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一直站在亭外,直勾勾打量著那麵帶刀疤的失明青年。


    他身著石青色直襟長袍,看坐姿應是習武之人,右手有繭,善於用劍。


    但雖說入秋,也還未涼到需要穿裘,他卻緊裹一件白狐裘,麵前還擺了個火盆,像是十分怕冷。


    他近期應該是經曆了一場搏命廝殺,手指手腕,脖子,能露出來的地方都纏著白色布帶,其下還有血漬滲出。腹部應該也傷的不輕,因為他每一次咳嗽,都用手捂著那裏,定是有還未痊愈的傷口...


    “不願意進來嗎?”青年打斷了天河的思緒。


    天河皺了皺眉,見青年一手捂著腹部,一手吃力的撐著身子調整坐姿,歪倚靠在木榻上。


    然而,在青年的手邊,就放著與天河懷中紙鳶相連的線盤。


    “天河...”青年用那雙灰白的眼睛看朝天河,有氣無力的說道,“快進來說話吧。”


    天河一聽,瞳仁猛然震顫,他兩步跨進長風亭,一腳將礙事的火盆踢開,一把就拎起了青年的領口,“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你究竟是誰?!”


    “哎呀!放開,快放開!”老者拚命的拉扯著天河的手。


    虹珂也趕緊跑了進去,抓住天河的手腕,“天河!你冷靜點!”


    虛弱的青年卻隻是仰著頭,用那對明明什麽都看不見的灰眸望著天河,“瑞香說...隻要你看到紙鳶就會來的...果然,你來了...”


    天河仔細的端詳著青年的麵容,卻發現他身上...盡是瑞香的氣息。天河心下顫動,更加用力的提起青年,“你身上...為何全是瑞香的氣息?”


    “天河...”青年張開幹裂的嘴唇,卻不知如何啟齒,“我...”


    “你把她怎麽樣了?!”


    “他沒有傷害瑞香,”說話的是早在一旁觀察了青年許久的驚夢,“他身上散發出的瑞香的氣息...是保護咒。”


    “保護咒...?”天河皺了皺眉。


    “是我對不起你們...”青年悲傷說道。


    “你說...什麽?”天河緩緩鬆開青年的領口。


    “我會告訴你發生了什麽...”青年說道,“天河,請你和你的朋友先坐...”


    天河沒有等他說完便咬牙將拳頭一拳錘到青年耳邊,“你再敢叫我的名字!我就殺了你!”


    青年無奈的笑笑,“好,知道了。”


    ---


    孫伯收拾了火盆,招待驚夢幾人坐下,又命人將早就候在外麵的差點擺了上來,才說道,“我去再給你燒盆炭火...”


    青年微笑著點點頭,“謝謝孫伯...”


    孫伯離開的時候幽怨的瞧了一眼天河,“還請好好說話,不要再對我家小主人動手了...”


    青年笑笑,語氣很是親善,“沒事的,孫伯,你去忙吧。”


    孫伯這才歎氣搖頭的走開了。


    “快吃點東西,這些糕點都是今天新做的...”


    “你知道我們今天會來?”虹珂瞟了一眼麵前的糕點,疑惑的看向青年。


    青年有氣無力的搖搖頭,“我不知你們何時會來,但我...每日都會讓他們備好,等著你們來。”


    天河咬著牙,眉頭都擰成了川字,“趕緊說,究竟怎麽迴事!”


    ---


    “我的名字叫季無眠,我們白石季氏,是傳承了七百年的伏魔家族。”


    “伏...伏魔?”茯神鳶一怔,手中剛拿起的豆沙糕差點就嚇掉了。


    竟然是伏魔人!驚夢和虹珂也是同樣詫異。


    隻有天河拳頭一握,“我怎麽從沒聽說過白石洲有什麽伏魔人?!”


    “是啊,在世間隱秘的角落,有一個家族,為了伏魔的使命前仆後繼,卻不為人知...很可笑吧?”


    驚夢聽季無眠口氣淒絕,還略帶幾分自嘲,思及自身,心中竟然不由得一陣隱痛。


    “當然不可笑,”說話的是虹珂,“來到這世間之人皆有使命,或除惡鬼,或斬邪祟,或伏魔,也有人隻是單純為了還前世因果...但都各有使命。我早就聽聞世間有一古老氏族,藏隱於世,以伏魔為己任...不想今日居然得見。”


    “可惜...我們白石季氏...也隻剩下我一個了...”


    “隻剩你一個了?!”茯神鳶震驚的眨了眨眼睛,隨即扭頭看向驚夢,“那豈不是和你一樣...”


    驚夢瞅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那這些和瑞香有什麽關係?”天河隻一個勁的盯著季無眠問道。


    季無眠搖搖頭,“自然沒有關係,天河...哦,不對,少主...”


    他趕忙改口,本想說什麽,卻吸了一口秋涼之氣,頓時猛烈的咳了起來,他急忙從懷中掏出手絹,往嘴上一捂,一灘紅豔豔的鮮血立刻就從手絹背麵印了出來。


    “你被邪魔所傷?”虹珂見滲出背麵的血漬帶了濃稠的邪煞之氣,立馬站起身問道。


    季無眠將手絹一握,帶血的嘴角勾出一抹無力的笑,“正是多虧瑞香,我才能在誅宵手下活了過來...”


    “誅宵?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少主...”季無眠將臉轉向天河,“瑞香於立春醒來,可是她棲身的那隻蚌殼卻被水流帶到了閻魔洞,而那時,我正在洞中與誅宵生死搏鬥...”


    ---


    “季無眠,眼睛都被我毒瞎了,還要繼續負隅頑抗嗎?”身高足有兩丈的誅宵扭動著身上的三肢胳膊,咧嘴吼道。


    季無眠單膝跪在泥濘潮濕的地麵,以手中長劍杵地,勉強支撐著自己渾身是傷的身體。


    “至少卸了你一隻胳膊...不虧...”


    他吐了口血沫,再抬起滿是鮮血的手揉了揉眼睛,又艱難的眨了眨,右眼已經徹底看不見了,幸好左眼還能隱約看到些模糊的光線。


    “你以為我是你們曾經斬殺過的那些貨色?”誅宵俯視著季無眠訕笑起來,“十四年了,你父親,母親,舅舅,姑母都想殺了我...你看他們做到了嗎?要不要給你看一看他們早已腐爛發臭的屍體啊?”


    他說著朝後一擺手,“哦!我忘了...你已經瞎了嘛!”


    誅宵嗤笑起來。


    季無眠咬牙切齒,他低頭猛吸了一口氣,腳下一蹬,握著長劍又一次縱身躍起,憑著左眼模糊的視線,拚盡全力朝誅宵劈去。


    誅宵卻隻是抬了抬眉毛,一手抓住季無眠握劍的手腕,一手扣住季無眠的腰,還剩下的一隻手將季無眠手中的伏魔刀輕而易舉就打掉在地。


    “就憑你?”


    誅宵蔑視一笑,將季無眠高高舉起來,玩偶似的晃了晃,然後手上用力一掐,尖銳的利指頓時貫穿了季無眠的腰腹。


    季無眠痛苦而淒厲的慘叫聲一時間迴蕩在整個閻魔洞。


    聽著他的慘叫,再看著他身上的衣裳完全被新鮮血濡濕,誅宵高興的笑了,“聽說你是最後一個伏魔人了?真可惜,還想多陪你玩玩呢...”


    他說著眼珠一轉,“不如...你跪到地上磕頭求我怎麽樣?就說你錯了...你們白石季氏錯了,不該不自量力與邪魔作對,不該...惹爺爺我不高興...!”


    季無眠聞言卻笑了,他喘了口粗氣,吃力的揚起下巴,冷淡的說了句,“要殺就殺,最好讓我死透,否則...隻要我還剩一口氣...都會提劍殺你!”


    誅宵冷哼一聲,“明明是凡人肉身,卻總是自不量力...真是...令人不爽!!”


    他說著將刺進季無眠腰腹的利指拔出,鮮血立刻從季無眠身上噴濺而出。


    季無眠痛得渾身顫抖,卻隻是呻吟了一聲,便緊緊咬住了嘴唇。


    他不想再滿足誅宵虐殺的樂趣。


    誅宵眯了眯眼,隻以一隻手抓住季無眠的手腕,將他吊在半空,“你說,你的血要多久會全部流幹?”


    季無眠低垂著頭,將嘴唇都咬出了血。


    “不說話也不叫啊?這麽掃興?”誅宵冷笑一聲,揚起左手捏住了他的下顎,“沒關係...我有一千種折磨你的辦法,”他說著將猙獰醜陋的臉湊近季無眠,“就像...折磨你的...爹娘那樣...”


    季無眠聞言,麵頰肌肉頓時顫抖不已,他緊握起拳頭,將指甲都掐得深陷進了肉裏。


    “我看看要從哪裏下手,啊...知道了,你這張臉太過秀氣,配不上你的骨氣...”誅宵說著抬起右手,“要是這樣拉一道...”


    他玩笑似的說著,尖利的指甲便從季無眠太陽穴拉到了臉頰。


    季無眠臉上的皮肉頓時綻開,溫熱的鮮血登時湧出,不停沿著他的下巴滴滴落下。


    季無眠脖子上的青筋暴鼓,他的身體因為劇烈的疼痛而顫抖不已,但他就是死死的咬住嘴唇,沒再吭一聲。


    “疼不疼?還不叫嗎?那...就把你的眼睛挖出來怎麽樣?”


    “反正你已經瞎了,要眼球也沒用了...對吧...”


    就在誅宵要將尖利的指甲戳入季無眠的眼球時,一個清亮的女子聲音突兀的出現在了洞內。


    “住手!”


    誅宵歪過腦袋看去,還沒看清楚人,就見一團白光襲來。


    誅宵被困洞中已久,十多年不曾見過這樣類似神光的光芒,他一時錯愕,以為是哪路神仙來了,趕緊一閃,順手將玩弄在手中的季無眠一丟。


    就在季無眠的身體即將裝上岩壁的瞬間,瑞香手上釋放出一道水鏈,將季無眠裹了過來。


    “你怎麽樣?!”


    瑞香見季無眠渾身是血,已經奄奄一息,來不及多想,便以瘦小的肩膀架起他,趕忙朝洞口跑。


    不需要多一會兒,誅宵就意識到自己被騙了,這哪裏是什麽神仙?他為自己的愚蠢感到憤怒,怒吼一聲,三手兩腳的追了過去。


    “我已經不行了...”季無眠的腰腹以下因流血過多,已經逐漸失去知覺,“你快走...他是邪魔...不要讓他抓到你...否則...”


    “不行!我不能留你在這裏!”


    “我渾身是血,他很快就會尋著血腥味追來,你快...快先走!”


    “你別擔心,我有法術,能祛除你的味道...至少讓他沒那快找到我們!”


    瑞香說著將季無眠扶到岔路的一個洞窟中,並且用水精的法術在季無眠身邊下了個結界。


    季無眠傷得很重,他不停吐血,左眼也漸漸完全失去了光明,他的世界,最終還是徹底陷入了長夜。


    “你怎麽會想著要一個人來伏魔?”瑞香一邊幫他用法術治療著,一邊問道。


    季無眠艱難的喘了幾口氣,“你也覺得我...自不量力...對吧...”


    瑞香搖搖頭,然後發現他並看不見,就說道,“不!沒有!我很欽佩你!你...和天河很像...”


    “天河?”


    “他是流星宮的少主,你們兩身上都有一種...不懂認輸的堅毅!對了,今天是我和他約定相見的日子,隻要他發現我不在島上,一定會來尋我的!所以你放心吧,隻要他來,那個邪魔什麽的,一定不在話下。”


    季無眠越聽,眉頭卻越緊,“流星宮?難不成...你說的是槐泉嶺上那個流星宮?”


    “是啊!”瑞香天真的點點頭。


    季無眠大感不妙,“你們約定在哪裏相見?”


    “半夏湖上的小島啊。”


    半夏湖!季無眠忽然立起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如此舉措讓瑞香好生一驚。


    “怎...怎麽了?”


    “你快走!趁現在還來得及!”


    “天河會來尋我的,你別擔心...他...”


    “在這裏是閻魔洞!白石洲的閻魔洞!你知道這裏離半夏湖有多遠嗎?”


    “白...白石洲...”瑞香心下一驚,倒抽了口寒氣。


    但一切都晚了,瑞香的那些小伎倆對誅宵來說不值一提,他很快就找到了躲在洞窟中的季無眠和瑞香。


    “你快走!不要迴頭!”季無眠將瑞香一把推到身後,就準備赤手空拳和誅宵搏鬥。


    瑞香被嚇得連滾帶爬跑了幾步,可又覺得就這樣丟下季無眠不忍心,便咬咬牙又折轉迴來。


    “可我...我不能見死不救!”瑞香說著,指尖便朝誅宵閃出幾道亮光。


    “你...”季無眠沒有辦法,隻好蹲下拔出腿上的匕首,踉蹌著擋在了瑞香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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