進來的時候,還惦記著等自己長大一點,找機會偷偷開下車過把癮什麽的,但是看到那差不多要有自己那麽高的搖柄,掂量了一下把它轉動起來需要的力量,頓時就打消了這個**的念頭。開不起,開不起!


    在李小強孩時記憶中遙遠的沙浦鎮,其實從部隊駐地到鎮上並不遠,大概也就是五六公裏的距離,小朋友咬咬牙走路都可以走個來迴,但是畢竟太久遠了,所以很模糊了,但是記得這裏因為地理氣候條件方麵的原因,屬於農業比較發達的地區,除了水稻之外,最主要的經濟農作物是用來榨糖的甘蔗,看到了馬路邊綿延的甘蔗林,小強記起了將來讀過的一首詩歌:


    看見了甘蔗林,我怎能不想去青紗帳!


    北方的青紗帳啊,你至今還這樣令人神往;


    想起了青紗帳,我怎能不迷戀甘蔗林的風光!


    南方的甘蔗林哪,你竟如此翻動戰士的衷腸......


    後麵的小強已經記不得了,就記得這首詩就叫《青紗帳——甘蔗林》,為了追尋童年的記憶,他像個孩子一樣激切地望著車窗外的風景,倒是讓在關注著他的高司務長鬆了一口氣,李參謀長家的滿崽身子瘦弱,最近又得了一場大病,平時就有點暈車,現在安排坐到駕駛室的車窗邊,吹著風應該能緩解暈車的症狀,要不然就會吐得滿車都是了。


    微風輕輕拂過沙浦河岸兩邊的翠竹林,一輛軍車沿著柏油路飛駛而過,開到沙浦鎮小街前剛剛停穩,車門就匆匆打開,一個小朋友飛快地從車上跳了下來,一個箭步衝到馬路的排水溝前蹲下身子,然後“嘔”地一聲吐得個稀裏嘩啦。


    一陣一陣吐完腹中的存貨,李小強好不容易才緩過氣來,他此刻麵紅耳赤,不是因為暈車嘔吐,而是心裏尷尬得無地自容,作為開車十**的老司機,才坐了一環到三環這麽一點點路,他居然暈車了,太丟麵子了,太不可思議了,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實際上他一直是在逃避,在腦袋裏多了一堆關於未來的寶貴知識閱曆之外,他變小了,也變弱了,變成了一個弱鳥,結果一段隻有幾公裏的乘車曆程清醒地提醒了他這一點。


    “給你!吃了舒服一點。”高司務長在一邊遞給小強一顆紙包糖,小強感激地點了點頭,撕開糖紙把糖含在嘴裏,幸福的甜味,熟悉的味道,感覺自己活過來了。邊上一個小朋友走過來撿起了小強丟在地上的糖紙,發現已經撕破不成樣子,懊惱地瞟了小強一眼,心裏埋怨他糟蹋東西,把糖紙丟到了旁邊的垃圾堆裏。


    “你坐前麵還暈車啊,叫你注意你不注意,好點沒有?”姐姐跑過來關心了一下,在部隊的孩子們眼裏,即使李小強吐得昏天黑地也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車子坐這麽快樂的事情,暈車是對美好生活的辜負,不值得同情。而且對當時出門比較少或者有暈車史的人來說,坐車是一件非常需要儀式感的事情,必須嚴正以待,必須全副武裝。要提前很早找關係**買票,一定要坐到車子的前排靠窗邊的位置,出發前不能吃得太飽,也不能吃得太少,還要準備一點零食,像鹽漬的梅子、秘製的橄欖,還要有拿來嗅味道提神醒腦的橘子皮、滴了風油精的手絹,凃額頭和太陽穴的清涼油,如果暈車更嚴重的話,還有各種偏方來對付,像是葡萄糖兌撲爾min,肚臍眼貼傷濕膏,或者在車站的小攤那裏買上幾顆吃了很快就會昏昏欲睡的暈車藥,一路搖啊搖,搖啊搖,搖到目的地,但是以前的公交車和長途車上是扒竊乃至搶劫的高發地,如果沒有親友的陪伴和保護,這樣就會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當然還有那種看見汽車票就暈車的存在,並不是傳說而是真實的存在,一般以從不出遠門的偏遠地界婦女居多,她們有時候會連死都不怕,但是怕坐車,寧願步行幾十上百公裏,也不願意去承受暈車的折磨。當她們老了,隨著時代的進步和汽車的普及,說不定哪一天又陡然接受了乘車這一服務。


    李小強長長的噓了一口氣,看了看一地的嘔吐物,再看了看周圍,都是那麽真實,小夥伴們已經迫不及待的要出發了,大人們要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而小朋友們也有自己的小心願要滿足,大男孩還有點矜持,小的已經雀躍起來了,馬上就到集市了,滿滿的人間煙火氣即將撲麵而來。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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