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已盡,沈清歡放下毛筆,側頭看向一旁的李念兒,當看到她的畫作時,不禁微微睜大了眼,紙上的梅樹栩栩如生,連梅花的點點疏影都描繪得惟妙惟肖,映襯著此刻的梅林,紙上的花瓣唿之欲出。


    沈清歡向著李念兒悄悄豎了豎大拇指,李念兒雖然不懂這個手勢是什麽意思,但看她的神態也猜出了幾分,有些羞澀的微笑頷首,低頭看向沈清歡的畫作時,表情一愣,有些呆滯,沈清歡輕笑兩聲,並未解釋什麽。


    侍女們俯首,依次上前,先由太後一一過目貴女畫作後,再讓賓客們鑒賞。當太後看到李念兒的作品時,眼裏閃過一絲讚美,


    “這是…”


    “太原李氏的嫡女所作。”


    “好,賞!”


    侍女們福了身,便拿起畫作走向台下,賓客們見到李念兒的畫作都不住的點頭,滿是讚美之詞。


    司馬婺華看著麵前一幅幅的畫作,眼神一頓,這些畫中,有一副顯得很是格格不入,微微皺了皺眉頭,“這幅是…”


    “這是神女的畫作。”一旁的侍女連忙答道。


    太後聽聞,微眯了眯眼,有些詫異的看向台上筆直站立的沈清歡,


    “神女,這幅畫是有什麽深意嗎?”


    原本有些喧鬧的人們突然安靜了下來,剛才便被沈清歡怪異的作畫方式吊足了胃口,大家更加好奇大名鼎鼎的神女是如何描繪梅花的,連平日裏老成持重、正襟危坐的大臣們也躍躍欲試,探頭打量。


    被call到自己的名字,沈清歡早有準備,穩了穩心神,首先恭敬得向太後行了禮,向前一步。


    侍女們也在此刻舉起了她的畫作,隻見白色的宣紙上點點亮眼的紅色,期間錯落的黑色線條如樹幹枝丫一般縱橫阡陌,大體也能看出是梅樹,但如此簡單粗糙的筆鋒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有些大跌眼鏡,有人目不轉睛,有人嗤笑鄙夷,有人事不關己、舉杯暢飲,場上的人神色各異,姿態萬千。


    沈清歡昂首挺胸,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清了清喉嚨,抬眼掃了一圈眾人,清亮的聲音響徹宴會場,“世間萬物,無一定之律,而有一定之妙,可以意會,而不可以言傳,小女學藝不精,能抓住的也就那一點氣韻了。”自己小學時,美術老師便教過這種畫梅花的方法,滴墨吹成樹幹枝丫,再點上些紅色便是梅花了,對小孩子來說又簡單又有趣。沈清歡一邊暗示著自己不要心虛,一邊挺直了腰杆,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


    眾人聽聞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討論聲音越發地大,似有些恍然大悟,但其中亦不乏有懷疑之人,有一道目光很是明亮,讓沈清歡無法忽略,微側頭便看見自己的便宜哥哥一臉讚賞的眼神,向著她的方向抬手舉杯,緩緩起身,一副知己者的樣子,


    “山水花卉唯寫意最妙,形質畢肖,則無氣韻;彩色異具,則無筆法。”清朗的聲線響徹會場,人聲漸漸小了起來。


    沈清歡眨了眨眼,沒想到軒轅宸會幫自己說話,一副簡單的畫作一經他渲染反倒真有了幾分意境,還在感歎他的文采超然,便又聽到場下傳來一聲熟悉的蒼老的聲音,是老太師王成,


    “神女此作,縱筆揮灑,直抒胸臆,意足不求形神似,前身相馬九方皋,此真知畫者也。”


    沈清歡強顏歡笑地對著王成拱手一拜,內心卻有一絲畏縮,“太師過獎了。”真心不敢當啊,不過就是趕鴨子上架,自己的國畫水平不就是三歲小孩的水平嗎。


    眼見頗負盛名的南梁三皇子如是說,連受人敬仰的老太師也一副讚美之詞,質疑的聲音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叫好之聲,更有甚者對自己理解不了的“深意”很是懊惱,一副勤學好問的姿態。


    沈清歡看了看身旁一臉崇拜的李念兒和幾雙嫉妒的目光,幹笑幾聲,“承讓了承讓了。”她此刻渾身不自在,正想著如何打斷這盲目的崇拜,耳邊便響起了太後欣喜的聲音,


    “沒想到哀家的孫女有如此的感悟,哀家甚是欣慰,來人!賜禦酒!”


    沈清歡聽聞神色一僵,思緒萬千,但片刻便恢複了淡然,她雖然對宮廷禮法不熟,但也知道這大庭廣眾之下,當位者賜的酒不得不喝,即使是毒酒也要態度誠懇,要客氣,喝了還得說謝謝。


    微眯了眯眼,沈清歡掩去眸子裏的暗湧,心道太後肯定不會給自己喝毒酒,但不知為什麽,她就是嗅出了一些陰謀的味道,在現代看了多年的宮鬥劇,唯一教會自己的就是多疑。


    一位白衣侍女款款走來,玉盤之上,金尊裏的美酒散發著濃鬱的香味。沈清歡雖不是酒鬼但在現代和閨蜜們偶爾也會小酌一番,隻聞這醇厚的酒香便知不是凡品。


    “謝太後恩典。”沈清歡拂袖跪拜,抬手拿起酒杯的那一刻,突然瞥見指上的黃泉閃過一絲紅色,身體一顫,不禁大驚失色,隻一瞬,行動比思考更快,她手指一顫便打翻了酒杯,


    “孫女惶恐!從未受過如此恩典…”下一刻,沈清歡惶恐地跪地,聲音有些顫抖,天知道她此刻是真的後怕,在古代打翻禦賜的酒,稍有不慎便會被治大不敬之罪,自己是神女雖不怕被斬頭,但如要問罪,懲罰定也必不可少。


    悄悄瞥一眼周圍人的眼色,李念兒一副擔憂的神態,其中也不乏有些人幸災樂禍,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司馬婺華眼裏閃過一絲詫異,瞬間又換上一服慈祥的神色,“無妨,起來吧,祖母再賜一杯即可。”微抬手便喚來白衣侍女為沈清歡又倒上一杯。


    沈清歡連忙謝恩,慢慢舉起酒杯,指上的黃泉依舊閃過一絲刺眼的紅色,剛才打翻酒杯之際,白衣侍女驚懼的眼神讓她記憶深刻,默默記下她的樣貌,看來這侍女知道些什麽。


    沈清歡強壓下心中的不甘,一咬牙,抬眼便一飲而盡,低頭的一瞬間便把剛才跪地時從袖袋裏倒出的一粒長生吞入腹中。


    宴會叫好聲一片,在她聽來卻異常刺耳,絲竹之聲再次響起,席間觥籌交錯,熱鬧而流俗。


    直到下了場,進入帳中的沈清歡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李念兒叫了自己幾聲才迴過神來,


    “半夏,你沒事吧,剛才…”


    “我沒事,就是現在頭有點暈。”沈清歡扶了扶額頭,腦中一片混亂,但在旁人看來卻似有些不勝酒力。


    段君如見她們迴來了,大步朝沈清歡走來,一臉的意猶未盡,“念兒隻說她交了個朋友,原來竟是神女,剛才走得匆忙,現下一定給我好好聊聊你們的趣事。”


    李念兒一把拉住興致盎然的段君如,皺了皺眉頭,“君如,神女現在有些累了。”說罷,看了看如今帳內一個個蠢蠢欲動,都想上前搭話的少女,李念兒轉身拉了拉沈清歡的手,“半夏,你先迴去休息吧。”


    沈清歡向她們微笑著點了點頭,便讓帳邊伺候的侍女送自己出了宴會。


    如今皇城無數雙眼睛盯著自己這個風頭正盛的神女,可朝堂局勢再怎麽風雲變幻、亂象叢生,太後卻也不會當眾毒殺自己,她賜的酒,這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嗎。難不成是丞相?可自己已然接受了他送來的侍衛,現如今與他算是和平共處。


    沈清歡此刻心亂如麻,危險似乎如影隨形,如今敵友難分、敵暗我明,總有人見縫插針一般想要害自己。惺惺作態的太後,假意奉承的丞相,便宜哥哥,還有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各色人物,腦海中一團漿糊,什麽也看不清。


    花園內,青黛站在石板路前等候,一迴頭便看見沈清歡神色凝重、麵容蒼白地向她走來,與帶她來的侍女點頭迴禮後,見她退下,連忙開口詢問,


    “你怎麽了?”


    在一旁蹲著無聊拔草的東翎聽到青黛的聲音,忙迴頭,一臉的欣喜,蹦跳著上前拉住沈清歡的衣袖,“姐姐!”


    沈清歡看著一臉童真的東翎,內心平靜了一些,揉了揉他柔順的頭發,轉頭便對青黛低聲說道,“有人借著太後賜酒,下毒害我。”


    青黛身形一頓,立刻拉起她的手便要把脈,沈清歡笑著拉住青黛伸來的手,拍了拍,一臉的淡然,


    “無礙,我已服下長生,隻是太後身邊端酒的侍女怕是知情人。”


    “神女的意思是…”


    沈清歡咬了咬牙,“幫我盯著她,不要讓別人有機會殺她滅口。”


    “好。”


    在宴會上對自己生死的無能為力,讓她此刻滿腔憤懣之際,更多的是不甘,神女的身份表麵上看起來風光無限,背地裏看不起自己的人卻也不在少數。


    平日遇到險境有碧落閣的照拂,但總有想要謀害自己的人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總會有失去庇護者的時候,比如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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