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一天時間,裴棠,柳玉娥和顏非昔就指揮著數十位番匠麻利的在靜西寺內擺好了招親擂台。


    番匠們看著到處荒草萋萋,盡是殘垣斷壁的靜西寺,心中自然有很多疑惑,但誰也不敢開口多問。


    不敢問的原因之一,就在不遠處的花楸樹下,那裏有一位撐著把青色油紙傘,身穿紅色衫子的姑娘,那位姑娘在那裏站了一天一夜,動也不動,隻是一個勁兒的看著他們微笑。


    原因之二則是手上的這些大紅綢布,還有掛在旁邊那塊篆刻著山鬼招親字樣的木匾。


    很多人不知山鬼其實是神,隻單看到山鬼二字便已吃驚受怕,再聯想到樹下那詭異的女子,就隻覺恐懼非常。


    怕不是冥婚殤嫁?晦氣晦氣。


    有人心中不禁連連叫苦。


    待番匠們頭也不迴的走後,黎野才出現傘下對阿賽說道,“你在這站著看了一夜了,不累嗎?”


    “我在監督他們做事啊,我和裴棠說好了,山鬼招親結束後,這些台子架子可都是我的。”阿賽嘟著嘴說道。


    “你要這些台子架子做什麽?”黎野問道。


    阿賽眨了眨眼睛,認真的思索了一會兒,抬眸看向黎野說道,“沒想好...但我就是想要...”


    黎野見她一臉嬌嗔,便寵溺的笑道,“好好好,是你的,都是你的。”


    這時喜珠和宋歡也帶著團團來了,他們身後還跟了一群黃衣少女。明豔動人的少女們一路走一路語笑喧闐,她們喜珠在娥山中的黃鶯姐妹,特意被請來幫忙的。


    也幸好她們來了,這才日落西山,就已經有不少妖怪三兩成群,風塵仆仆的走進了靜西寺。


    從長留到玉山,從赤峰到太庭,有的走了五百裏水路,有的行了八百裏山路,日夜不眠,半刻不歇,就為了來參加陰山山鬼津姬的招親比武。


    不僅僅是妖怪,還有幾位山神早早就出現在了靜西寺,他們嘴上都說不為打擂,隻為圖個熱鬧來瞧瞧而已。


    柳玉娥在京城也接待過不少貴族官賈,文人雅士,可如今看著這滿院子幻化成人形的妖怪神明,還是不免目瞪口呆。


    “玉娥,那位是屍胡山山神計嶽,你快去給他斟杯酒,莫怠慢了。”


    顏非昔從早忙到晚,此刻鬢發都已經忙得淩亂了,她慌忙說著便將手中酒壺塞給了柳玉娥。


    “獅虎山?計什麽?”柳玉娥抱著酒壺往那邊看了一眼,扭迴頭問顏非昔時,她早就不見了蹤影,“欸?人呢?”


    柳玉娥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在臉上扯出帝都花魁專業的笑容,緩步走向計嶽神。


    “山神大人今晚要上去比試比試嗎?”


    計嶽身邊坐著的一個小妖問道。


    計嶽微微一笑,沒有迴答。


    “大人肯定要上去啊...你看,大人把鎮山寶劍都帶來了...”


    “那我們這些小妖怎麽打得過山神大人啊?”


    計嶽不屑的笑了一聲,“沒關係,你們可以先玩玩,我最後才上...”


    小妖們聞言,臉色一灰,同時咽了咽口水。


    柳玉娥在旁邊聽到他們的對話,不禁心慌緊張起來,她白著張臉上前給計嶽斟了酒,還悄悄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他身軀魁梧,胸膛高隆厚實,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突出,宛如堅硬的岩石,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強大。


    柳玉娥苦笑著斟完酒,哆嗦著趕緊朝擂台東麵跑去。


    ---


    “阿棠,他們真的都是妖怪?”


    裴棠和李長弈此時正坐在擂台東麵的高處。


    李長弈端著杯酒,打量著這些特殊的賓客,“看上去...好像和人無異啊。”


    “他們自然都和非昔姑娘一樣有了幻形成人的能力,不過,長弈你看那裏,”裴棠指著不遠處一個粉麵紅唇的青年說道,“這些妖怪變成人形很簡單,但沒有幾百年的修為,是沒辦法藏住尾巴的。”


    李長弈定睛一看,那青年的袍子下竟然拖了一條毛絨絨的尾巴。


    “藏不住尾巴的妖怪很容易就會被發現,”裴棠繼續說道,“所以他們大多時候藏在山林之中,不會這樣成群出現。”


    “成群?”李長弈吃驚的挑起眉毛,再認真看去,原來那一群人的袍下都拖著尾巴。


    “糟了糟了...”這時候柳玉娥一臉緊張的跑了過來。


    李長弈放下酒杯朝她看去,裴棠也已經起身問道,“柳花魁,怎麽了?”


    “那個什麽獅虎山的山神,好像要上台打擂,說是連鎮山法寶都帶來了!”


    “啊...啊?”裴棠驚訝的眨了眨眼睛。


    “這該怎麽辦啊?”柳玉娥緊皺著眉頭,“驚夢姑娘...她打得過山神嗎?”


    李長弈一聽,撥了撥手上的玉扳指,“山神...不然我上,我今日帶了芳狼。”


    裴棠趕緊搖頭,“不行不行!要是傷到長弈你怎麽是好!”他說著來迴踱了幾步,“我們也別太緊張...不是還有神龍君嗎?”


    “那位神龍大人?哦...對...”柳玉娥這才舒了口氣,她拍拍胸口說道,“他應該很厲害吧?”


    裴棠聞言,立刻就頓下腳步,神秘的抿唇一笑,“我覺得...神龍君應該是所向披靡的存在。”


    李長弈眉梢微微一挑,不動聲色的靠到椅子上,正要抬起旁邊酒杯時他眸光驀地一亮,隻見門口走進來三個相貌俊美,器宇不凡的男子,他們身邊還有一個滿頭銀發,帶著半截麵具的小童。


    靜西寺那滿院子正在談天論地的妖怪見到這四人進來,先是一陣靜默,然後皆驚歎不已。


    “這...這幾位是哪裏來的...?”兔妖問道。


    “不會都是來打擂台的吧?”老鼠精睜大眼睛說道。


    “不是吧...他們還需要來打擂台?”兔妖反問道。


    “嘁!恐怕是徒有其表,金玉其外罷了...”山羊公瞥眼瞧道。


    “嗬,酸了,酸了...”猴子精說著眯了眯眼,“隻不過,怎麽還有小孩子...”


    李長弈的注意力一直在驚夢身上,直到看見她束發的那隻散發著寒光的簪子,他才眯了眯眼睛。


    以淩骨高高束起長發的驚夢朝前走了一步,環視了一圈院中眾妖,“看到了嗎?天燦在不在?”


    茯神鳶抱著手走到他身邊,左右看了看,“好像沒有。”


    驚夢歎了口氣,“那小子,不會沒收到消息吧?”


    “別急,長夜漫漫,等等再看。”白雅淡定的說道。


    “嗯。”驚夢答應道。


    “哦?阿棠哥,長弈哥。”茯神鳶笑了笑。


    驚夢順著茯神鳶的目光看去,李長弈已經起身站到了欄杆邊,朝她笑著頷首。


    驚夢也以笑迴應,遂才說道,“那我們就入座吧,津姬也快進來了。”


    “好。”白雅點點頭。


    茯神鳶卻目光炯炯的看向院中妖怪,扭了扭手腕,撇嘴笑道,“從哪個開始呢...”


    ---


    “白雅哥!”


    昨夜廊下,茯神鳶雙手杵著桌子,一臉懇切的說道,“打架這樣的好事怎麽可能沒有我!讓我上吧!”


    “阿鳶,不知道你聽明白沒有,”白雅皺著眉解釋道,“這次招親擂台是為吸引天燦才設下的,重點不在打架...”


    “但是也需要有人打架對不對?”茯神鳶一臉著急的看向驚夢和津姬。


    驚夢遲疑著望向白雅,“要不...讓阿鳶上去玩玩?省得他閑著精力充沛,又到處惹是生非。反正隻要我守住最後一場就行了。”


    “是,”茯神鳶趕忙點頭,“我精力一充沛就惹是生非,白雅哥,讓我上吧...”


    津姬酒後頭疼,原本在一旁摁著太陽穴,聞言卻忍不住噗嗤一笑,白雅,驚夢,茯神鳶和阿律不約而同看向她時,她卻又眼眶一紅落下淚來,“別管我,我隻是想起天燦在的時候...他也愛這樣吵吵鬧鬧,厚臉厚皮,撒嬌賣俏死纏爛打,甩也甩不掉...”


    茯神鳶聽著總覺得哪裏不對,卻來不及多想,隻顧著一臉告求的看向白雅,“白雅哥...白雅哥...”


    “唉...”白雅磨不過他,隻得妥協,“那就去玩玩吧,不過,絕對不可傷他們性命。”


    “沒問題!”茯神鳶一口答應道,“我保證絕對不傷他們性命!”


    ---


    “咚咚咚...”震耳欲聾的擂鼓聲頓時從擂台兩麵傳來。


    兩位身穿鵝黃紗裙的黃鶯女妖分別站在兩邊鼓前,她們手握鼓槌,風姿綽約,腰上玉帶隨著手上動作輕盈飛揚,姿態好不俏麗。


    這時一身華麗紅衣,裝扮得嬌豔欲滴的津姬在顏非昔的攙扶下出現在大家的視野中。


    她發髻上懸著兩隻金玲,一步一響,聲音清脆,直撩人心。她赤足蓮步,步子輕盈,每步皆從地下長出一簇百子蓮,磷光幽幽,討人喜愛。


    眾妖眾山神見如此情景,都不禁目瞪口呆,嘖嘖稱歎。


    坐在花楸樹上的阿賽看到這一幕卻有些不高興了,她緊握著傘柄,嘟著嘴,“黎野,我覺得百子蓮最俗氣了!”


    “這...俗氣...?”


    聽到旁邊的黎野聲音有些遲疑,阿賽立刻睜大眼睛,“你不能覺得百子蓮好看!你要永遠都覺得蘭花最好看!”


    津姬卻沒有眾人這般玩鬧心情,她心下惴惴不安,每走一步都悄悄瞟向四周,她在尋找那個令她朝思暮想的麵容。


    不是他,不是他...


    她左看看,右看看,一直走到了擂台上。


    “別擔心,我相信他會來的。”顏非昔小聲對她說道。


    津姬輕歎了口氣,點點頭。顏非昔幫她理了一下袖袍,便退到了一邊。


    津姬轉身朝眾人微微屈膝做禮,抬眸時又滿懷希望的朝兩邊輕掃一圈。


    天燦,你會來的,對嗎?


    津姬紅唇微張,本想說些什麽,可鼻子一酸,喉頭堵得不像話,便隻得沉默著又轉迴身去,低垂著頭,緩緩走上台階,無力的坐到了椅子上。


    隨著顏非昔一聲開擂,妖怪們便沸騰起來,他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隻在瞬間,擂台上便刀光劍影,妖術衝天。


    “唉...”


    津姬嫻靜端雅的坐在那裏,低著頭,垂眼看著自己的手,為了能讓天燦看到漂亮的自己,她不僅認真的打扮了一番,還在蔥白的指上塗了蔻丹。


    她摳了摳指甲,眼睛又紅了。


    “春水迷蹤,才知一往情深。”


    “癡人癡語,卻看妙人不見。”


    “萬紅落盡,多是離愁寸苦。”


    “一池碎萍,莫不過離人...點點相思淚...”


    一滴晶瑩的淚珠落在她的手背上,她用指姆趕緊抹去,吸了吸鼻子抬起頭。


    這時茯神鳶已經看準機會,瞄準對手,在台上那隻拿著釘耙的豬妖連續將兩個小妖怪打下擂台後,他就一個縱身躍了上去。


    “來者何人?報上名來!”豬妖扛著釘耙喊道。


    “打架就打架!廢話那麽多!”


    茯神鳶說罷,膝蓋一彎,立馬蓄力旋身,高高躍起,同時右手在空中一劃,風刃即出現掌下。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流暢自然,引得台下眾人興奮不已,歡唿不斷。


    “阿鳶的身手越加厲害了,”坐在樓上的李長弈揚唇一笑,“應該帶我的黑鴉們來看看,真是可惜!”


    “嘁,真愛顯擺...”坐在院中的驚夢卻翹著二郎腿撇嘴不屑道。


    白雅垂眼斜睨了她一眼,端起酒杯說道,“腿放下去。”


    “啊?”驚夢怔了一會兒,遂將腿乖乖的放了下去。


    “白雅,我現在是男子,男子不都是這樣的嗎?”她說著瞟了瞟周圍。


    白雅也掃了一圈身邊那些正踩著凳子、翹著二郎腿喝酒呐喊的妖怪,沉默了片刻問道,“那我在你心中是男子嗎?”


    他的這個問題讓驚夢的神識差點就地關閉,就在刹那間,她再也聽不到身邊那些嘈雜的歡唿,高聲的呐喊,她呆呆的望著白雅,耳邊就迴蕩著他這句輕飄飄的問話,“那我在你心中是男子嗎?”


    “怦怦...怦怦...”


    那不爭氣得心跳又開始不爭氣的鼓噪。


    白雅凝眸看向她,菲薄的嘴唇微微揚起,“怎麽?沒想過這個問題?”


    驚夢局促的眨了眨眼睛,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早已緊張的攥了起來。


    正在她神魂意亂之時,卻聽身後突兀的傳來一句問話,“公子,公子...你頭上這簪子要不要賣?”


    驚夢眉眼頓時一冷,徐徐扭過脖子看向那妖。


    那妖正抱手在腹,滿臉禮貌微笑,“我乃南姑射山易貨靈山龜,公子請看,我這裏有很多碧玉、水晶石...都可與公子交換...”


    “!!!”


    靈山龜最後的‘交換’二字是在空中完成的,不僅拖出了高亢的尾音,還炫出了連黃鶯們都羨慕的轉音。


    ---


    兩個時辰過去了,還是依舊沒見天燦的身影。


    津姬看著擂台上一隻隻被茯神鳶打下擂台的妖怪,失望的垂眸道,“天燦恐怕...還在生我的氣...”


    茯神鳶已經有些疲憊了,他甩了甩握著風刃的手臂,朝台下吼道,“還有沒有人要上來?!”


    台下妖怪大多遍體鱗傷,都不敢再吭聲,驚夢見怎麽就分出了勝負,便與白雅對視一眼,依計站起了身。


    就在驚夢站起身,正要開口說話時,那位身材健碩的山神計嶽也站了起來。


    “屍胡山計嶽...”白雅眉眼一凜。


    計嶽身材高大,一站起來就令眾妖望而生畏,加上他身上勢在必得的搏殺之意,更是讓人膽戰心驚。


    驚夢和台上的茯神鳶看著山神計嶽,眉頭微微一蹙,正在此時,一道黑影迅疾的飛進大門,掠過眾妖身邊來到擂台下。


    津姬立刻感知到什麽,馬上就站起了身。


    擂台下出現了個一身黑色長袍的男子,他正弓著身子,後背起伏劇烈,杵著膝蓋調整唿吸,半天都直不起身,看上去像是一路狂奔而來。


    等滿臉是汗的男子唿吸稍微平緩後,他才抬頭尋找著什麽,終於,他那對明亮的眸子與津姬目光相對。


    “天燦...”津姬微笑著,淚水登時就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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