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蕭詩語對陳煜突如其來地問話有點莫名的慌亂,聲音稍顯急切。


    “方才那金家公子金世豪透露於我,朝廷現下正在泉州為宮中選秀女,據說此次城中所有適齡女子皆已入了待選名冊,不日便要進行篩選。在下思量著,東家你......你定是不願入宮吧,那便需要提前疏通疏通,以免到時......”


    陳煜講完便有些後悔了,剛才頭腦一熱脫口而出,雖覺得自己的猜測應該是準確的,但也說不定人家願意入宮呢,是以說罷便不再吱聲。


    蕭詩語此刻心中卻升起一陣暖意,一來是覺得陳煜剛才所言確實是真的關心自己,二來他似乎認為自己中選入宮的可能性還挺大,那豈不是說陳煜對自己的容顏頗為欣賞......


    想到此關節,蕭詩語頓時臉色緋紅......


    “姐姐才不要進宮呢!”


    一旁的蕭詩玉突然大聲道,一臉傲嬌模樣。


    “感念公子掛懷,其實......妾身早已聞知此事,業已尋得門路......打點過了,已然落選了。”


    本是高興之事,蕭詩語臉色卻由紅轉白了。


    自己去打點此事時,那官差卻萬般推辭不肯收受自己的賄銀,諂笑地說道賈知府公子已經打過招唿了,蕭詩語名字早已從待選名冊中剔除了!


    陳煜卻沒注意到蕭詩語麵色變化,隻覺得東家似乎對自己變得太過客氣了些,便開口道:


    “東家以後還是直接喚我姓名吧,公子之稱實在是聽得別扭......”


    馬車停駐,蕭詩玉依舊留在車上玩耍,蕭詩語和陳煜下車參會。


    這集會每個季度例行一次,泉州大小書坊的東家和掌櫃盡數參加。


    蕭詩語也已來參加過多次,每次都在角落的位置上聽書會的理事們無甚含金量的長篇大論,無所事事地靜坐上一個下午,直到散會。


    跟個小透明一樣,從來無人理會。


    今日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自在門口下了車,那門前迎賓的夥計竟然高聲唱了名,這待遇可是蕭家書坊開天辟地頭一遭!


    抬腳剛進得門來,上到書會理事,下到各坊夥計,所有人目光都望向了蕭陳二人。其中更多地目光集中在陳煜身上,一來這位是新鮮出爐的詩詞大會魁首,另則一些大書坊已經探查清楚蕭家書坊此次在詩會上的奇招迭出,大多便出自該夥計之手。


    這些目光各有不同,羨慕嫉妒,讚許鼓勵,雜糅一團,各有千秋。


    其中一雙眼神是既驚又懼且恨!


    坐在首排的古博俊一看到陳煜現身,便好似見了鬼一樣,直到剛才他還以為陳煜昨夜必死無疑,此刻他雇用的刺客應該已經事成潛逃了,心下快活得緊。眼見陳煜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麵前,心下大懼,莫非買兇殺人東窗事發?!兩股顫顫間與陳煜對視一眼,卻又不曾發覺有異樣之情。八成是雇用的刺客騙了自己,卷了錢未曾做事,便直接跑路了!?確認了自己的“準確”判斷,古博俊所有情緒立刻化作潮水般恨意,用目光殺了陳煜千百遍。


    陳煜卻未曾發覺,隻亦步亦趨緊隨蕭詩語身後,往角落處“雅座”而去。


    “蕭東家,貴店之座設在這裏,請過來入座。”


    一個書會理事在前麵喚道,手指著次排一座。


    隻見那座椅上貼著蕭家書坊名牌,雖不如首排各大書坊理事位尊,但也是絕佳位置。


    蕭詩語道謝入座,陳煜側身立於其後。


    這座次排位可不是隨意為之,這是一家書坊的實力彰顯,與業內地位名號相符。陳煜倒還罷了,蕭詩語心中尤其激動,比之從前角落裏的無人問津,到現如今的眾人矚目,曆經兩代的蕭家書坊在自己手中有了如此長足進步,足以告慰父親英靈了!


    這時書會會長見眾人到齊,便開場致辭。又是一番官樣文章,滿篇套話,聽得站著的陳煜都昏昏欲睡,差點打了個趔趄。


    這書會是泉州書坊的民間商會,除了會長之外,還設有五個理事,分別是泉州規模最大的前五家書坊之人任職,掌握書會的決策權。書會大小事務,皆由會長及五個理事投票決定,少數服從多數。決策雖不具律法效力,但無論大小書坊誰敢不遵從,便會被排擠針對,必定倒閉關門。


    泉州書壇由五大書坊把持著書會決策話語權,自是一切優先利己,近幾年業界一向平穩,是以書會這例行集會已然成了走過場的擺設了。


    眾人都打算調整個舒服的坐姿,接下來聆聽泉州第一大書坊古今書閣出任理事的古家二公子古博俊的長篇大論。沒成想此次古二公子並未新瓶裝舊藥,講那沒營養的車軲轆話,而是直接出口發難,直指蕭家!


    “今日集會,議泉州書坊事。古某忝為泉州書會理事,有三問請教於蕭家書坊:


    一問蕭家書坊何不守規?在詩詞大會之上不務正業,竟售賣折扇,壞我行規!


    再問蕭家書坊何不守禮?僥幸奪得詩魁,卻置上司官員及現場眾人於不顧,徑自擅離,毫不知禮!


    三問蕭家書坊何不守義?淨耍些旁門左道,嘩眾取寵,詩會首日便擅賣詩集,置業內同儕於何地,背信棄義!


    有此三問,不吐不快!若蕭家書坊今日沒有合理解釋,便請會長及各位理事定其罪責,投票予以開革之!”


    一石投湖,千層浪起!


    原來打著瞌睡的眾人頓時萬分清醒,連書會會長和其他四個理事都一臉驚詫,這古博俊竟然事先不曾知會而現下突然發難,意欲何為?


    古博俊雖不爽於被蕭家書坊搶了些生意,但蕭家書坊再怎麽折騰也畢竟根基尚淺,想要趕上自家幾代人經營積累的古今書閣,那無異於是癡人說夢。自己最恨的其實是搶盡了自己風頭的陳煜其人。本以為陳煜身死便一了百了,沒想到他竟逃過刺殺,此刻安然站在自己身旁,頓時嫉妒令人發狂,突起發難,想要毀了他的立身之本蕭家書坊。


    蕭詩語隻當是不幸被陳煜言中,幾大書坊聯合針對自己,心下大急,正準備起身駁斥,卻被身旁陳煜輕輕按了下肩膀,示意她穩坐泰山便是。


    陳煜閃身而出,朝著書會會長拱手問道:


    “會長在上,在下陳煜,乃蕭家書坊一小小夥計,可否迴答古理事的三句詰問?”


    因事前並未通氣,會長也隻好點頭同意。


    “古理事方才三問,陳某一一作答,是否中肯,在座各位稍後評判。


    其一,無規矩不成方圓,但法不禁止皆可為。試問哪條律法或是行規之中不允許書坊售賣折扇?再說我們也並非售賣,而是免費相贈,實為行善之舉,有何不可?


    其二,參加詩會乃陳某個人之事,與蕭家書坊並無半點幹係。至於禮數嘛,本詩魁原本就非守禮之人,汝奈我何?


    其三,能在首日便刻印售賣詩集,那是蕭家本事。各位捫心自問,你家若有此能力,會坐等他人麽?在商言商,莫扯信義二字。你古今書閣仗著實力雄厚,哪一年不是你們首先刻印售賣的?如今較量不過,便要道德綁架麽!”


    擲地有聲,有理有據,在場眾人大多暗自點頭。


    “是非曲直掰扯不清,便依著慣例由理事會投票決議吧!”


    古博俊已不顧體麵,眼見辯論不過,便想要用強了,說罷掃視了會長及另幾個理事,其意不言自明。


    “且慢!今日我蕭家書坊前來還有一事要講。”


    陳煜說著瞧向蕭詩語,見其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便繼續朗聲說道:


    “想必大家都知曉詩會期間我蕭家書坊快速刻印詩集之事吧,怕是皆想不透其中關節。如此迅捷速度前所未聞,刻印效率大為提升,我蕭家書坊完全可以憑借這獨家秘法獲取重利,獨享其名。但為長遠計,為眾人計,為泉州大小書坊同儕計,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今日我們東家已決定與列位共享蕭家活字刻印之法,攜手共贏!”


    誰都知道這意味著甚麽,雖難以理解有人會願意如此慷慨,何況是向來重利的商人,但眼見陳煜那篤定的氣勢,和一旁神情淡然的蕭家書坊東家,叫人不由得不相信。


    叫好之聲驟起,響作一團。


    “幹甚麽!都安靜坐下,還有沒有規矩,當書會不存在麽?!此事亦須理事會投票決定,不能亂了章法。”


    古博俊完全是較上勁了,今日必須壓倒蕭家書坊,否則讓眾書坊得了便宜,以後便更難有機會了。


    眾人也無異議,想著如此好事哪有通不過之理,隻稍等片刻再歡慶罷了。


    除了古博俊,其他幾個理事當然也願意同意蕭家此舉,可是看著古博俊那不善之色,又不敢得罪於他,畢竟幾大書坊利益相通,牽連頗多,為此事斷送了同古家關係也難以承受。


    糾結間還是在古博俊的不斷催促之下投出了票。


    “五票否決,一票同意!”


    唱票結果一出,滿場嘩然。


    古博俊趾高氣揚地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陳煜,諷刺道:


    “黔驢技窮了吧?接下來再投一次票,泉州書會便再無蕭家書坊!”


    “哈哈哈哈......”


    陳煜突發大笑,高聲道:


    “好一個泉州書會!好一個理事投票!如此鼠目寸光、公報私仇,隻計較自家得失,視泉州幾十家大小書坊之利於不顧,算得什麽狗屁書會,不參與也罷!”


    說著陳煜竟一躍跳上了前排桌上,轉過身來,鏗鏘而言:


    “各位同行前輩,今日之事大家有目共睹,孰是孰非自在人心,為著我們這些理事會外的中小書坊生計打算,在下提議另建一個泉州書會,不管你家書坊規模大小,皆一視同仁,均有投票之權,一應事體全由我們自己公平商定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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