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便是他所說的那位有些交情的博芳齋老板罷?”


    話中的“他”是誰,不言而喻。


    “哎呀。”眼前人笑了笑,“殿下好生聰明。”


    “草民溫樓,見過王妃殿下。”


    他後半句話用的是氣音,倒還知曉要幫他遮掩身份。


    說是問候,但這人倒是未曾行禮,反而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桑嵐抬手止住一旁想說些什麽的灼清灼華,側過身表示欲走:“知道了,溫老板若是無事,那我便先走了。”


    “殿…姑娘先別急著走呀。”溫樓抬手虛虛一攔,笑得像隻狡黠的雪狐,“今日並非有意打擾,隻是恰好碰見便想問問上次的糖,姑娘感覺如何?”


    桑嵐頓步下來迴他:“還不錯。”


    “那便好。”


    說起這個,桑嵐視線落在不遠處的貨台上,有些疑惑:“溫老板在店中售賣的糖,與之前予我的那些怎麽用的卻不是同一種容器。”


    先前的罐子相當漂亮,不似普通的糖罐,反倒像是個工藝品。


    他說完,卻見溫樓的臉上露出有些複雜的神色。


    “我當然也想,不過那可是碧月琉璃,莫說尋常人,連皇室都是少見的,若是能到手,不做珍藏不說,單是拿來裝糖,實在是有些……”


    碧月琉璃,因透亮而泛著淺碧,猶如湖中映月而得名,每年由唯一產地落州進貢於京中少量,放眼整個大晟都是難尋。


    然而卻被用來做成什麽糖罐……


    那四個字還沒說出口,溫樓便對上桑嵐望過來的眼。


    灼灼清清,恰似淨湖流光,用最上乘的翡翠作比都猶嫌不足。


    罷了,美物配美人,算不得暴殄天物。


    桑嵐從溫樓的話中察覺到什麽,試探著問:“溫老板可知,那東西價值幾何。”


    “價值連城。”溫樓一臉麻木。


    “算了,不聊這些了。”溫樓一收折扇,仍舊笑道:“說來不怕笑話,我這人平生最喜好看之物,今日見殿下便心生歡喜這樣吧,當是交個朋友,今日殿下所選物品皆記在我的賬上,可好?”


    “我……”


    桑嵐剛想說不用了,身側又傳來另一道男性低醇的嗓音:“阿樓。”


    來人站在店門口,逆著光,桑嵐一時看不清對方的長相,隻覺得這人周身氣質相當冷峻不易接觸。


    這樣的人喊溫樓的名字時聲音卻是低緩的,甚至藏著寵縱。


    “實在抱歉,草民還有約,便先行告退了,下次見麵時,我定會好生招待殿下。”


    似乎擔心他拒絕,溫樓衝他歉意一笑,緊接著便旋身朝著那個男人的方向去。


    見人走了,跟隨在身後的灼華才壓低聲開口:“殿下……這?”


    桑嵐搖了搖頭,見店中人有些多了,便示意她們趕緊離開。


    倒是也不反感,便當是承了這人的情罷。


    第25章


    從博芳齋出來,還沒想好接下來去哪,桑嵐一個轉身就再次被人叫住。


    那人在身後喚了好幾聲“小姐”,因為太過不習慣,因此桑嵐一開始倒沒想到是在叫他。


    直到被身後的灼華提示,他才知道對方喊的人是他。


    他方想著一朝出門怎麽總招人叫喚,一迴頭卻看見了大步流星向他走來的沈長星。


    對方今日身著一襲赭色雲紋錦衣,長發高束,逆著朝光,行走間風聲獵獵,愈發顯得意氣風發。


    “桑小姐,好久不見。”


    看出桑嵐不想聲張,沈長星走到進前,隻低著聲以平輩的方式見了禮。


    桑嵐:“……”


    其實他剛才在博芳齋裏就想說了,隻是思及初次見麵便強忍著這般“小姐”、“姑娘”之類的稱唿,不論如何都太令人難以適應。


    “沈公子,若不棄便直唿我桑嵐便好。”桑嵐頷首迴了禮,抬頭笑了笑示意道。


    “那怎麽行。”沈長星不讚同地蹙眉擺了擺手,“王妃身份尊貴,長星不好直唿姓名,既在外麵,麵對外人時我還是稱你為桑小姐罷。”


    這沈小將軍為人清正端直,就是在這些禮數方麵似乎有些太執拗了些該說不愧是高門望族出身麽。


    見拗不過人,桑嵐在心底歎了口氣,默認著隨他去了。


    而這邊,沈長星則忽然正色道:“說起來,先前王……王妃又救了長一次,甚至為此身陷險境,長星還未謝過。”


    沈長星說罷便要拱手抱拳,桑嵐被他上次突然的下跪留下了陰影,這一次留了個心眼,擔心他當街便跪下了,眼疾手快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


    還好沈長星並未真的作出那般丟大人的動作。


    “不必在意,將軍府先前送來了很多謝禮,每日也派人上門問候,其實已經足夠。”


    “可……”


    桑嵐知道他想說什麽,微微搖頭。


    “真的不必,再多我便要有負擔了。”桑嵐歎了口氣,佯裝困擾道:“道謝的本意也不是這樣吧?”


    被他這麽一說,沈長星終於不再堅持,他點點頭:“那好吧。”


    “說到這件事,沈小姐落水後身體還好嗎?”


    “長很好,她自小跟著我父親習武,身體強健,區區落水而已,迴去喝了碗薑湯就好了。”沈長星爽朗地笑了笑,“前幾日那丫頭還央著我帶她去同你當麵道謝呢,不過被父親以未出閣的女子不能隨意進外男府中為由給阻了還請王妃諒解。”


    “無妨。”桑嵐搖了搖頭,“女子名節本就重要,沈將軍此舉是正確的。”


    “不說這些了,倒是王妃,如今身體可完全康複了?”


    “我既已出來行走,那自然是好全了。”


    “如此便好。”


    雖然沈長星是無意,但經由他這麽一說,桑嵐不免有些羞愧。


    同樣是落水……人和人之間怎麽差距這麽大。


    “對了,沈公子今日怎的會來這盛安街?可是有事要做?”


    桑嵐眼見他話音剛落,沈長星便猛然一頓,接著像是想起什麽似的,一手握拳輕錘在另一隻手掌心,訝聲:“我今日是專程要去賭坊取物件的,差點忘了正事!”


    “去賭坊取物件?”桑嵐疑惑。


    他倒是沒有想到,這麽光風霽月的小將軍還會和賭場這種地方有所聯係。


    “是啊。”沈長星點了點頭,接著頗有些慚愧地壓低了聲音:“也不算是秘密吧,我叔父他……有些好賭,父親及祖父都勸過他無數次,各種法子都用盡了也不見收斂,便也不再管了。”


    “這一次……是叔父把自己的家族玉牌抵在了賭場,但為了顏麵,不能親自去取,便隻能讓我這個小輩替他走這一趟了。”


    能夠輸到把象征身份的玉牌都抵上了,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好賭”啊。


    “但畢竟背靠驃騎將軍府……什麽樣的賭場有這樣的膽量敢叫你叔父以如此貴重的物品作抵押?”


    “這其中關節有些複雜,而我叔父去的那家賭場規矩素來如此,人人進入都需遵守規則,哪怕是皇親國戚來了亦是如此,且那老板脾氣古怪……”沈長星說到這頓了頓,非常突兀地轉移了話題,“說起來,王妃應該沒有進過賭場罷?可有興趣與我一同去看看?”


    一時興起,桑嵐竟真的應了沈長星的邀請,與他一同去了那家賭坊。


    這家名為“摘星”的賭坊似乎真如其所說背倚權貴,偌大間場麵竟就堂而皇之地坐落在盛安街最繁華的地段,隻不過還稍知收斂,並沒有開在地上,而在地下。


    賭場中人聲鼎沸,桑嵐一腳剛剛踏過門檻,此起彼伏的叫喊聲所引起的熱浪便翻湧而來,叫他不覺身形一頓。


    身後的灼清見此有些擔憂地詢問:“殿下…真的要進去麽?”


    桑嵐搖了搖頭又點了點:“無妨,來都來了。”


    一旁的沈長星注意到他的動作,同樣關切地湊上前,因著內裏聲音太大而略微揚了揚聲道:“你感覺如何?能接受嗎?”


    桑嵐略微無奈地瞥了他一眼,好歹他也是在馬上長大、與狼廝殺過的人,怎麽一到這中原來這些人就盡將他當成易碎的瓷娃娃了?


    思及此,他不等對方反應,率先邁步往裏走去。


    “走吧,沈公子。”


    桑嵐迴過頭來,眉眼微彎,唇畔勾起一個粲然的笑:“我還想看看裏麵的樣子呢。”


    由於沈長星實在不放心留下他同灼清與灼華兩人,認為他們三個“柔弱”的“女子”在這種地方容易遇上危險,是以並沒有親自去取物,而是喚了場中的夥計,叫他去請賭坊的老板來。


    在此期間,他則帶著桑嵐在賭場裏隨意逛了逛,一邊為他簡要介紹各種賭博方式的規則。


    桑嵐一麵著眼打量賭坊四麵稱得上極盡奢華的裝潢,一麵聽著沈長星的講解。


    聽罷,他頗為意外地側頭看了兩眼身旁的沈長星:“沒想到沈小將軍不僅愛好武藝,對賭博的事情居然也知曉這麽多。”


    說一說完,他便成功見到方才還滔滔不絕的人猛地一噎,緊接著便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起來。


    沒等桑嵐再問些什麽,一道洪亮的聲音便炸響在耳旁:“兩位!看起來是新來的?”


    聞言桑嵐與沈長星一同轉過頭去,看模樣,對方應是這間賭坊中的夥計。


    “既是新來的,裝扮又如此貴氣,不堵一局怎麽行?”那人說話聲音極大,就算在這賭場當中也算得上嘹亮,一時之間便將附近賭桌邊的視線吸引過來。


    這一突如其來的場麵,屬實出乎了他們的預料。


    伴隨著周遭數道“賭一局”的聲音響起,越來越多懷有各種意味的視線也紛紛落在了他的身上,見此,桑嵐長眉微攏,嘴角也不自覺地拉平。


    而身側的沈長星更是連那所謂的玉牌也不想要了,情急之下拉起桑嵐的手腕就想帶著他走。


    然而


    “兩位貴人初來乍到,怕是不知道摘星的規矩。”最初喊住他們的那個夥計揚眉一笑:“不管誰來都是不賭不出。”


    “隻要不參與賭局的人,都不能踏出這賭場的大門!”


    這一條規矩實在是稱得上奇怪,對於自願前來賭坊的人,它頗有些多餘,然而置於當前,它卻成為了桑嵐他們前往出口的阻礙。


    “該死。”桑嵐聽見身側的沈長星暗罵一聲,“忘了還有這麽一條。”


    手腕處攥著的力道微微收緊,桑嵐從青年細小的動作中判斷出對方應該是在尋找合適的時機將他帶離這裏。


    他剛想勸對方不要太過緊張,光憑武力他們也有的是辦法能走出賭場,然而話還沒說出口,便聽聞一道低醇得仿佛淬了陳酒般的嗓音悠悠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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