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吵。


    心跳的聲音好吵。


    桑嵐抿緊了唇,似乎覺得這樣便能把那躁動的聲音壓下去。


    他原以為對方會鼓動著讓他稱王,再借著他……


    “這條路,看似光明,實則並非坦途。”看出他心中所想,謝流庭一頓,“若是可以,孤並不希望王妃卷入進來。”


    縱使他身後站著的是漠北。


    男人的視線自始至終都凝在桑嵐身上,但是見到眼前人垂眸不語的模樣,便隻覺得對方分明身著一身明豔的顏色,卻依舊乖巧得讓人心軟。


    就如無人會忍心任憑心上珍寶墮於泥濘桑嵐從不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盛夏的天亮得早,朦朧的光線逐漸從天際一點點蔓延開來,像是少女鋪展的裙邊。


    若要再耽擱一會兒,恐要誤了早朝的時間。


    院外響起侍從隱晦的提醒,謝流庭斂眸看著眼前的人,含笑正欲道別。


    而恰在此時,屬於命運的琴弦卻被輕輕撥動,於遙遠處傳來意外的迴響。


    少年抬眸,眉眼孤高,笑意清明。


    桑嵐嗓音溫朗,猶如不久後即將升起的,獨屬於盛夏的朝陽


    “既然此行不易。”


    “那麽我願殿下,一路平安。”


    日光在寬敞的庭院中灑下燦爛的光暈,鳥雀啼鳴,滿庭清芳。


    美景當前,院子的主人卻已經離開了有一段時間,無從欣賞。


    桑嵐趴在窗緣,望著不遠處圍著庭院灑掃的下人神遊天外。


    從不久前阿父傳來的書信上看,漠北如今局勢尚且穩當。


    桑嵐想若是時間足夠,至少,他可以陪謝流庭登上對方所想要的那個位置。


    待到那時……


    被長風吹散的塔格裏花總該迴到生養他的故土。


    第24章


    從起始的朝午門直到太和殿的正門口,需要走過一條相當冗長而曲折的路,這其間間隔宮門幾重、石階百台,這是所有皇子與朝臣上朝時的必經之路。


    謝流庭頭一次不借著任何支撐,獨自一人走過了這條路。


    於是這一日,王殿下久病初愈的消息隨著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早朝日,猶如入長風過耳般,吹遍了大晟自上而下靈通的耳目。


    這個男人隻身緩步,踏過重重宮門,攜著滿身的風雪,於看似沉靜無波的朝堂之中砸下一顆細小的石子,不動聲色地攪起了一池風雲。


    朝堂之上,帝對此龍顏大悅,隨即賜下重賞,而俯首的眾人麵露欣喜,然則心思究竟如何則未可知。


    這京城之中的天,又該變了。


    早朝結束歸返的路上,謝流庭先是於殿外禮別上前同他恭賀與問候的大臣,等人群散去之後,才不緊不慢地落後兩步,隨著退朝的隊伍緩緩地向停放車馬的地方走。


    至空曠無人處。


    “五弟,先行留步。”


    身後傳來一聲低喚,謝流庭步伐一頓,斂下眸迴過身,對著來人淺淺施了一禮,“皇兄。”


    來人姿容周正,與帝約有七分相似,可以說得上是眾位皇子中與帝最為肖似的人,赫然是如今做主東宮的太子謝衍。


    “方才在朝堂上多有不便,便未能好好地祝賀皇弟身體恢複康健,還請皇弟莫要見怪。”


    謝衍端著笑,言語親和,看似是個再貼心關切不過的的兄長,“如今見皇弟儀態翩翩,看來身體較之以往確實是好上不少,孤府上還有些父皇先前賞賜的藥材珍品,孤隨後便派人將之送到皇弟府上。”


    “康複不易,更當好好養護身體。”


    對此,謝流庭隻帶著薄笑微微頷首表示答謝:“多謝皇兄,這份好意臣弟心領。”


    他頓了頓,抬眸看向麵前始終端著一副長兄做派且看上去並不打算離開的人,溫聲道:“皇兄可還有其他事?”


    “倒不是什麽大事。”謝衍笑了笑,“隻是孤有些好奇,五皇弟的病怎會好得這麽快。”


    確定周遭並無他人後,謝衍走近了些,帶著打量的意味看著謝流庭:“畢竟五皇弟身患的可是連太醫院的禦醫束手無策,隻能提出溫養以延壽這麽個法子的頑疾。”


    “孤倒真想知道,到底是哪位神醫如此有本事,竟能將皇弟多年的頑疾一夜之間徹底根治。”謝衍麵上仍帶著親善的笑意,言語之中卻別有深意,“父皇近日身體不爽,不若皇弟將之舉薦給孤,由孤引著他為父皇也把把脈,如何?”


    這話語之中明裏暗裏皆是試探。


    不等謝流庭迴答,謝衍便有深意地開口:“這麽件小事,五皇弟不會不允吧,那可是父皇”


    “皇兄。”謝流庭輕聲打斷了他,“看來皇兄誤會了。”


    “孤之所以能夠康複,自然是多年來各位禦醫悉心關照的功勞,今日早朝時孤也解釋過了,父皇也當即嘉獎了太醫院,看來皇兄先前並未聽明沒有什麽神醫,自然也就談不上舉薦。”


    謝流庭環袖似笑非笑,“至於父皇,上朝時眾人皆見龍體康健,皇兄此言,恐怕不妥”


    “皇宮禁內,還需謹言慎行啊。”


    “你…好、好啊……”謝衍麵上戴著的沉穩的假麵隨著謝流庭的話語龜裂開一個小口,“果然,孤自始至終就不該小瞧了你。”


    他怒極反笑,卻始終不忘維持著莊重的儀態,因此竟將這笑容變得有些扭曲,“不過既是頑疾,還是應當極難恢複才對……皇弟何必如此心急?”


    聞言,謝流庭低聲悶笑,隨即,他偏過頭直直對上謝衍的視線,暗黑的眸底一片沉靜,“心急的人,是皇兄才對吧?”


    “臣弟並未做什麽,皇兄何須作出這番難安的姿態?”


    輕輕一語,輕易便戳開了謝衍極力堆砌起的姿態。


    若非感到威脅,對方不可能甫一下朝便喊住他,更不會在這耳目遍布的宮牆內便作出這般試探。


    看來那至高無上的天子之位確實具有無與倫比的吸引力,每一個將之作為目標的人,恐怕都恨不得抹殺每一個哪怕盡是可能潛藏著的威脅,從而踏著一路的鮮血走上那個王座。


    “孤難安?”謝煬冷笑一聲,“孤是太子,何須難安?”


    “倒是你好一個王殿下,說話當真滴水不漏,無怪四弟在你麵前總是吃癟。”


    謝流庭薄唇微勾,輕輕頷首:“皇兄過獎。”


    “孤並非是在誇你。”


    眼見試探無果,謝衍板正了麵容,重新恢複到最初的那個和藹兄長的模樣,“孤還有事,便先走了。”


    他說完這話狀似便要離開,卻在即將與謝流庭錯身而過時停下了腳步。


    兩人以肩相抵,麵朝截然相對的路徑而立。


    謝衍壓低了聲音,用唯有在場兩人能聽清的聲音開口。


    他的語氣好似如同最初那般溫和穩重,細聽之下卻帶了些不易察覺的陰沉


    “孤不信今日所言你聽不明白,究竟是要明哲保身,還是要與孤作對……五皇弟且細細思索後,再迴答吧。”


    說罷,謝煬微一振袖,隨即緩步離去。


    “臣弟,恭送太子殿下。”


    謝流庭微微斂眸,唇畔始終帶著儒雅的笑意,他口中說著恭送的話,卻並未俯身行禮,反倒將肩背挺得筆直,恍若一株永遠無法被風雪磋磨的鬆。


    今時不同往日,笑語翩翩卻殺伐狠決的人在心底開辟了一片純淨的沃土,用來存放與保護那小小的心上人。


    為此,心機深沉者自不必再收斂鋒芒。


    男人落在袖中的右手撚住套在左手食指間的玉環,緩慢摩挲了片刻,正當他鬆開手時,身後恰好響起一陣急促而輕穩的腳步聲,與此同時,宦者恭謹的聲音傳來


    “王殿下,陛下召見。”


    王府內。


    “殿下,恕灼清耳拙……你剛才說了什麽?”


    灼清眼含詫異,少見地對桑嵐的決定提出了問詢。


    “我說我、想、出、去。”


    桑嵐擱下茶盞,抬眸看向一旁隨侍的灼清與灼華,像是怕她們聽不清楚,又再次重複了一遍:“我想去府外看看。”


    聞言,灼清與灼華俱是一愣,隨後鬆了口氣般舒展了眉眼。


    “明白了,我們這就去準備。”


    轉身時,她們都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釋然的笑意。


    這是時隔數月以來,她們殿下第一次提出要出府看看。


    雖然先前應邀出府的時候不是沒有路過這座繁華城池中的街道,但那些時候他都僅是坐在馬車中,透過掀起的車簾觀看兩旁的景象,那些街景看似離他很近,又好似隔了一層很遠的隔膜。


    當他踏出這一步之後,終於也能夠親身體驗其中。


    首先去的地方,就是慕名已久的博芳齋。


    這家店完全無愧於它在京中的盛名,從店門口排出的隊伍末尾都快拐到了街角,桑嵐帶著兩個侍女跟著排了許久才終於進到店中。


    在外排隊的人許多都是富貴人下的下人,少有如桑嵐一般自己前來排隊的,再加之容貌驚人,在等候的時辰裏倒是有不少人紛紛著眼看他。


    博芳齋店裏裝潢倒是如他所想的雅致,雖然店麵算不得寬敞,但點心樣式齊全,招牌的幾樣都擺放在顯眼的位置,不過也都被人所購買得差不多了。


    店裏的夥計態度周到且不過分熱情,在接待他們時先是做了推薦,接著便候在一旁不時為他們介紹以及迴答相關問題。


    桑嵐隨意敲了敲,發現店裏人雖多卻極有秩序看起來這位店主確實善於經營。


    他著手挑選了幾樣心儀的點心,正打算去結賬,剛邁開腳步,身側卻忽然來了一人。


    “浮光流月錦。”來人語調慵懶而優雅,像是奏至尾聲的古琴所留下的餘韻,“姑娘好品味。”


    桑嵐溫聲轉過頭,卻對上一雙是似挑非挑的修長眼眸。


    來者是名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上下,容色出塵若雪,是極孤高清冷的漂亮,周身氣質卻近乎妖冶,這兩種截然的反差卻在他身上很好地融和起來,叫人見之便很難以移開視線。


    青年手執折扇掩唇,見他看過來,露在外的一雙眼眸彎了彎,繼續將方才的話說了下去,“不過最新的幾匹浮月錦都被送進了宮裏,而僅剩的那幾匹……”


    那人湊近了些,仗著身後是貨架桑嵐沒法動彈,俯身湊在他耳畔,卻並未逾矩:“一匹在我那兒,而僅剩的一匹麽……據我所知,是被王收入,製成衣裙預備贈與王妃。”


    他話音剛落,便緩緩起身,含笑道:“竟不知小店名氣竟已這麽大,能讓殿下排隊來買,倒是頗為榮幸。”


    雖說眼前這人一上來就戳穿了他的身份,但桑嵐並未從對方的言行中感到冒犯,況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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