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娥山山齋,裴棠一人坐在後院的木階上,他雙手托著下巴,兩眼無神的盯著天竺葵叢中的貓睛魚影門。


    突然,魚影門裏亮起微光,他微微直起身,睜大眼睛,眨眼間白光閃耀,裴棠激動得跳下木階,一麵歪過腦袋往門裏探,一麵朝身後喚道,“迴來了!迴來了!驚夢他們果真迴來了!”


    驚夢,白雅,茯神鳶和阿律在一圈白光中現身,隻見裴棠笑得歡欣鼓舞,麵麵相覷一陣,問道,“阿棠,怎麽了?”


    “觀主算得真準啊,說你們今日一定會迴來,你們果真就迴來了!”


    他開心的說著,忽瞧見白雅眉上、臉上的傷痕,“唔?神龍君...你受傷了?”


    白雅微微頷首,還未說話,就聽裴棠身後傳來淨樂的聲音,“老師受傷了?!”


    “神龍君怎麽受傷了?”


    “傷的嚴重嗎?!”


    張真遙和沈香祖也急匆匆的跟著淨樂跑了過來。


    “無妨,一點皮肉傷,沒有大礙,不用緊張。”白雅微笑道。


    張真遙見旁邊的驚夢嘟著嘴,瞟著白雅沉吟一聲,沒有說話。


    “看來今晚有精彩的故事聽了。”他笑道。


    “哦?明衍哥也來了?”茯神鳶眼睛一亮,走上去笑問道。


    一身玄衣的明衍行了個禮,“你們安全迴來就好。”


    這時,廊上又傳來一陣咚咚咚的腳步聲,昭雲和喜珠站在廊下打量了驚夢四人幾眼,然後兩步跨下木階,一左一右拉住驚夢的手問道,“驚夢,聽說你們去塗山了?”


    “塗山之主長什麽樣?”


    “真的像傳說中那麽英俊不凡嗎?”


    驚夢愣了一下,“啊...這....”


    “今日是什麽日子?怎麽大家都來了?”阿律困惑的問道。


    “這個嘛...”裴棠皺著眉頭,撓了撓後脖頸。


    “因為我聽說有人在蓬萊放肆的打了一架,”花神如意搖著他的小花扇就信步走了過來,“那氣勢可是要掀天動地...聽說雷霆星流都使出來了?”


    他笑眯眯的瞄向白雅。


    白雅歎了口氣,搖頭無奈道,“你的消息還真是靈通。”


    “那還用說?”如意得意的揚唇一笑。


    “來來來,雖然八月十五已經過了,但你們沒吃過阿歡做的月團,那可不算...”喜珠高興的拉著驚夢就往野花堂走。


    “是啊,坐下慢慢聊吧,我們還準備了美酒!”昭雲笑道。


    “酒倒是可以喝一些。”白雅淺淺一笑。


    “噢喲,神龍君居然主動想喝酒了...”張真遙將手袖一擺,拱手道,“貧道今日便奉陪到底了。”


    明衍搖頭,阿彌陀佛了一聲。


    ---


    月已中天,大家也酒足飯飽,塗山的故事雖已講完,但眾人仍舊憑欄飲酒,興致勃勃。


    驚夢和白雅暫別廊下眾人,迴冬室沐香。


    隻有驚夢知道,白雅與塗山岐一戰傷勢如何,化形動魄,振動元神,白雅的傷並不如他自己所說的那般雲淡風輕。


    “這是什麽?”白雅見驚夢從懷中掏出兩顆丹藥遞過來,很是詫異。


    “這是.太上真人給的。”驚夢迴道。


    白雅皺了皺眉,拿起一粒丹藥湊到鼻尖聞了聞,“靈素金丹...他竟給了你兩顆?”


    驚夢愣了愣,隨即笑著點頭,兩眼發光,“這是好東西?”


    “當然,”白雅笑笑,眼中卻滿是疑問,“隻是...兩顆都是給我的?”


    驚夢眨了眨眼睛,半晌才遲疑的點點頭,“嗯...是啊...”


    白雅那雙漂亮的桃花眼一眯,“真的?你沒說謊?”


    驚夢見他已經輕易看破,便抿了抿唇道,“原本有一顆是塗山岐的...”


    “那你怎麽...”


    白雅話都沒說完,驚夢就搶著說道,“但我不想給他。”


    “不想給他?”


    “你吃兩顆,恢複得豈不會更好,更快?”驚夢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


    白雅愣了一下,無奈的搖頭笑道,“你以為這靈素金丹是可以隨便多吃的嗎?哦,吃一顆十天康複,吃兩顆,五天就好?”


    驚夢眨眨眼睛,“不是嗎?”


    “當然不是。這可是萬應靈丹,和你們巫族的蠶芝丸一樣,都屬於極難得的靈丹聖藥,但也和蠶芝丸一樣,短時間內吃多了就傷陰陽,血氣難舒,氣滯不通,大補過旺,生死難料啊...”白雅瞅著驚夢苦惱的摸了摸額頭,但唇角卻是帶著笑的,“算了,改日我叫阿鳶給塗山岐送去吧。”


    “啊?”驚夢眉頭一皺,一副不情願,舍不得的模樣。


    “怎麽?就是不想給他?”白雅哭笑不得道。


    驚夢非常誠懇的點點頭,“既然和蠶芝丸一樣,那就更不給他了,留著給你,還有阿鳶、阿律...萬一呢?備著保險。”


    她一麵說著一麵將手上那粒金丹收了起來,還嘿嘿笑著拍了拍。


    白雅見她一副財迷樣,笑問,“怎麽不說你自己?”


    “我?死了就死了唄。”


    白雅是怎麽都沒想到驚夢會這樣迴答,他臉上笑意瞬間冷卻,怔在原地好久都沒緩過神來。


    “白雅?”


    “死了就死了?”白雅擰著眉頭,深深的凝視著驚夢,“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人不都是會死的嗎...”驚夢有些茫然的看向白雅,對於她來說,死亡的結局不是早就注定,天經地義的嗎?


    白雅當然知道是人都會死,就是向死而生的存在,巫族也不例外,可是他此刻才發現自己心中已然有了不舍,居然想要她是個例外。


    “當然,我也要死得其所,該掙紮還是要掙紮的。”驚夢嘻嘻笑道,“差不多了,沐香吧?”


    ---


    中秋以後,天氣一天比一天涼,清晨還總飄著綿綿細雨,驚夢在熬夜處理完幾隻煞鬼後,正和阿律,白雅坐在歡喜點心鋪中喝熱粥。


    “姐姐,”阿律問道,“為何女子都想要有傾國傾城的容貌?”


    驚夢眼下熬出了兩條烏黑的黑眼圈,她杵著下巴,眼神呆滯的看著被細雨沾濕的街道,聽到阿律問話才將目光遲鈍的轉向阿律,“你是說昨晚那個女子?”


    阿律點點頭,“她原本就相貌出眾,為何還要處心積慮的以秘術改變自己的容貌,以至於生出惡鬼。”


    驚夢愣了一下,撥開眼前熱粥散發出來的熱氣,詫異的問道,“阿律,你覺得她相貌出眾?”


    阿律怔了一下,立馬放下手中的湯匙,舔了舔嘴邊的粥水,再瞟了一眼白雅的臉色,“沒...沒有...我的意思是...”


    驚夢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說道,“阿律,你要永遠記住,任何人在你心裏,都不可能,也絕不能有姐姐我...好看,知道嗎?”


    白雅手上舀粥的動作頓了頓,抬眸看向驚夢。


    阿律卻是點頭如搗蒜,“那當然!誰也比不過姐姐,我隻是想問...”


    “沒有隻是...”驚夢苦惱的抬起手,她咬著嘴唇,“阿律,我們已經要失去阿鳶了,你絕不能學他,必須堅定不移的...哎喲!”


    白雅實在聽不下去了,伸手在驚夢腦門上彈了下,“什麽叫要失去阿鳶?”


    驚夢捂著腦門,委屈的望向白雅,“白雅沒發覺嗎?喜歡我們阿鳶的人越來越多了!我有一種感覺...早晚有個人要把我們阿鳶給騙走...”


    阿律聽到這裏,不也高興的將手中的勺子戳到粥裏,嘟著嘴,“走就走!反正我已經不理他了。”


    白雅聽得哭笑不得,“你們還真是孩子氣,原來這幾天不理阿鳶這是因為這個?”


    驚夢和阿律齊刷刷的點了點頭。


    白雅咳了幾聲,笑道,“我看他也委屈得很,現在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怎麽得罪你們了。”


    “可也沒妨礙他屁顛屁顛的跑去校場找長弈玩呀,沒心沒肺...真是養大的孩子潑出去的水...”驚夢搖搖頭。


    “傷心的不該是驚夢和阿律吧?”喜珠端著一籠蒸屜走了過來,忍俊不住笑道,“要傷心恐怕是那些喜歡上阿鳶的姑娘...”


    “啊?為什麽?”驚夢扭頭問道。


    “呃...你們阿鳶那性子...”喜珠皺了皺眉,意味深長的一笑,”似乎並不知道男女之情是為何物...”


    “不知道?”驚夢和阿律詫異的對視一眼。


    “我們團團都知道了唷...”喜珠將蒸籠往桌上一擺,在唇邊豎起一隻手,小聲說道。


    “娘!我聽見了!”蹲在角落添火的團團頓時臉都紅了,站起身來抗議道。


    “哎呀,神君大人,驚夢姐姐,阿律弟弟又不是外人...”喜珠高興的笑道。


    團團嘟著嘴,又不知該說什麽,趕緊蹲下,別過臉去。


    一旁的宋歡笑笑,安慰似的摸了摸他的頭發。


    驚夢瞥了一眼團團,好奇的小聲問道,“團團有喜歡的人了?”


    喜珠雙眼一睜,欣喜的點頭道,“隔壁雜貨鋪家的丫頭...”


    “啊?!真的?!”驚夢大吃一驚。


    “娘!!”團團羞得耳根都紅了。


    驚夢,阿律和白雅相視一笑。


    喜珠趕緊收了聲,隻抿唇笑著。她取下竹蓋,一股熱氣撲騰而出,驚夢和阿律一見到糯嘰嘰,熱騰騰的米糕,忙著咽了幾口口水,“宋歡大哥的手藝更厲害了!”


    宋歡在灶台那邊朝他們笑道,“多吃!吃完....還有...”


    ---


    “長弈哥,你評評理,我究竟做錯什麽了?”


    茯神鳶和李長弈坐在神羽營的校場邊,茯神鳶杵著下巴,一臉的苦惱。


    “這個嘛...”李長弈放下手中的長劍,將十指交握在膝間,“我想驚夢和阿律是太在乎你了,害怕別人把你搶走。”


    “搶走?”茯神鳶眨了眨眼睛,“誰能搶走我?”


    “比如說阿俏,比如說塗山心?”李長弈笑笑。


    “她們怎麽可能搶得走我?!”茯神鳶瞪大眼睛。


    李長弈眉頭微微一皺,抿著唇笑道,“阿鳶知道什麽是喜歡嗎?”


    “喜歡?”


    “呃...這樣問吧,阿鳶有喜歡的人嗎?”


    “有啊!”


    “誰?”


    “驚夢,白雅哥和阿律。”


    李長弈一聽,垂眸無奈的笑笑,“不是這種喜歡,”他搖搖頭,“是...想要和她永遠在一起那種喜歡。”


    茯神鳶抱起手想了想,很確定的點頭,“是啊,對啊,我就是想要永遠和他們在一起。”


    李長弈倏地一怔,搖頭笑著,忽又漸漸收斂了臉上笑意。他很羨慕阿鳶的誠懇,至少他能想要什麽就說什麽。


    “對了,長弈哥,”茯神鳶問道,“你怎麽現在都不來山齋找我們玩了?中秋時也不見你人...”


    “噢。那是因為我...”


    “是因為驚夢嗎?”


    李長弈被茯神鳶突如其來的問話搞得猝不及防,他麵色一頓,那對深邃的黑色瞳仁也驟然一縮,剛剛到嘴邊的借口蕩然無存。


    “阿鳶,你這是...什麽意思?”李長弈麵色很不自然。


    “我知道長弈哥很喜歡驚夢。”茯神鳶憨直的笑笑。


    李長弈心弦一顫,隻是定定的看著他,未置一詞。


    “長弈哥?”茯神鳶眨了眨眼睛。


    李長弈好不容易才緩過神來,他有些尷尬的抿了抿唇,笑道,“阿鳶,我...”


    “所以長弈哥不來山齋找我們玩的原因,是驚夢嗎?”


    李長弈頓感喉嚨幹澀,不去山齋的原因確實因為驚夢,可不敢見驚夢的原因...是因為…驚夢有一雙什麽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眼睛,他怕她看到那個處心積慮,運籌經營的自己,他怕她看到他的汙濁詭譎,看到他的殘忍冷酷。


    他不想被驚夢看到他不是那樣純粹的人,他不想傷害驚夢,不想驚夢對他失望...


    “阿鳶...喜歡也會克製。”李長弈卻這麽說道。


    “克製?”


    “當你發現...你的喜歡有可能會傷害到喜歡的人時,你就會懂得克製。”


    “呃...這個...”茯神鳶皺著眉,撓了撓頭。


    李長弈仰起頭,“如果我傷害了驚夢,你會怎麽樣?”


    茯神鳶一聽,臉色立刻變了,“那我當然不會放過你!”


    李長弈聽他這麽一說,並沒有生氣,反而悵然一笑,“嗯,我也不會放過我自己。”


    ---


    驚夢三人正歡喜點心鋪吃著點心,喝著粥,旁邊忽然傳來一陣喧囂聲。


    “唔?這是怎麽了?”


    “是街角那間萬寶樓,”喜珠說道,“聽說最近來了位神秘的客人,他將自己珍藏的一幅羊皮卷拿出來展示。”


    “羊皮卷?”驚夢問道,“什麽羊皮卷?”


    喜珠搖了搖頭,“不清楚,萬寶樓裏天天人山人海的,我不愛擠熱鬧,哦,對了,這裏的人都知道那萬寶樓是掘墓人集會的地方,”她壓低聲音說道,“裏麵的東西絕大多數都是從地下盜出來的,陰煞極了,一不小心就怕會沾到邪氣。”


    白雅仍舊安靜的在喝粥,驚夢卻有些想湊熱鬧的心動,這時點心鋪外又是一陣喧鬧,“快走,一會兒人多就擠不進去了!”


    驚夢站起身走到了鋪門邊。


    “不就是張地圖嗎?用得著這樣人擠人!”


    “說你沒見識,你是真沒見識!那是一般的地圖嗎?”


    “那是什麽地圖?”路人問道,“藏寶圖?”


    另一人笑道,“比藏寶圖更稀罕!那可是上古山海羊皮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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