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捧著果汁走到了昔日純子唱歌的那個拐角處,花壇旁的楊樹長出了星星點點的葉芽,熟悉的長椅上卻落滿了灰塵。我拿出隨身帶著的餐巾紙擦拭了一下,帶著難以形容的失落情緒一動不動地坐在長椅上。


    來來往往的人群總是三五結對,臉上帶著笑意,時不時有說話聲和笑聲傳來。於是,我好像成了這條街上最形單影隻的那個人,如果站在別人的視角,他們看到的就會是一個呆呆的,捧著果汁卻沒有喝,穿著褶皺淩亂西服的男人。


    我早就沒了心思去在意自己此刻的形象,隻是坐在那裏靜靜地等待著我要等的人。忽然發現,當你確定要等某一個人的時候,心思就會變得平靜下來,即使我要等的是一個無法確定的人。


    時間漸漸往夜裏奔去,我就坐在那裏,從黃昏等到深夜,再從街頭繁密等到人影稀疏。這期間,老秦給我打過電話,薛淩給我打過電話,蔣羽涵給我打過電話,而林伊也在十點多的時候給我打過電話,可是無一例外都被我掛掉。這時候的我誰的電話也不想接,我隻想等那個姑娘,等她帶著吉他,為我唱上幾首歌……


    手裏的果汁喝了一半,再抬頭的時候,這個轉角已經幾乎沒有來往的路人了。我長長地歎了口氣,終於等不下去了。我站起身,悻悻地將手裏喝剩的果汁扔進了垃圾桶,向著路邊走去。


    “喂,浪費是可恥的哦。”


    於是,我停下了腳步,眼底酸酸的,淚水就溢在了那裏。我趕緊用手擦了擦,唿吸了兩口四月的氣息,迴過頭來,露出一個笑容:


    “純子,你來得可真夠晚的。”


    ……


    純子雙手插兜,頭發比上次見她的時候長了些,臉上的妝有些重,香水味也有點刺鼻,嘴裏嚼著口香糖,踱步到我身邊歪著腦袋左右上下把我好一陣打量,捂著嘴嗤笑了一聲,道:


    “賈念,好久不見,你怎麽反倒看上去更落魄了呢?”


    “是嗎?我看你倒是容光煥發,最近唱歌賺了不少錢吧。”


    她的神色淡了淡,從兜裏掏出發圈將頭發紮成一個馬尾,指了指那個長椅:


    “坐下說吧。”


    “好。”


    我坐在長椅的一側,她坐在另一側,中間放著她的煙盒和打火機。她抽出一根自顧自地點上,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我趕緊跑到旁邊的便利店買了瓶水遞給她,略有些責怪地說道:


    “身體不舒服就別抽煙了。”


    她灌了口水,沒好氣地迴道:


    “什麽啊,我隻是嗓子疼。”


    “哦,好吧。”


    她又吸了一口煙,問道:


    “說吧,找我什麽事?”


    “你怎麽知道我來找你了?”


    純子看了我一眼,說道:


    “雖然我不喜歡你用問題來迴答問題,但是……算了,是我同事告訴我的。”


    “是上次你委托來取設備的姑娘吧?”


    “嗯。”


    我有些驚訝,和她僅僅見過三次,她卻能為了我而專門跑過來,這讓我心下感動,繼而說道:


    “準確地說,我隻是想來聽你唱歌。”


    “生活又把你怎麽了?”


    我不知道如何跟她描述,隻是沉思了很久,才略帶調侃地說道:


    “你倒是一副救世主的姿態啊?”


    “不敢當,但是你如果不是被折磨了,應該不會來找我。”


    “說得可真夠殘酷的。”


    “殘酷嗎?”她將手裏的煙熄滅,看著頭頂的星空,輕聲說道,“每個人都渴望有一個港灣能夠讓自己去躲避。這個港灣可以是在你最親近的人那裏,也可以在陌生人那裏,因為無論這二者中的誰,你都可以在對方願意的情況下將所有的一切托盤而出,甚至你也可以不說話,隻需要看著對方,你也依舊能夠感到平靜,獲得救贖。”


    “所以你可以是我的那個港灣嗎?”


    純子聽了之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到眼淚都出來了才在我疑惑的神情中說道:


    “抱歉,你還真夠幽默的。”


    我有些汗顏,沒過腦子的話說出了口讓我有些愧疚,這樣的問題對於她來說是一種負擔,更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期望。


    純子沒有計較我的冒失,笑容轉瞬即逝,目光落向遠處不知道在看些什麽。


    她的樣子有些消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丟了工作的緣故,所以我問道:


    “純子,聽說你被辭退了?”


    “嗯。”


    “怎麽迴事兒啊?”


    “店長總是為難我,我忍不住和她大吵了一架,她就把我辭退了唄。”她晃了晃腿,滿不在乎地說道。


    我有些擔心她,沒有追問吵架的原因,轉而問道:


    “那你現在找到新的工作了嗎?隻是在街邊唱歌的話能維持生活嗎?”


    純子晃著腿的動作停了下來,眼底浮現一抹掙紮,雙手緊緊扣住長椅,很久之後,才開口道:


    “我下海了。”


    我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問道:


    “對不起,你說什麽?”


    “我說,”純子轉過頭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重複道,“我,下,海,了。”


    我幾乎石化在了原地,震驚、惶恐、憤怒,這些情緒一瞬間將我卷了起來,腦海裏盡是這個拯救了我的女人,這個擁有著足夠寬慰我聲音的女人,這個眼神中寫滿了故事的女人,就這麽在我的麵前說出了這個粗鄙的詞匯。


    我終於難以遏製那如滔天怒海般的情緒,站起身一把抓住純子的領子把她拎了起來,瘋了一般地吼道:


    “你他媽再給我說一遍!”


    純子有些痛苦地皺著眉頭,卻毫不掙紮,雙手耷拉著,眼神淡漠地看著我:


    “我去當婊子了,這下你聽清了嗎?”


    我眼前一黑,向後踉蹌了幾步,差點跌倒在地上。純子隻是平靜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冷冷地說道:


    “所以,賈念,我不能給你唱歌了。”


    我崩潰了,雙手抓著頭發,眼底的淚水在這一刻決了堤,整個世界在這一刻好像變得支離破碎,過往的那些人和事本就讓我痛不欲生,而麵前純子說出的話,更讓我徹底失去了理智。


    我猛地抬起手向她的臉抽了過去,卻在看到她的眼睛的時候生生停了下來。


    她的眼裏帶著淚水,卻扯出了一個微笑看著我:


    “賈念,你怎麽不打了?你打吧,反正這張臉我早就不要了。”


    我的臉開始抽搐,手掌止不住地顫抖,眼前的純子開始變得陌生、變得冷酷,那些曾經美好的幻想仿佛在這一刻支離破碎,命運不帶一絲感情地將我推入現世的深淵......我笑了起來,從自嘲般的輕笑到無可奈何的狂笑,笑聲就這麽突兀地打破了夜晚的寧靜,迴蕩在昏暗的街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還在笑著,可是猙獰的笑容下,那些止不住的淚水就這樣淌進了我的嘴裏,順著喉嚨,帶著苦澀的味道侵襲了身體的每一個細胞。


    所以,這個世界從來沒有什麽救世主,如果可以,那麽隻有一個人是自己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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