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伊很顯然對我的問題有些莫名其妙,眉頭微蹙,問道:


    “賈經理,你的問題我有些不太理解。”


    “林總,您剛剛問薛主任的問題都非常切合實際,我個人非常能理解,但是您忽略了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您剛剛說的這些,應該是一家耐火材料公司在建立第一個廠區的時候需要考慮的點。可是依連公司已經有一家唐山工廠作為主要生產基地了,在外市建廠其實是不需要考慮太多的。”


    林伊笑道:


    “你應該清楚,無論是否是第一個廠區,都應該考慮周全,怎麽可能不需要考慮太多呢?”


    我淡然迴道:


    “林總,依連公司的體量很大,但是根據我的了解,依連公司的業務範圍主要集中在了華北地區以及南方的部分地區,而西北以及西南地區的業務幾乎沒有涉及,您能告訴我是什麽原因嗎?”


    “這是公司的戰略問題,我們可能更傾向於東部地區的用戶。”


    “林總,”我直麵林伊的目光,說道,“如果我記得不錯,依連的目標應該是發展壯大,而不是僅僅停留在中國的東部地區吧?可是剛剛您提的條件和顧慮讓我甚至以為您方外市建廠的前提是要賣掉唐山工廠呢,不然又怎麽會對運輸等成本如此糾結呢?”


    林伊神情一滯: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戰略是可以改變的。如果依連想要擴大規模,進一步占據國內耐火材料的市場份額,那麽依連的業務就必須向西部地區輻射。而在薛主任所在的城市建廠就是依連擴張的第一步。唐山工廠很大,但是東部的業務更大,以貴司唐山工廠的年生產能力來看,其實並不是戰略上放棄了西部,而是產能達不到。”


    我說的話有些直接,但是這是我在這兩天深入研究了依連公司後得出的結論。我查看了他們的官方業績表以及同行內部流露出的廠區生產能力,他們確實在東部地區是第一大耐火材料供應商,但是在西部地區的影響力就小了很多,甚至還不如泰安公司。而林伊顯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更何況是她親口告訴我想要讓依連成為瀾海集團的支柱企業,那麽我所說的一定會引起她的興趣。


    果然,林伊的眉頭舒展了一些,伸手示意我繼續:


    “林總,如果以這個目標作為依連的最終目標,那麽建立的新廠區的主要任務就是以西部地區的業務為主。西部地區的鋼鐵廠不多,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依連完全可以將該廠區的人員數量、生產能力的大小進行一定的縮減,相對應的成本也可以縮小很多。


    此外,您剛才問題的核心痛點就是,該廠區如果建於西北邊陲,交通運輸以及原材料購置成本較高,但是如果您將這個廠區的定位放在小範圍內的供應,與唐山工廠形成犄角之勢,那麽交通的成本立馬就可以降低很多。在西部地區類似於攀鋼、西鋼這樣的老牌國企也都是一方諸侯,能夠提供給依連的業務量是十分客觀的。


    另外,您所說的原材料購置成本,我個人認為除了原材料的價格本身,與周圍供應商的多少的關係並不大。耐火材料的供應往往是鋼鐵廠的剛需,更換周期較短。而您方在於供應商洽談合同的時候,也不可能是不含運費的合同。所以,如果您能夠在西北地區建廠,以依連在業內的聲望和產品的質量,很有可能成為當地的耐火材料龍頭企業,在這種情況下,政府一定會幫助貴方完成對應的資金的迴籠,成本的溯迴也會遠比您預期的要快很多。因此,您方剛才考慮的諸多成本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如此一來,一西一東兩個工廠,幾乎可以把業務做到全中國的任何一個角落,依連在全國耐火材料市場獨占鼇頭也就指日可待了,您又何樂而不為呢?”


    這一次輪到林伊沉默了,正是她的沉默讓我們看到了希望,薛叔幾人的臉上也重新浮現出了一絲神采,耐心地等待著林伊的迴複。


    王可龍的嘴角抽了抽,偷偷地白了我一眼,湊近了林伊剛說了句“林總……”便被林伊伸手打斷。她雙眼半閉半睜,眼底浮現出一抹堅定,抬手便合上了筆記本,然後轉頭看向薛叔說道:


    “薛主任,剛才您提到的優惠政策會後能否整理成一份更為詳細的說明給我呢?”


    薛叔大喜,順勢說道:


    “沒問題,林總,我迴去後會和相關部門開一次政府會議,針對咱們依連公司寫一份說明,我們會盡可能全麵的給出我們的優惠政策供你們參考。”


    “好。”林伊鄭重地點了點頭,看向我的眼神裏也柔和了許多。在她的眸子裏,我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她眼裏的笑意,更看到了她正在熊熊燃燒的壯誌勃勃。而此刻我知道,她已經傾向於在我們老家建廠了。雖然我的說辭並不高明,但是這卻是基於我對林伊的了解後的大膽構想,倘若不是知道她的野心,任憑我怎麽吹牛誇大,她也不會僅僅因為一個偏向於戰略概念性的說辭而動搖。


    我鬆了口氣,在薛叔等人讚賞的眼光中擦了擦手心裏的汗水,慢慢坐了下來,心裏頭卻有些美滋滋的,至少我還不是那麽百無一用,也算對得起薛淩對我的信任了。而林伊等依連的領導又就一些細節問題與薛叔、吳教授聊了聊。


    林伊說話幽默大方,看待問題的獨特視角讓我暗暗稱奇。幾句話過後,雙方時不時還傳來幾聲爽快的笑聲。會議的最後,林伊攤手說道:


    “薛主任,吳教授。這件事情我還需要迴去在董事會上給集團做一個匯報,所以還不能立馬給出結論,不過我個人是同意賈經理的看法的。當然了,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條件。”


    薛叔喜不自勝,當即說道:


    “林總請講,隻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而為。”


    林伊略有些神秘地抿嘴一笑,眼神竟飄到了我的身上。此刻的她傾國傾城,那雙寶石般發亮的眸子卻讓我一陣惡寒,某種不祥的預感讓我脊背發涼。


    “薛主任,這個條件不是開給您的,不過在這裏就不方便說了。好了,今天咱們的會議就到這裏吧,您看可以嗎?”


    在場的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薛叔倒是無所謂,笑道:


    “好的,林總,打擾您太多時間了,那我們就先迴去了,咱們隨時電話溝通。”


    “好,沒問題。”


    隨後,林伊和薛叔、吳教授交換了聯係方式,依連的領導們也站起身來和薛叔等人道別。就在眾人一起往外走的時候,林伊突然叫住我,說道:


    “對了,賈經理,請你留一下。王總,代我送一下薛主任他們。”


    我當即僵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王可龍更是用捉摸不定的表情瞥了我一眼,隨後轉身向外走去。薛淩和老秦看我的眼神有些複雜,而我則是搖頭示意他們先走,隨後我又坐迴到了座位上,目送著他們離開。


    林伊坐在正首的位置,一雙紅唇上揚,黛眉舒展,眼眸火熱,笑盈盈地看著我。我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怯生生地說道:


    “那個,林總啊,您把我留下是有什麽事情嗎?”


    “賈念,說說吧,你怎麽參與到這件事情裏了?”林伊明明是笑著說的,我卻感受到了一絲寒意。


    我有些心虛,解釋道:


    “就是朋友之間幫個忙,我畢竟也是這個行業裏的人,所以過來站站場子。”


    林伊的手指在扶手上有節奏地敲擊著,半晌後說道:


    “我沒記錯的話,是你自己說要和我分道揚鑣的,你口中的‘朋友幫忙’指的是秦鐵中,還是那個薛小姐啊?”林伊說完,眼神微寒,等待著我的迴答。


    我擦了擦汗,說道:


    “都有,都有。”


    林伊聽後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是很滿意,但是也沒再糾纏,反而露出一抹笑容,說道:


    “賈念,你怎麽這麽拘謹啊?過來,坐到我旁邊來。”她柔柔地說道,衝著我勾了勾手指,語氣中流露了幾分我難以招架的魅惑。


    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挪到她手邊的位置上坐下,說道:


    “那個,您要是沒什麽別的事情了,我就先迴去了。”


    林伊噗嗤笑了一聲,喝了口手邊的茶水,靠在椅背上翹起了二郎腿,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說道:


    “賈念,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剛剛答應了你們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也不謝謝我,這就要走啊?”


    我有些哭笑不得,隻得迴道:


    “那,我謝謝您,林總,感謝您的支持。”


    林伊撅了撅嘴巴,嗔道:


    “一點誠意都沒有,來點實際的。”


    “您想要什麽實……實際的?”我有些結巴,搞不明白這個女人到底要做什麽。


    林伊湊近了我一點,歪著腦袋,說道:


    “你忘了,我剛才說你們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呢。”


    “額,什麽條件?”


    “條件就是,你,賈念,必須來我的公司上班。”


    “我要是不答應呢?”


    “不答應我就拒絕,反正擴張公司的業務也不一定靠這個辦法吧?你說呢,賈經理。”


    我的臉色冷了下去,忍著脾氣說道:


    “林伊,你在威脅我?”


    “是在威脅你,能奈我何?”


    “你!你這豈是君子所為?”


    我有些慍怒,語氣也重了許多,而她也收起了剛才玩味的表情,銳利的目光直逼我的心理防線,冷漠的樣子甚至讓我有些不認識她:


    “賈念,‘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知其可為而為之,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是謂君子之為與不為之道也’,然我所為亦為我所知其可為而為之。而你若為君子,也好好考慮下吧,我等你的消息。另外你也要知道,‘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泰安公司你可別抱太大希望,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你很快就會見識了,希望到時候你不會讓我失望。”


    說完,林伊站起身來,留給我一道倩影,頭也不迴地走出了會議室,隻剩我一個人呆滯在座位上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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