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宜安手肘撐桌微低頭,又抖擻了肩膀,“下去。”


    “怎麽,你還想本少爺在下麵?”阮少遊故意惡劣一笑,“那可不行,這輩子我都壓定你了。”


    “……”


    他攏手去,撐在桌前將嵇宜安罩住,嗓音漸漸沉冷下來。


    “你說明日你見到師兄師姐了,是不是我在與不在你眼前都沒那麽重要,”他指腹帶著薄繭,摩挲著嵇宜安的喉結,逼他仰首看自己,嵇宜安不適地想要掙脫,又被他掰迴來,


    “就一會兒,”阮少遊語氣中帶了些許乞求意,“我每天不和你說些什麽,心裏不得勁。”


    嵇宜安喉結一動,垂眸啞聲道:“少遊,我們之間不該是這樣的。”


    “你說你隻把我當小輩,可哪有小輩會對你這樣行?你每次拒絕我,又歉意迎上來再待我好,關心與在乎都不是假的,你教我怎麽辦,”阮少遊轉而掐他喉去,終究沒舍得用力,他低眼哂笑道,“嵇宜安,我知道你性子就是如此,鈍刀子割肉我也認了,但你既然還是要對我好,就不能怪我起異心,也算是你將我養成這個樣子了,難道你不該受著這些嗎?”


    阮少遊的眼裏映著跳動的燭火,一閃一閃的,從他身後俯身來,嵇宜安手中攥緊了棋子,癢意密密麻麻傳遞開去。氣息微微有些急促地鋪灑在彼此麵上,他不知該如何應對。


    當真,是因為他的原因嗎?


    指腹描摹著他的下頷線,摸上唇瓣,嵇宜安的眼裏流露出遲疑、愧疚,可隨即又堅定起來,他不能再放任阮少遊這樣下去,他


    阮少遊已然鬆開他,倒退一步。


    “吱呀”一聲,屋門打開又被重新關攏,阮少遊一言不發地走了出去,好像生怕他再多說些什麽。嵇宜安怔怔望著,咽下還沒來得及說出的話,所有的分寸都卡在他要表示阻意的臨界點。


    他怎麽感覺自己…被拿捏住了。


    第32章 淺動搖


    晨起的時候,初秋的天氣有些寒涼,馬上的征鐸叮當響著,走在去往華亭城的官道上,遠山霧氣茫茫遮蓋了山頭,阮少遊看著嵇宜安打了個哈欠。


    “怎麽,沒睡好?”


    他戲謔看著某人眼下淡淡青黑。


    嵇宜安聞言隻覺得百般不自在,好像下頷唇間,觸感猶在,阮少遊也不逼他。


    “等下到了城裏,遇上你的師兄師姐們。你是先去古壁那邊看看,還是和他們敘舊?聽聞華亭黃酒一絕,我倒是想嚐嚐。”


    一旁葉歸德聞言耳朵一動,這鏢局大少爺倒是粘嵇宜安的很,看樣子到了華亭還不打算迴去。


    “幾年不見了,自然該敘敘舊,”嵇宜安倒是誠懇迴答道,“山莊裏的師兄姐們來華亭的不多,不過花師兄和林師姐他們應該來了。”


    “你還有師姐。”


    “嗯,我的師兄花有道,聽說本來是貴族門閥子弟,被人陷害不得入仕,轉而入了江湖。我師姐林璿璣,則是從小在師門長大,他們倆一直跟在師父身邊,這次應該也來了。”


    阮少遊扯了扯唇角。“一花一木,倒也有趣。”


    “林師姐原本在十七歲那年嫁給了我師兄王謝,”嵇宜安搖搖頭,“但我六七年前剛到山莊的時候,師兄就病逝了。”


    “你師姐現在多少歲啊?”


    “二十六。”


    阮少遊忍不住感慨,這世道女子不易。


    “你師父怎麽不為她尋人改嫁呢,江湖兒女應當沒有為名節守寡之類的講究吧。”他騎馬貼近了嵇宜安,並排行著。


    “我師父膝下無兒無女,師門中沒有合適年齡的師兄弟,師姐不想嫁出去。”


    “哼,”葉歸德聞言,麵無表情,“四年前倒是有一個適合的。”


    征鐸聲猛然停住,阮少遊緩緩扭頭看去。“什麽意思?”


    嵇宜安臉色一僵,避開一旁某人的直視。


    他也不知為何要跳過這茬,總歸是不想讓阮少遊太在意。


    所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當初師父問他是否願意娶師姐的時候,其實他也沒有多大感觸,隻覺得照顧師姐也不是不可以,就應了下來。


    後來因為他去了寧京,這件事就暫時被擱置,臨行前師姐來送別,和他說婚姻嫁娶,一定得是兩廂情願,稱心如意。


    “江湖人見我林璿璣,誰不稱一句紅衣女俠客,你師姐我是沒了男人就活不了的人嗎?”林璿璣抱劍道,“師父雖是好意,但你也要有自己的主張在,別每天順著別人心意活。”


    嵇宜安似懂非懂,“師姐,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的。”


    “負責你個頭,老娘和你說了,你他娘是聽不懂嗎?”林璿璣抬手就給他腦門一巴掌。


    “……”


    再後來,這樁事落花無意,流水無情的,也就這麽揭過去了。


    阮少遊聽完卻也不作評價,隻是猛的一揚馬鞭,“駕”一聲騎到前頭去,嵇宜安握緊韁繩,遠遠看著,不知又哪裏惹到了他。


    明明沒發生什麽事啊。


    “緊張什麽,”葉歸德端坐局外瞧嵇宜安麵上神情,總覺得兩人不該如此親密,“我看他那大少爺脾氣,多半是你慣出來的。”


    “師叔”


    “爭氣點!”他一揚馬鞭,也騎上前去,“這句話是你師父說的。”


    嵇宜安神情複雜,最終也踢了踢馬肚追上前去。


    華亭城外,解無生坐底下陰涼處,林璿璣一身紅衣立在一旁,多少有些無奈。


    “師父,小師弟來了自會去客棧尋您,何妨您親自守在此處。”


    “哼,這小子在鏢局待得心都野了,為師不叫他知道什麽是師門的溫暖,他肯迴來久留麽?”解無生吹胡子瞪眼,“還有,別叫他小師弟,賈皓才是為師的關門弟子。”


    林璿璣語噎。


    為了讓嵇宜安迴來,師父特地又收了個弟子刺激他,這賈皓資質是好,在劍道上也很有天賦,但嵇宜安這麽多年都是他們的小師弟,眼下難免幾分排斥。


    “賈皓呢?”解無生問道。


    “給您老買黃酒去啦。不是說要招待葉師叔嗎?”


    遠處,三人騎馬卷揚黃土,漸漸逼近。解無生拿著蒲扇起身來,眯眼瞧去。“璿璣你看看,是葉歸德那家夥嗎?”


    “是的,師父。”


    “嘿喲。”解無生一扔蒲扇,一身長袍揚起,把劍間腳步輕點 徑自迎去,不遠處葉歸德見狀輕拍馬背,腳點馬鞍迎來。


    “老家夥,有些時日沒見了啊。”解無生朗聲道,側身擰腰間,劍不出鞘,直直一打。


    葉歸德見狀拈了劍指,落地走弓步,腳步挪移間一指襲向他命門,“為老不尊。”


    嵇宜安從馬上下來,解葉二人已然鬥在一處,然而倒像是街頭打太極拳的兩個大爺,招式耍得不緊不慢,又自帶氣勢。


    他搖搖頭,這熟悉的感覺。


    林璿璣走近來笑了笑,“宜安,這些年沒見,樣子倒是成熟不少。”


    “好久不見,師姐。”


    阮少遊下馬,對上林璿璣疑惑目光,抬手抱拳,“同仁鏢局,阮少遊。”


    “怎麽宜安迴來一趟,阮少掌櫃也一起來了,”她低笑出聲,然而還是抬手迴禮道,“萬仞山莊,林璿璣。”


    解無生打完,瞧見阮少遊也是一愣,他隨即蹙了眉,對著某少掌櫃的拱手見禮也隻是點了點頭。


    “這小子怎麽也跟著來了。”解無生轉頭,低聲問葉歸德。


    “半路殺出來的。”


    解無生聽著不滿,“你也沒給他殺迴去?”


    “事多。”


    兩大宗師往城中走去,嵇宜安與葉璿璣跟在他們身後,多是葉璿璣在問,嵇宜安在答,而阮少遊就好像一個過路人一般,靜靜走在一旁。


    嵇宜安忍不住,時不時往他那邊看去,擔憂他覺著被冷落。


    “聽說這華亭黃酒不錯,你不是想買一壇?”


    阮少遊聞言,唰的一聲揚開扇子,不緊不慢地搖著,頭也不迴地拐進了一家酒肆裏。


    嵇宜安:“……”


    林璿璣來迴看著,倒覺有趣。嵇宜安正要張口,便被她拍了肩膀,“等下師父和師叔還要喝一頓,你早點迴客棧就是。”


    “好。”


    嵇宜安默默停住腳步,轉身也拐入了酒肆中。


    解無生耳朵一動,別過頭來怒罵了聲。


    “行了,少說兩句。”


    葉歸德勸著,解無生摸著劍,嗓音又淡了幾分,“他如今身價幾何了?”


    “二十兩。”


    “那人想要控製這江湖俠客勢力,必然不會放過宜安,”解無生抱劍道,“也不知這小子有多少長進,我看著像是整顆心撲在阮家小子身上。”


    “他是嵇仁的孩子,差不了。”


    “你且費心替我看著點。”


    “你也別大意。”葉歸德皺眉,如今解無生身居此位,多少也難免卷入朝廷鬥爭之中。


    “……嗬,都是一把老骨頭啦。”


    兩人漸走漸遠,低低交談著。


    酒肆裏,阮少遊買了壇黃酒坐下,開壇,入喉,嵇宜安端了盤花生米來,在一旁板凳坐下。


    阮少遊也不客氣,夾了幾顆拋入嘴中,又飲下一碗酒。


    “你追我作什麽。”


    “我怕你多想,覺著我冷落你。”嵇宜安垂眸道,“我與師姐並無旁的關係。”


    “那你解釋給我聽,又作什麽?”


    嵇宜安愣住。


    “我時常在想,”阮少遊撐著手肘,抬眼看嵇宜安,“為什麽每次我想放棄了,想要離開了,你就會來找我,”


    “少爺,”嵇宜安斟酌道,“我又太體貼...給你希望了?”


    “有時候我覺得其實你心裏也有一點我的位置在,可每次我都忍不住再迎上來,你又開始排斥抗拒。”阮少遊搖搖頭苦笑,與他碰了個杯,“然後我就知道,是我在自作多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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