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年前，
那是個群星薈萃的年代——
仙界上有天下第一白子畫主掌長留，外有戰神鬥闌幹統領天兵，戒律司檀梵上仙執法嚴明，茅山、天山、玉濁峰等各派也多有英傑統領。
魔界老魔君練功走火，驟然隕落。左右護法並各路統帥為奪君位戰得不可開交，最後卻是以絕世美貌聞名六界的殺阡陌一舉殺出，鬥敗各方強者，奪了魔君尊位。
隨後，又在做了魔君不久後，悍然殺入妖界，砍了妖界那老邁貪花的老妖皇，統一了妖魔道。自號聖君。
………………
渺落初臨此世時，恰是殺阡陌號聖君後百年。
那一日，東海之濱紫霞千裏，青天白日，卻有星隕。正值人皇巡狩天下，路遇此景，為之大奇，尋異人（修仙者）前去探訪……
這一訪，便在星隕之地，尋到了一名女子。
看上去約莫有著十六七歲的年齡，絕色容顏，媚骨天成。言語之間卻多含稚氣，對九州俗事一問三不知，宛如白紙、天真無邪。
人皇視此女為天降珍寶，遂將其領至宮中，冊為天姬。又賜摘星樓為此女居所，錦衣珠寶更不休提……
——————————
自古以來，天人相衝，故人間帝王，承萬民之命，生殺予奪，卻壽命短暫。
十年後，人皇因年輕時候多有征戰，又縱情聲色不加保養，未及耳順已生華發，老態初露。
偏太子身為儲君但生性庸懦，又有成王，少有賢名，得臣工擁戴。奪嫡之爭，洶湧激烈。鼎盛王朝，風雨飄搖……
塞外天狼國，世居草原，民風苦寒驍勇。
內有異人，不修仙道，卻自號為巫……以祭祀之道立命。茹毛飲血，同妖魔邪靈定契。
………………
人皇紀，嘉興二十三年
邊關告急，天狼犯境，半年連奪中原十二城。九州之內，烽火連天。
太子掛帥親征，被天狼國主一箭射殺於雁門關外。嘉興帝聞訊哀慟嘔血，暈迷不醒。成王臨危稱帝，登基後所下第一封詔書便是以天子位率百官獻城乞降……
天狼國主欣然收下降表，卻在大軍進京城後即刻翻臉，屠城三日，築京觀以示戰功——血氣、煞氣、怨戾之氣盈貫蒼穹。仙界震動。
隻因皇宮氣運所鍾，有人道龍氣庇佑，壓製群仙。天規又素有條例，各大仙門不得幹涉凡世運轉……最終，還是長留掌門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親自下山，往人間帝都走了一遭。
其時京城牌匾已落，新改了個名為天狼城。皇宮也成了天狼宮。一眾異族在內通宵宴飲，酒肉不絕。
………………
聽聞長留上仙到來，天狼國主遂派大巫親迎，又令歌舞伶人殿前獻藝，以悅仙家。
甘露殿裏，
鼓樂笙簫，琴瑟不絕。一位蒙紗少女踏著音律起舞翩翩，身姿曼妙。明眸顧盼，煙視媚行，動人心弦……
待到一曲將歇，舞者樂者紛紛四散，少女獨自上前，蓮步款款，走至白子畫身邊，舉壺為他斟了杯酒，“奴家參見上仙。”
“……上仙請用。”活潑清脆的嗓音，透著少年特有的青春氣。縱是含憂帶愁，也仿佛是潺潺流水蒸騰交織成了綿軟的雲。既高、又遠，輕飄飄的，愈顯柔媚……
自進京都便一直在白子畫手中震顫不止的靈劍橫霜，在少女接近時，顫動微止，安靜下來。長留上仙淡漠冰冷若九天月華的目光掠過女子婉媚天成的容顏，聲色不動。
倏爾，少女低唿一聲，手上酒壺墜落，白子畫一身紋繡精致的雪緞便被浸染了大片酒液。而隨那醇香烈酒一起落下的，還有那蒙紗少女……
少女嬌軀墜落，劃在空中，掀起一陣微風。
半掀麵紗下驚鴻一瞥的容顏，瓊鼻櫻唇，如花似玉……妖嬈清亮的鳳目睜的圓圓溜溜，像是林間溪畔將要飲水的幼鹿，天真純稚、靈動機警。
“大膽！”
宮殿上首，大刀金馬坐著龍椅，狼顧鷹視的中年男子，見狀不由出聲怒喝，“竟敢驚擾上仙尊駕，還不快把她給孤拖下去。”
四下甲衛聞令上前。
少女貝齒輕咬唇瓣，水靈靈的媚眼滿含期盼望著白子畫。那目光，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白子畫亦未辜負她的期盼，手臂一揚，便橫在了少女身前，道：“且慢。”
“怎麽？”天狼國主身旁，清臒老邁的痩高巫師道：“我聞長留弟子並不禁婚娶，唯獨掌門須守戒律，斷七情絕六欲……”
“尊上數百年來克己複禮，堪稱仙界楷模，如今這是、、、也忍不住動了凡心麽？”語氣幾多嘲諷。
天狼國主聞言亦笑：“天姬美貌，禍國殃民，長留上仙畢竟還沒真個成了合道的天神，會被她誘倒，也不足為奇。”
天姬美貌，禍國殃民……
少女潔白優美，天鵝似的玉頸低垂，似是無法承擔這一個國家傾頹的重量。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白子畫道：“朝廷無道，國破山河碎……百姓流亡苦，何須怨紅顏？”
“上仙……”渺落明眸微動，繾綣含情的美目往上一抬，便似乎要看進人心，看一看，白子畫是否心口如一。
然後，她就看見了一片空白的蒼茫。
渺落一怔，下意識的想起來了某些不堪迴想的往事。但哪怕是那個人，他心底深處，也有一片佛鈴花海，最後，那花海深處，還藏了一隻機靈可愛的紅狐。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的心幹淨空白到什麽都沒有呢？無欲無求，也沒有真正什麽在意，不可割舍的存在，這樣的人生……真是個生靈能有？
哪怕是她——
她倒也是，真想不來什麽東西可以入心啊？從前被人封印時不想被關著，就想要自由；被人淨化時不想被宰割，就想要強大。
可當她現在真的逃出來了，強大到足以自保了，卻也是真的沒了目標與追求了……華服美飾、金銀珠寶，珍饈玉饌，她都擁有過，得到了也覺無甚稀奇。
榮華富貴，權勢名利，人皆愛也，於她看來卻索然無味，反有些膩。
長留上仙，超凡脫俗、天下第一麽？
渺落勾了勾唇，露出一抹顛倒眾生的笑——可惜，被擋住了，沒人看見。
然後，那個遮擋物說，“已經安全了，你不必再抱緊我。”
橫霜歸鞘，白子畫雙手平伸，低頭提醒正埋首於他胸前的渺落，周圍的危險都已經被他放平，她環繞在他腰身背後的藕臂也可以鬆開了。
………………
“奴家多謝上仙相救。”
渺落低咳一聲，飛快的收迴手臂並嗖的一步往後跳了三步遠。仿佛白子畫身上突然長了什麽紮人的刺。
白子畫道，“剛才我已施法查看過，天狼族人都被人以禁術煉化，成了血傀。如今看似行動如常，實則不過行屍走肉……那是妖族當中天蠱氏的手段。”
“滿宮上下，你是我如今所見唯一一個正常生靈。”
“什麽？”渺落聞言大驚失色，搖頭不信道：“奴昨天明明還見了陛下，陛下雖然昏迷不醒，但、但、、、”
但那灰白僵硬的麵色，黯淡的隻剩餘燼的命火，好像確實是和生人有億點點差異啊！來自異世的妖尊是真的愣住了：原諒她從前見識淺薄，從沒見過普通凡人……感知到的最弱的生靈也是地仙、神女！
到此世後，因為一落地就受天性吸引與趨利避害的本能來了人世紅塵，進了深宮內苑。天人相衝，有本事的修仙者大多都在洞天福地，沒本事的也在仗劍江湖、斬妖除魔撞機緣，沒誰會來人間都城束手束腳……渺落，她是真對人仙之別缺乏概念。
這時候的她，甚至不明白什麽是生死有別！
因為她自己是不死之軀，但存一念，就能複活。記憶裏接觸最多最久那人，也是修為精深的神隻，但有一絲仙元留存，便可曆經時光慢慢修養恢複……
白子畫看著眼前女子水光粼粼的眸子底部倏爾泛紅，漾著迷茫。又轉瞬清醒，咬著牙不教淚水落下。淡聲說道，“妖界百年前被魔界統一，其中各大氏族不願歸降、四散逃離者眾……”
“沒料到天蠱氏竟然入了人間，又占了塞外天狼國，以此為屏障禍亂九州。此事，是本尊疏忽大意，才教他們有機會造下如此殺孽。”
是真心話……渺落飛快的瞄了眼白子畫道：“上仙嚴重了。妖魔作亂，是本性兇惡，尊駕能下凡救世解災，是心地慈悲。”
“陛下、他們沒能等到尊駕，是命裏福薄。”
“九泉之下，他們不會怪責尊駕，奴請上仙，也務必不要苛責了自己。”
“隻是，尊駕說，滿宮上下，這樣多宦官宮婢，竟就隻幸存了奴家一人，這……奴家不解，這是為何啊？”
說是不解，其實她心裏對這問題的答案，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白子畫道：“因為你不是人。”
“不、不是人……”渺落麵色微白，喃喃說道：“是、我不會老，受傷了不用藥治療也好的很快……”
“天生萬靈，集日月精華，得乾坤造化，靈慧天成，具有神通。”白子畫道，“你的種族，應該是精靈。”
“精靈？”渺落抿了抿唇，突然有點想笑：她自己是什麽，她自己心裏當然清楚。所謂精靈，倒不說直白點說，是妖精、邪靈……
隻是長留上仙還是文采斐然啊，“精靈”，這個詞語讓渺落大人聽了就覺十分舒心妥帖。她發現自己對白子畫更感興趣了。
所以，她大方的給濟世救民的長留上仙提供了點信息援助：“奴在不想被人看見的時候，就沒有人可以發現奴……”
“前兩天，成王出宮了就再沒迴來……天狼國的人占領了皇宮，四處燒殺搶掠……奴出去給陛下找吃的東西……看了害怕……”
“承德、承德殿前……有很多不祥的紋路……他們用人骨做墨，混著血肉……唱著舞者，說是祭祀神靈……”
祭神這點，其實倒不假。
以渺落的眼力，可以準確判斷出那祭祀法的終點，確實存在神性。隻是那受祭神靈的狀態十分奇怪，感覺非生非死，正處於寂滅之中。
用神族慣用的說法，那種狀態，應該叫做永恆沉眠？或者說，幹脆是被封印了，醒不過來……否則那數十萬生靈血祭的力量傳達過去，不至於會跟進了一個無底洞似的，半點動靜沒傳出來。
“神靈……”白子畫淡漠冰冷的眉目微鎖。
神在此世，其實不是什麽特別隱秘陌生的存在。傳聞上古有神，神與道同。六界中曾經還有一個神界，高居九重天外，是為六界之首。
隻是不曉得多少萬年前的一場洪荒之劫毀了所有，那場劫數中眾神黃昏、諸神隕落，神界崩潰。現在世上還存在的神，便隻有一位大劫起始——妖神了。
妖神，其雖以妖為號，實則卻是由世間之惡匯聚而生的神靈，六界故老相傳：言妖神必誕於紀元終末，施行滅世之劫，毀天滅地，屠戮眾生。
故，上一次妖神出世時，上古仙神們為保天地眾生無不浴血奮戰，最終才成功傾天下之力誅殺了妖神之軀，又把祂神魂分割成了十份，以古時最強大的十位神靈神器設下封印，這也就是人們俗稱的十方神器……
十方神器，各具神通，威力無窮。
但神器再強，終究隻是器物，六界所有頂尖高手都知道，神器可以封印妖神千年萬年，卻不可能永遠封印住祂……
人間仙界以長留為首的各大仙門曆代都已守護十方神器，不教妖神解封為最高使命。
與之相對的，是認為天命注定，妖神遲早出世，與其等祂自己脫困，怨憤之下殺戮眾生，不如提前放祂出來，跟隨他再造乾坤的妖魔界。
魔界修煉之道血腥奇詭，與正統佛道之法迥異，更收容了諸多道心不堅、走火入魔的墮仙。一向自詡妖神擁泵，是其活動在外的下屬……
而妖界則更奉妖神為種族信仰。
……………
“天蠱氏這是想繞開神器封印，直接以血祭禁術解封洪荒之力嗎？”白子畫嗓音微寒道。
“奴不知道。”渺落無辜道，她才來這世界沒幾年，幾乎全部精力都放在療傷與恢複實力上麵了。根本沒機會接觸此界修煉之道和法術體係，更不了解此界頂尖戰力的構成……雖然修為境界因為跟腳之故天生就高，但白子畫要是以為她有多全知全能，也是想太多了。
白子畫聞言微囧，“我不是在問你。”
渺落於是笑了，盈盈美目似水蘊星輝，刻骨妖嬈外，難以遮掩的是少女特有的活潑清新。“奴帶上仙去承德殿吧！”
她轉身，貼身的舞服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了楚楚纖腰，赤紅裙擺劃過空氣，映亮了整片灰暗天空。
白子畫見狀眸光一深，長眉微挑，卻是順從的跟著少女走了……
——若向虎山行，得知山有虎。
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
………………
血祭——
那是一種很古老的祭祀之道。傳聞自天地初開之際便已存在，遠在上古神紀前的遠古洪荒年代，就是禁術了。
原理是以生靈血魂獻祭於天，撬動天地之力，借此施展出遠超祭祀者本人修為的力量。
數十萬人一齊獻祭生命氣血，哪怕其中每個個體都隻是些毫無修為的凡人，聚集返還來的力量，也能抵過兩三個上仙了……
仙，是山中人，超凡脫俗、高遠逍遙。
但終究還是沒能完全脫離人類的桎梏，更別提去超脫天地的樊籠……
——————————
承德殿前，烏雲沉沉，鋪天蓋地。
有風刮過，空中菊桂之花的芬芳混雜著血肉骨泥的腥臭味，奇奇怪怪，催人欲嘔。
渺落感覺有億點點惡心。
雖然她出身妖邪，但自誕生伊始便處於神器青雲鏡所化妙義慧明境裏……
日常吸收吐納的三毒濁息哪怕是生於人心中最汙濁的惡念，也是十分純粹的，經過秘境壁壘采集壓縮提純過濾，質量上不比先天玄黃靈氣差！
可現在，人心裏麵貪婪、憤恨的熱烈香味，經過萬民血氣、怨戾、殺伐之氣一衝，哪還有什麽滋味？
………………
“上仙……”
渺落止步祭祀圖紋前，突然伸指攥住了白子畫繡繁複雲紋的精致袍角，待長留上仙探詢迴首之際，輕輕的、輕輕的一低頭，恰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軟語問他：“你害怕嗎？”
此刻他們眼前一片黑紅相間的奇詭陣圖，圖案中的每一寸紋理，都散發著令人心驚的不祥，卻是很嚇人的。但白子畫當然不會怕……
渺落也覺得白子畫不怕，所以她沒等白子畫迴答，又很快道：“奴有點怕。”
“上仙，要不您先進去，奴就先自個避避？”
——九天上的真龍往往不會在意自己腳下爬過的螞蟻，但不代表會無視身旁翱翔的鳳凰。神靈可能不會次次迴應信民的祭祀，但絕不會忽略來自同階的威脅……
白子畫看不清渺落，是因為修為境界不及她，但一位神靈，哪怕可能是重傷瀕死被封印的神靈……渺落重傷之體，可不想現在就用本尊去試探異世的神會如何看待她這個域外來的妖邪。
哪怕這個世界而今的體量目測比她誕生的地方小很多。但妖尊大人是個謹（惜命）慎（怕死）的人。
所以，讓白子畫，這位長留上仙，當今天下第一人，集人仙兩界萬眾所望的存在先去試試神威，就是個很不錯的想法了。
嗯，是的，她隻提供信息援助……
想她渺落那麽嬌弱的人兒怎麽可能給人提供武力支持，和神對拚呢？為什麽也不可能的。嗬嗬～
白子畫：“……可。”
“那、奴就謹在此地，先祝上仙得勝歸來了。”渺落曲身，柔柔一拜，儀態萬方。
她準備等白子畫一進陣紋籠罩範圍就撤。
白子畫語罷卻在原地立定了沒動……他看著眼前渺落漆黑的發頂，沉吟片刻：這位在凡間名聲不小的天姬來曆成謎，身份顯然非我族類。性情莫測，隻道絕非真是柔弱少女。今日種種行徑裏也不乏可疑之處，居心不明，敵我難辨……
但、橫霜對她並無戰意。她氣息也確實純淨至極，沒有丁點血氣孽債，不似尋常妖魔不說，甚至，哪怕妖界一些傳承古老、血脈高貴的族裔如白澤、金蛟一類，也不如她更具靈性……
若非眼角眉梢處自然流露出的妖嬈嫵媚太做作明顯，天姬之名，配她卻也名符其實。其五官精致，姿容秀美真似天女臨凡，鍾靈毓秀。
“此物予你，可做防身之用，”白子畫探手從墟鼎裏取了枚質地潤澤、刻錄銀蓮的玉佩，遞給渺落道：“你且收著罷。”
這是用玄天玉晶為主材煉製的護身法寶。因為材質原因氣息不顯，外表看來毫無靈氣，實則內裏儲靈可擋白子畫全力三劍。一般次仙若要毀去非得耗上個半柱香不可。
最難得處是祭煉簡單，凡人滴血認主就可使用。乃是白子畫年輕時候外出曆練，長留上代掌門嘔心瀝血為得意傳人煉製的護道法寶。堪稱名門外掛之首……
那是個群星薈萃的年代——
仙界上有天下第一白子畫主掌長留，外有戰神鬥闌幹統領天兵，戒律司檀梵上仙執法嚴明，茅山、天山、玉濁峰等各派也多有英傑統領。
魔界老魔君練功走火，驟然隕落。左右護法並各路統帥為奪君位戰得不可開交，最後卻是以絕世美貌聞名六界的殺阡陌一舉殺出，鬥敗各方強者，奪了魔君尊位。
隨後，又在做了魔君不久後，悍然殺入妖界，砍了妖界那老邁貪花的老妖皇，統一了妖魔道。自號聖君。
………………
渺落初臨此世時，恰是殺阡陌號聖君後百年。
那一日，東海之濱紫霞千裏，青天白日，卻有星隕。正值人皇巡狩天下，路遇此景，為之大奇，尋異人（修仙者）前去探訪……
這一訪，便在星隕之地，尋到了一名女子。
看上去約莫有著十六七歲的年齡，絕色容顏，媚骨天成。言語之間卻多含稚氣，對九州俗事一問三不知，宛如白紙、天真無邪。
人皇視此女為天降珍寶，遂將其領至宮中，冊為天姬。又賜摘星樓為此女居所，錦衣珠寶更不休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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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天人相衝，故人間帝王，承萬民之命，生殺予奪，卻壽命短暫。
十年後，人皇因年輕時候多有征戰，又縱情聲色不加保養，未及耳順已生華發，老態初露。
偏太子身為儲君但生性庸懦，又有成王，少有賢名，得臣工擁戴。奪嫡之爭，洶湧激烈。鼎盛王朝，風雨飄搖……
塞外天狼國，世居草原，民風苦寒驍勇。
內有異人，不修仙道，卻自號為巫……以祭祀之道立命。茹毛飲血，同妖魔邪靈定契。
………………
人皇紀，嘉興二十三年
邊關告急，天狼犯境，半年連奪中原十二城。九州之內，烽火連天。
太子掛帥親征，被天狼國主一箭射殺於雁門關外。嘉興帝聞訊哀慟嘔血，暈迷不醒。成王臨危稱帝，登基後所下第一封詔書便是以天子位率百官獻城乞降……
天狼國主欣然收下降表，卻在大軍進京城後即刻翻臉，屠城三日，築京觀以示戰功——血氣、煞氣、怨戾之氣盈貫蒼穹。仙界震動。
隻因皇宮氣運所鍾，有人道龍氣庇佑，壓製群仙。天規又素有條例，各大仙門不得幹涉凡世運轉……最終，還是長留掌門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親自下山，往人間帝都走了一遭。
其時京城牌匾已落，新改了個名為天狼城。皇宮也成了天狼宮。一眾異族在內通宵宴飲，酒肉不絕。
………………
聽聞長留上仙到來，天狼國主遂派大巫親迎，又令歌舞伶人殿前獻藝，以悅仙家。
甘露殿裏，
鼓樂笙簫，琴瑟不絕。一位蒙紗少女踏著音律起舞翩翩，身姿曼妙。明眸顧盼，煙視媚行，動人心弦……
待到一曲將歇，舞者樂者紛紛四散，少女獨自上前，蓮步款款，走至白子畫身邊，舉壺為他斟了杯酒，“奴家參見上仙。”
“……上仙請用。”活潑清脆的嗓音，透著少年特有的青春氣。縱是含憂帶愁，也仿佛是潺潺流水蒸騰交織成了綿軟的雲。既高、又遠，輕飄飄的，愈顯柔媚……
自進京都便一直在白子畫手中震顫不止的靈劍橫霜，在少女接近時，顫動微止，安靜下來。長留上仙淡漠冰冷若九天月華的目光掠過女子婉媚天成的容顏，聲色不動。
倏爾，少女低唿一聲，手上酒壺墜落，白子畫一身紋繡精致的雪緞便被浸染了大片酒液。而隨那醇香烈酒一起落下的，還有那蒙紗少女……
少女嬌軀墜落，劃在空中，掀起一陣微風。
半掀麵紗下驚鴻一瞥的容顏，瓊鼻櫻唇，如花似玉……妖嬈清亮的鳳目睜的圓圓溜溜，像是林間溪畔將要飲水的幼鹿，天真純稚、靈動機警。
“大膽！”
宮殿上首，大刀金馬坐著龍椅，狼顧鷹視的中年男子，見狀不由出聲怒喝，“竟敢驚擾上仙尊駕，還不快把她給孤拖下去。”
四下甲衛聞令上前。
少女貝齒輕咬唇瓣，水靈靈的媚眼滿含期盼望著白子畫。那目光，楚楚動人，我見猶憐。
白子畫亦未辜負她的期盼，手臂一揚，便橫在了少女身前，道：“且慢。”
“怎麽？”天狼國主身旁，清臒老邁的痩高巫師道：“我聞長留弟子並不禁婚娶，唯獨掌門須守戒律，斷七情絕六欲……”
“尊上數百年來克己複禮，堪稱仙界楷模，如今這是、、、也忍不住動了凡心麽？”語氣幾多嘲諷。
天狼國主聞言亦笑：“天姬美貌，禍國殃民，長留上仙畢竟還沒真個成了合道的天神，會被她誘倒，也不足為奇。”
天姬美貌，禍國殃民……
少女潔白優美，天鵝似的玉頸低垂，似是無法承擔這一個國家傾頹的重量。
“家國興亡自有時，吳人何苦怨西施。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白子畫道：“朝廷無道，國破山河碎……百姓流亡苦，何須怨紅顏？”
“上仙……”渺落明眸微動，繾綣含情的美目往上一抬，便似乎要看進人心，看一看，白子畫是否心口如一。
然後，她就看見了一片空白的蒼茫。
渺落一怔，下意識的想起來了某些不堪迴想的往事。但哪怕是那個人，他心底深處，也有一片佛鈴花海，最後，那花海深處，還藏了一隻機靈可愛的紅狐。
這世上，怎麽會有人的心幹淨空白到什麽都沒有呢？無欲無求，也沒有真正什麽在意，不可割舍的存在，這樣的人生……真是個生靈能有？
哪怕是她——
她倒也是，真想不來什麽東西可以入心啊？從前被人封印時不想被關著，就想要自由；被人淨化時不想被宰割，就想要強大。
可當她現在真的逃出來了，強大到足以自保了，卻也是真的沒了目標與追求了……華服美飾、金銀珠寶，珍饈玉饌，她都擁有過，得到了也覺無甚稀奇。
榮華富貴，權勢名利，人皆愛也，於她看來卻索然無味，反有些膩。
長留上仙，超凡脫俗、天下第一麽？
渺落勾了勾唇，露出一抹顛倒眾生的笑——可惜，被擋住了，沒人看見。
然後，那個遮擋物說，“已經安全了，你不必再抱緊我。”
橫霜歸鞘，白子畫雙手平伸，低頭提醒正埋首於他胸前的渺落，周圍的危險都已經被他放平，她環繞在他腰身背後的藕臂也可以鬆開了。
………………
“奴家多謝上仙相救。”
渺落低咳一聲，飛快的收迴手臂並嗖的一步往後跳了三步遠。仿佛白子畫身上突然長了什麽紮人的刺。
白子畫道，“剛才我已施法查看過，天狼族人都被人以禁術煉化，成了血傀。如今看似行動如常，實則不過行屍走肉……那是妖族當中天蠱氏的手段。”
“滿宮上下，你是我如今所見唯一一個正常生靈。”
“什麽？”渺落聞言大驚失色，搖頭不信道：“奴昨天明明還見了陛下，陛下雖然昏迷不醒，但、但、、、”
但那灰白僵硬的麵色，黯淡的隻剩餘燼的命火，好像確實是和生人有億點點差異啊！來自異世的妖尊是真的愣住了：原諒她從前見識淺薄，從沒見過普通凡人……感知到的最弱的生靈也是地仙、神女！
到此世後，因為一落地就受天性吸引與趨利避害的本能來了人世紅塵，進了深宮內苑。天人相衝，有本事的修仙者大多都在洞天福地，沒本事的也在仗劍江湖、斬妖除魔撞機緣，沒誰會來人間都城束手束腳……渺落，她是真對人仙之別缺乏概念。
這時候的她，甚至不明白什麽是生死有別！
因為她自己是不死之軀，但存一念，就能複活。記憶裏接觸最多最久那人，也是修為精深的神隻，但有一絲仙元留存，便可曆經時光慢慢修養恢複……
白子畫看著眼前女子水光粼粼的眸子底部倏爾泛紅，漾著迷茫。又轉瞬清醒，咬著牙不教淚水落下。淡聲說道，“妖界百年前被魔界統一，其中各大氏族不願歸降、四散逃離者眾……”
“沒料到天蠱氏竟然入了人間，又占了塞外天狼國，以此為屏障禍亂九州。此事，是本尊疏忽大意，才教他們有機會造下如此殺孽。”
是真心話……渺落飛快的瞄了眼白子畫道：“上仙嚴重了。妖魔作亂，是本性兇惡，尊駕能下凡救世解災，是心地慈悲。”
“陛下、他們沒能等到尊駕，是命裏福薄。”
“九泉之下，他們不會怪責尊駕，奴請上仙，也務必不要苛責了自己。”
“隻是，尊駕說，滿宮上下，這樣多宦官宮婢，竟就隻幸存了奴家一人，這……奴家不解，這是為何啊？”
說是不解，其實她心裏對這問題的答案，又怎麽可能不知道呢？
白子畫道：“因為你不是人。”
“不、不是人……”渺落麵色微白，喃喃說道：“是、我不會老，受傷了不用藥治療也好的很快……”
“天生萬靈，集日月精華，得乾坤造化，靈慧天成，具有神通。”白子畫道，“你的種族，應該是精靈。”
“精靈？”渺落抿了抿唇，突然有點想笑：她自己是什麽，她自己心裏當然清楚。所謂精靈，倒不說直白點說，是妖精、邪靈……
隻是長留上仙還是文采斐然啊，“精靈”，這個詞語讓渺落大人聽了就覺十分舒心妥帖。她發現自己對白子畫更感興趣了。
所以，她大方的給濟世救民的長留上仙提供了點信息援助：“奴在不想被人看見的時候，就沒有人可以發現奴……”
“前兩天，成王出宮了就再沒迴來……天狼國的人占領了皇宮，四處燒殺搶掠……奴出去給陛下找吃的東西……看了害怕……”
“承德、承德殿前……有很多不祥的紋路……他們用人骨做墨，混著血肉……唱著舞者，說是祭祀神靈……”
祭神這點，其實倒不假。
以渺落的眼力，可以準確判斷出那祭祀法的終點，確實存在神性。隻是那受祭神靈的狀態十分奇怪，感覺非生非死，正處於寂滅之中。
用神族慣用的說法，那種狀態，應該叫做永恆沉眠？或者說，幹脆是被封印了，醒不過來……否則那數十萬生靈血祭的力量傳達過去，不至於會跟進了一個無底洞似的，半點動靜沒傳出來。
“神靈……”白子畫淡漠冰冷的眉目微鎖。
神在此世，其實不是什麽特別隱秘陌生的存在。傳聞上古有神，神與道同。六界中曾經還有一個神界，高居九重天外，是為六界之首。
隻是不曉得多少萬年前的一場洪荒之劫毀了所有，那場劫數中眾神黃昏、諸神隕落，神界崩潰。現在世上還存在的神，便隻有一位大劫起始——妖神了。
妖神，其雖以妖為號，實則卻是由世間之惡匯聚而生的神靈，六界故老相傳：言妖神必誕於紀元終末，施行滅世之劫，毀天滅地，屠戮眾生。
故，上一次妖神出世時，上古仙神們為保天地眾生無不浴血奮戰，最終才成功傾天下之力誅殺了妖神之軀，又把祂神魂分割成了十份，以古時最強大的十位神靈神器設下封印，這也就是人們俗稱的十方神器……
十方神器，各具神通，威力無窮。
但神器再強，終究隻是器物，六界所有頂尖高手都知道，神器可以封印妖神千年萬年，卻不可能永遠封印住祂……
人間仙界以長留為首的各大仙門曆代都已守護十方神器，不教妖神解封為最高使命。
與之相對的，是認為天命注定，妖神遲早出世，與其等祂自己脫困，怨憤之下殺戮眾生，不如提前放祂出來，跟隨他再造乾坤的妖魔界。
魔界修煉之道血腥奇詭，與正統佛道之法迥異，更收容了諸多道心不堅、走火入魔的墮仙。一向自詡妖神擁泵，是其活動在外的下屬……
而妖界則更奉妖神為種族信仰。
……………
“天蠱氏這是想繞開神器封印，直接以血祭禁術解封洪荒之力嗎？”白子畫嗓音微寒道。
“奴不知道。”渺落無辜道，她才來這世界沒幾年，幾乎全部精力都放在療傷與恢複實力上麵了。根本沒機會接觸此界修煉之道和法術體係，更不了解此界頂尖戰力的構成……雖然修為境界因為跟腳之故天生就高，但白子畫要是以為她有多全知全能，也是想太多了。
白子畫聞言微囧，“我不是在問你。”
渺落於是笑了，盈盈美目似水蘊星輝，刻骨妖嬈外，難以遮掩的是少女特有的活潑清新。“奴帶上仙去承德殿吧！”
她轉身，貼身的舞服恰到好處的勾勒出了楚楚纖腰，赤紅裙擺劃過空氣，映亮了整片灰暗天空。
白子畫見狀眸光一深，長眉微挑，卻是順從的跟著少女走了……
——若向虎山行，得知山有虎。
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
………………
………………
血祭——
那是一種很古老的祭祀之道。傳聞自天地初開之際便已存在，遠在上古神紀前的遠古洪荒年代，就是禁術了。
原理是以生靈血魂獻祭於天，撬動天地之力，借此施展出遠超祭祀者本人修為的力量。
數十萬人一齊獻祭生命氣血，哪怕其中每個個體都隻是些毫無修為的凡人，聚集返還來的力量，也能抵過兩三個上仙了……
仙，是山中人，超凡脫俗、高遠逍遙。
但終究還是沒能完全脫離人類的桎梏，更別提去超脫天地的樊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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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德殿前，烏雲沉沉，鋪天蓋地。
有風刮過，空中菊桂之花的芬芳混雜著血肉骨泥的腥臭味，奇奇怪怪，催人欲嘔。
渺落感覺有億點點惡心。
雖然她出身妖邪，但自誕生伊始便處於神器青雲鏡所化妙義慧明境裏……
日常吸收吐納的三毒濁息哪怕是生於人心中最汙濁的惡念，也是十分純粹的，經過秘境壁壘采集壓縮提純過濾，質量上不比先天玄黃靈氣差！
可現在，人心裏麵貪婪、憤恨的熱烈香味，經過萬民血氣、怨戾、殺伐之氣一衝，哪還有什麽滋味？
………………
“上仙……”
渺落止步祭祀圖紋前，突然伸指攥住了白子畫繡繁複雲紋的精致袍角，待長留上仙探詢迴首之際，輕輕的、輕輕的一低頭，恰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軟語問他：“你害怕嗎？”
此刻他們眼前一片黑紅相間的奇詭陣圖，圖案中的每一寸紋理，都散發著令人心驚的不祥，卻是很嚇人的。但白子畫當然不會怕……
渺落也覺得白子畫不怕，所以她沒等白子畫迴答，又很快道：“奴有點怕。”
“上仙，要不您先進去，奴就先自個避避？”
——九天上的真龍往往不會在意自己腳下爬過的螞蟻，但不代表會無視身旁翱翔的鳳凰。神靈可能不會次次迴應信民的祭祀，但絕不會忽略來自同階的威脅……
白子畫看不清渺落，是因為修為境界不及她，但一位神靈，哪怕可能是重傷瀕死被封印的神靈……渺落重傷之體，可不想現在就用本尊去試探異世的神會如何看待她這個域外來的妖邪。
哪怕這個世界而今的體量目測比她誕生的地方小很多。但妖尊大人是個謹（惜命）慎（怕死）的人。
所以，讓白子畫，這位長留上仙，當今天下第一人，集人仙兩界萬眾所望的存在先去試試神威，就是個很不錯的想法了。
嗯，是的，她隻提供信息援助……
想她渺落那麽嬌弱的人兒怎麽可能給人提供武力支持，和神對拚呢？為什麽也不可能的。嗬嗬～
白子畫：“……可。”
“那、奴就謹在此地，先祝上仙得勝歸來了。”渺落曲身，柔柔一拜，儀態萬方。
她準備等白子畫一進陣紋籠罩範圍就撤。
白子畫語罷卻在原地立定了沒動……他看著眼前渺落漆黑的發頂，沉吟片刻：這位在凡間名聲不小的天姬來曆成謎，身份顯然非我族類。性情莫測，隻道絕非真是柔弱少女。今日種種行徑裏也不乏可疑之處，居心不明，敵我難辨……
但、橫霜對她並無戰意。她氣息也確實純淨至極，沒有丁點血氣孽債，不似尋常妖魔不說，甚至，哪怕妖界一些傳承古老、血脈高貴的族裔如白澤、金蛟一類，也不如她更具靈性……
若非眼角眉梢處自然流露出的妖嬈嫵媚太做作明顯，天姬之名，配她卻也名符其實。其五官精致，姿容秀美真似天女臨凡，鍾靈毓秀。
“此物予你，可做防身之用，”白子畫探手從墟鼎裏取了枚質地潤澤、刻錄銀蓮的玉佩，遞給渺落道：“你且收著罷。”
這是用玄天玉晶為主材煉製的護身法寶。因為材質原因氣息不顯，外表看來毫無靈氣，實則內裏儲靈可擋白子畫全力三劍。一般次仙若要毀去非得耗上個半柱香不可。
最難得處是祭煉簡單，凡人滴血認主就可使用。乃是白子畫年輕時候外出曆練，長留上代掌門嘔心瀝血為得意傳人煉製的護道法寶。堪稱名門外掛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