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宜安拿劍從阮少遊身邊走過的時候,阮少遊很小聲地說了句,“打平局。”


    一時之間,遊俠都收迴了劍,圍在台下。台上,嵇宜安和縣尉抱拳過後,縣尉讓他等著,就勢解下盔甲。


    “我也不能白占盔甲便宜,來,打一場!”


    嵇宜安再度抱拳,這會兒這禮行的倒多了幾分真心實意。下一刻,他提劍腳點地,翻身劈劍而下,就著縣尉雙劍來防的時候,轉腕挽了個劍花,上步直刺去。


    縣尉猛然瞳孔一縮,看不出此人穿著平平無奇,先前也沒露大臉,竟然還藏著這等實力。


    “好劍法。”


    他雙劍一攻一防,走的都是軍營裏的路數,沒有太多的變法,嵇宜安熟知其招式,故意見招拆招間控製了劍風,下手剛猛迅疾,卻處處留了餘地。


    白日下劍光閃過,劍鳴聲清越,往來雖然不過十餘招,縣尉也看出來了,他咬牙青筋畢露,攻勢更加兇猛,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嵇宜安打得遊刃有餘,還要裝得力有不逮。


    阮少遊:……


    “這小子演得不行啊。”解無生神情也微妙起來。


    直至最後,縣尉猛然將劍一扔,鐵青著臉。“我輸了。”


    “不是平局嗎?”嵇宜安顯然還沒發現自己的蹩腳之處。


    縣尉的臉色更難看了。


    解無生趕緊踢踢幾個劍術不精的弟子屁股,讓他們上去同縣尉討教。嵇宜安走了下來,茫然看著解無生和阮少遊。


    他打得不對嗎?


    “對,”阮少遊走過來拍拍他肩膀,“我們安安打得最對了。”


    “嗯。”


    “他居然還嗯的出聲,”解無生皮笑肉不笑的,牙咬咬說話。


    縣尉終於滿意地走了。


    四圍壓抑一掃而空,劍門的人慶祝劫後餘生。在場眾人複又喧騰起來,三兩圍著。“那個人就是嵇宜安啊。”


    “他的劍法果然厲害,即便是有所收斂,看這出劍的招式變化,也當能躋身二流高手之列了。”


    “解無生的寶貝弟子,能差嗎?”


    劍門大師兄走了過來,同解無生和嵇宜安行禮。他走到嵇宜安麵前,“算上成陵那次,這是你第二次出手相救了。”


    “我等都是江湖中人,幫你們也是幫自己。”嵇宜安迴禮。“何況我並沒有出太多力。”


    “那我們劍門,就領了萬仞這個情。”劍門大師兄朗聲笑道,“還未互通姓名過,在下方岱。”


    “在下嵇宜安。”


    “國泰民安,太山也。好名字。”阮少遊搖搖扇走了過來。


    一時之間,眾人都擁了過來,多是向嵇宜安請教劍法的,他又上了演武台逐個同眾人討教,身邊幾乎一直是圍滿了人。嵇宜安難得有此時候,雖然他不大笑,倒也能看出是由衷樂意與人比劍。


    而阮少遊始終在嵇宜安身旁,或在台下嗑瓜子看他比劍,偶爾看嵇宜安擰腰一劍的時候,還嘖了一聲,歎真是好腰。能將劍甩得颯遝如流星般的,在阮少遊眼裏,也不過這一人罷了。


    “那是同仁的阮少掌櫃?他們倆,什麽關係啊。”底下有人竊竊私語。


    “知己吧。”


    嵇宜安在台上聽到聲,不大自然地看了眼阮少遊。


    “看我作什麽,好好比試。”他手撐著頭,笑意逐漸擴大。


    第40章 散謠言


    接連幾日論劍之後,嵇宜安的名頭徹底打響。


    這也是解無生他們所想要看到的。


    陰影處,賈皓如同一條窺伺的毒蛇一般靜靜看著喧囂處,看著嵇宜安被眾人簇擁著請教劍法,看師兄們一口一個小師弟熱切叫著。


    解無生盤著核桃坐在陰涼地方,拿著茶柄小喝一口。


    “還不夠,真希望日子能再過慢些啊,緊趕慢趕都覺得不夠。”


    “他的性子和他爹一樣,淡泊的很。”葉歸德搖搖頭,“現下能從鏢局挪窩出來就不容易了,隻怕未必願意向上走。”


    “那再等等看?”


    “再看看吧。”


    而擂台上,嵇宜安仍舊被少年遊俠們圍著請教許久,才得空閑下來。他同樣也要問前輩劍法,拜會其他宗師長老者,幾日下來連手腕都發著酸。


    這幾夜裏還靠著阮大少爺替他針灸,雖然阮少遊那三腳貓功夫醫不死人就不錯了,嵇宜安倒也是很放心。


    晚上吃完飯,阮少遊就端著盆熱乎的水進來讓他洗腳,展開針包捧起醫書,在燈下仔細研究。研究完一個穴位就紮上一針。


    “聽隔壁醫館大夫說,他做學徒的時候在自個兒身上紮針,結果紮成了偏癱,六個老大夫花了一晚上才給他紮迴來。”阮少遊一邊嘀咕著,手也沒閑下來,“你說我要是把你紮得半身不遂怎麽辦。”


    “那就麻煩你再連夜把華亭縣的大夫都找來吧。”嵇宜安想了想。


    “你真放心?”


    “我看你這些天實在閑著沒事做,能研究研究醫書也是好的。”


    阮少遊聞言笑笑,拿針挑了挑燭火,桌邊四圍又亮堂些許。“嵇宜安,你總有能讓本少爺心動的地方。”


    桌上的手一蜷,嵇宜安沒有再接著說話。隻是過了會兒,迴應著嗯了一聲。


    “呆子。”


    嵇宜安出去倒洗腳水的時候,碰到葉歸德背著手在望月,一道身影閃過,師兄花有道輕功縱身立於屋頂上,橫吹玉笛。


    他就明白是葉歸德有話要對他說了。


    葉歸德轉過身來看他,“這幾日下來,收獲如何?”


    嵇宜安猶豫會兒,迴答說:“出劍之時,劍如我身,收劍之時,我身如劍。”


    “我身如劍,倒是不錯。”


    葉歸德多少有些欣慰。這幾天看嵇宜安比劍,好像又迴到了那會兒剛進萬仞的時候,這樣的狀態最適合學劍,但現在他們想要讓嵇宜安學的,也不僅是劍。


    “所謂的劍術與名聲,不過隻是在第一層,宜安,你應當知道我與你師父對你寄予的厚望,將來等你師父半截身子入黃土之時,你是要擔起這份責任,成為豪俠之首的人。”


    江湖門派共同推舉的盟主,就像在劍門人要被帶走時,解無生挺胸而出那般,是要連結四方遊俠,周轉平衡勢力。


    “你覺得如今的你,可以嗎?”


    嵇宜安愣住。


    其實每次師父師叔如此說,他都怕自己實在是難擔大任,怕自己隻有在劍道上的追求,承擔不起這樣的重責。


    “你學劍是為了什麽,是隻求在劍道上有所精益嗎?”葉歸德歎口氣,難得幾分溫柔,在他旁邊坐了下來。“我隻知道當年你父親學劍,是為了護住身邊之人。”


    “我爹……?”


    “便當是師叔今日多說了幾句,當年你父親上山學劍之前,也是出身世家,他的父親,你的爺爺是那時鎮守邊關的宣威將軍。”葉歸德迴憶道,“若非嵇家全族戰死,你父親本來立誌從文,是不會走上這條道路的。”


    “我爺爺是將軍?”嵇宜安多少有些驚訝,這些事嵇仁從未向他提起過。


    他長這麽大隻見過一個將軍,就是隔壁鄰居家的瞎眼老宋,隻知道老宋十年前辭官不做,近幾年卻又去了邊關抗禦外敵。


    “你爹學劍,起初是為了護住身邊人,到後來他和你師父下山,是為了護住因為戰亂流離的百姓。”葉歸德一頓,解下自己背上的劍端詳。“一把劍,殺人是用劍,行俠仗義也是用劍,師叔知道你想成為像你爹那樣的劍聖……可當你從閉門造車的劍客,成為像你爹當初那樣的布衣遊俠,或許你就會明白更多吧。”


    “我們並不是要你走父輩的老路,隻是盼望你能明白,你真正追尋的道路是什麽。”


    屋簷上笛聲清冷,花師兄的影子垂映下來,幾分孤寂,嵇宜安有些怔愣出神。


    另一邊,阮少遊早使了輕功飛上簷頂側臥,手枕著頭聽他們倆談話。


    其實他大概能明白萬仞師門的長輩對於安安的栽培之意,隻是嵇宜安經受的事太少了,沒有瞧見過戰火紛飛下的民生流離,身邊人又平安康健,或許做個閉門造車的劍客,也並無不好。


    然而嵇宜安在想的卻是 他既不想成為蓋世大俠,也沒有為國為民的抱負,但如果必須要選擇一樣的話,嵇宜安不由自主地轉過頭看向客棧處,那就讓他用劍護住身邊之人吧。


    “有些事我與你師父擔著,但是你必須要清楚如今朝堂風雲變幻,攪亂江湖局勢,粉飾太平之下是看不見的波詭雲譎。”葉歸德擦了擦他的劍,“哪怕是你師父都沒有辦法獨善其身,師門之中,更有朝廷安排的棋子。”


    “……是賈皓嗎?”嵇宜安想起花有道之前說的話,他是鑄劍世家賈家的嫡次子,師父收他為徒,亦非出自本心。


    葉歸德歎口氣,“華亭已然起了風雲,你且仔細看周遭一切人事變化,再迴來與我說你的心得感想吧。”


    葉歸德抬起頭,朝屋頂上吹笛的花有道微微頷首,笛聲一停,花有道又不見了身影。似乎他吹的不是笛子,隻是借吹笛觀察四周,好讓師叔侄能安心地談話。


    嵇宜安終於意識到葉歸德所說的粉飾太平是何意思了。


    在他忽視與看不見的地方,早有勢力暗流湧動著,如果他隻是一名劍客,這一切與他無關,但是師叔說得對,他的肩頭擔著責任。


    嵇宜安迴去之後,一夜未眠,盤膝陷入沉思。


    阮少遊半夜出來小解的時候看他屋裏仍然點著燈火,猶豫一會兒,還是從他窗邊經過而未驚動。


    得賴於縣尉鬧的那一出,有關於太子的謠言竟然就在華亭城中悄悄流傳了起來。隨著論劍盛會的舉行,四方遊俠們的流動,這些事更快就會被傳到更遠更多的地方。


    到如今,謠言已經成了太子德行有失,天降異象於華亭,雷擊古壁地動四方,而星象中太微垣殘缺,也宣告太子即將隕落。


    嵇宜安想了一夜,總覺得這些事情的發生不像是空穴來風。


    先前到處傳言華亭古壁有精妙劍招,吸引四海遊俠前來,這樣大量人口的流動,幾年也難有。如今論劍盛會發生這樣的事情,顯然是幕後之人借遊俠之力散播謠言。


    師叔讓他查,他又該如何查。


    嵇宜安想了想,還是從床上下來,連夜磨墨修書一封,將這裏的事情詳細交待了一遍,傳信於陸三。


    曾經的暗哨,如今的陸元溫陸大人,他身在漩渦中心,當知曉局勢變化。


    天明了,雞叫三聲,嵇宜安終於打開門,看見打著哈欠的阮少遊站在他門前,抬起手上的粥來。“餓了吧,快吃。”


    第41章 廟堂上


    寧京裏,陸三把玩著核桃,麵無表情。底下人來報,漕幫幫主武山河在寧京城離奇失蹤了。


    武山河的漕船搭乘著嵇宜安他們北上來到寧京,在嵇宜安趕往華亭之後,他就在寧京失去了蹤跡。陸三知道他是要暗中談一筆生意,所以起初不以為意,直到漕幫裏邊開始生亂,他的人把消息遞了上來。


    陸三才意識到了不對勁。


    底下人行了禮。“現在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王旗主在代管幫中事務,按理來說幫主失蹤,還有副幫管理幫中事務,可是”


    可是曾經的副幫已然背叛了漕幫,改換身份成了寧京的高位者,這就成為了漕幫的空虛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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