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來,府裏麵已經掌燈了。院子裏的風燈也都點亮了。整個太叔元吉的府邸都是亮堂堂的。因為他喜歡暖色,所以,蠟燭都用的特製的。


    太叔元吉的房間裏沒有任何動靜,一直黑的。晌午他抱著穿著大婚服飾的女子進去以後,就沒任何動靜。家裏麵仆從也沒人敢去打擾。這會兒眼見著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還沒有動靜。日常伺候的小廝去找管家,管家帶著人,來到房間門口,仔細聽了聽,房間裏沒有任何聲音。管家輕聲喊了幾聲。依舊沒有動靜。管家試著推推門,發現門並沒有鎖上。他讓人繞道後麵窗子那看看,一會兒,那個小廝跑過來,輕聲說:“那邊的窗戶大開著,並沒有關上。”


    管家頓時覺得有些不好。那邊窗戶很少打開,尤其在太叔元吉休息的時候,更是不讓開門開窗,他怕冷。那邊的窗戶旁邊是一個腳架,上邊擺著一大盆文竹。所以,那邊開窗戶也很費勁,以往都是半個月左右再打開一次,整個房間徹底通風換氣,這還得挑他不在家,當日的天氣也確實好才行。


    管家帶著人,拿著燈籠,直接推門進了屋。


    屋裏麵黑漆漆,並沒有人睡著了的喘息聲。


    當屋裏麵的蠟燭都點亮了,屋子裏麵陡然亮堂起來。床上淩亂,好像躺著一個人。


    大家靠近了,就聽見滴答,滴答的聲音。


    但是沒人知道這水聲從何而來。


    小廝點著了床邊的十二支大燭台。


    赫然看見,太叔元吉正躺在床上。管家喊了喊他。沒有迴應。管家伸手一推,嚇得頓時魂飛魄散,太叔元吉已經有些僵硬了,渾身冰涼。整個臉色慘白。大家這才發現,滴答的水聲,是從床鋪滴到床下的。


    地上一大灘血水。床上鋪的薄褥子,已經浸透了太叔元吉的血水,透過床上的縫隙,滴落到地上,再流淌出來。


    管家一不小心踩到,鞋子上粘的都是……


    整個屋子裏亂了起來。管家隻覺得天旋地轉,往後直挺挺倒下。還好被同行的仆從們給抱住。


    最先來到這裏的,是太叔朗星。


    管家清醒過來,第一時間派人去京畿衛找三少爺,同時也讓人去稟告了太叔長光。


    太叔長光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吃飯。他再三確認了一遍,來傳話的管家說三少爺已經過去查驗了。為了穩妥,管家第一時間讓人親自去太叔元吉的府裏看了,再來稟報的。


    老頭子停了停,沒有說話,反而伸手去夾菜,明明離得很近,但是,夾了幾次,都沒有夾上來。隻見他的手抖著,明顯地抖著。


    突然,隻見他頭一沉,身子一歪,猝不及防就倒在了桌子上。


    眾人手忙腳亂,趕緊抬他迴房間,一麵趕緊請宮中禦醫來。


    太叔朗星來到二哥的房間。此時這裏彌漫著血腥氣味。地上的血漬,被管家踩了一角,剩下的地方已經開始凝結了。


    太叔元吉看著不光是臉,露出來的身子和手都是慘白的。衣冠不整地躺倒在這裏,再也沒有了往日的神氣活現。


    這幾個孩子裏,其實太叔長光最喜愛的也最寵的就是這個太叔元吉。這是大家哥幾個心裏都明白的。雖然說各有所長,對於父親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還是有區別的。老大的穩重,老頭子喜歡,因為跟自己一樣,都有一技之長,所以可以用。能用的就是好的。老四位置因為跟野井言捆綁在一起,所以,也是對於家族來說有用的。這些人,各盡其用,但是事情做多了,總有滿意和不滿意。並不是所有事情交代下來,就能做的完美,讓老頭子開心並達到他的預期的。所以,這才有了一些心態上的微妙變化。然而,老二,太叔元吉,這個孩子,有著年輕時太叔長光的氣魄和脾性,也有著老頭子在官場上最需要的那套本事。在老爺子眼裏,這個孩子,跟自己最像。事情都被其他人分著做了,他太叔元吉也就沒必要跟別人一樣辛勞了。


    老三站在老二的屍體前。腦子裏很多場景,話語,兩人一起玩耍,一起做的事,讀的書……全都跳出來。


    他就這麽站著。直到思緒停止,他這才開始探看太叔元吉的傷口。


    傷口很細小,就在手腕上。細細一條,看著這傷口並不像是能致命的。他抬起太叔元吉的手,想仔細看看這個傷口,突然,傷口處沒有征兆的突然裂開,整個手腕就被一層皮連著,整個手都翻過來。


    太叔朗星手一哆嗦,一陣惡心,差點兒沒吐出來,他趕緊扔開那隻手,跑到門外,扶著柱子幹嘔起來。


    外麵一個仆從很有眼力地端來一碗薑茶,太叔朗星接過來,一飲而盡。


    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痕跡能跟兇手扯上關係。


    那個進了大門的女人,是唯一一個嫌疑人。但是,她無影無蹤。如果她就是兇手,那麽,殺人之後從窗戶逃走,消失的無影無蹤,也是可以說得過去的,府裏的人,隻有太叔元吉掀開了一角蓋頭,看見了她的臉,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見過那個女子的樣子。雖然應該就是所月山莊的二小姐,但是,目擊證人這點兒缺乏。


    另外,如果兇手不是這個女人,那麽,兇手在殺害太叔元吉以後,把這個女人擄走了?這個兇手得是什麽樣的高手,殺了人,再帶著一個女人,悄無聲息地逃走了……


    太叔朗星覺得第二種想法有些太不可思議。


    他又仔細查看了現場,還是一無所獲。居然連女人的頭發絲都沒有找到,兇器又是什麽?這手段,不像是一般女子的力度所為啊!


    他去廚房洗了洗手,交代了手下多留幾個人,再多問問,再仔細查看一番。自己轉身出了府門,他騎上自己的馬,奔向父親家中。


    太叔長光此時已經醒轉過來,有些中風的征兆,但是,好在及時,並沒有什麽大的影響。他此時坐在床上,靠在那裏,琢磨著到底怎麽迴事。他知道,自己的兒子,這麽些年來,遭人恨的事情沒少做。但是,自家豪門大院,有身份有地位,有錢。公子哥兒浪蕩一點兒也很是正常。況且,這麽些年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很多事情,也都是這個二兒子在替他傳遞消息,維護關係,瑣碎到誰家夫人生日,誰家孫兒滿月,要巴結的,要拉攏的,所有這些,都是太叔元吉在做。而且,這個孩子也做得很是到位。


    他自己在這胡思亂想,有人來報說三公子來了。


    他讓人要趕緊帶著太叔朗星來到自己臥室。


    他的臥室,一般人是不讓進來的,即便自己的兒子,幾年也進不來一次。


    太叔朗星心想,這麽多年,來到父親的寢室,居然是因為自己二哥死了。他想想有些感慨,自己搖搖頭,跟著引路的人就來到了門口,那人推開門,讓他自己進去,隨後,那人又把大門關上了。


    進了大門是個廳,很大,裏麵有桌案,書架,還有一個放著四角桌案的榻。桌案上麵擺著茶具,熏香爐等小零碎。他往裏麵走,過了屏風,進入後廳,看到了臥室,他沒敢貿然走進去,先是輕聲在外麵喊了一聲,“父親。”


    太叔長光在屋子裏“嗯”了一聲,隨即說:“進來吧。”


    太叔朗星趕緊進去。


    父親的屋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換了家具和位置,反正跟他記憶裏的完全不一樣。


    太叔長光對自己的安全很是在意,所以,臥室不讓人進來。不定時地就完全改變布局,一直負責這裏整理和打掃的,是一對兒老夫妻,男人是瞎子,且不識字,女人除了不識字,還是個啞巴。他們有個兒子,被太叔長光送到惜花閣山上了。也算是人質吧。這樣兩個夫妻,除了隻是給太叔長光打掃衛生,收拾屋子,其他的事情都不用做,而且這兩人也不住在前院,而是在側院。這兩人跟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聯係。


    “你迴來了?到底什麽情況?”太叔長光如今隻能靠老三的具體描述了。


    “二哥,被人用不知道什麽的利刃,硬生生切開了手腕,力度很大,那隻手,隻連了一塊皮。二哥就躺在那,這樣被放幹了血。現場沒有發現任何物件,仵作初步判斷,應該是用極細的絲線一樣的東西。我仔細查看了傷口,這東西,又不是木青族人用來殺死貴妃的那種,害死二哥的兇器,要比那個粗很多。”太叔朗星其實特別不願意複述這些細節,但是,他也沒有辦法,畢竟麵前的是老頭子。


    “兇手呢?我聽管家大概描述,說當時是有個女子跟老二在一起的,那個女子什麽來曆?”太叔長光問。


    “是這樣,這一年半載,老二其實都在跟所月山莊牽扯,就是那個所月山莊的飄飄小姐。這件事一直沒有消停。當時您也勸過雙方。”“對,這個事情,我記得。我還寫過信件給所月山莊。”太叔長光點點頭。“但是,所月山莊也並沒同意您的建議,因為他們說小姐已經有了娃娃親,還沒出生就定下來的,說江湖人不能違背諾言。”“對,我也就沒再勸了。”


    “但是,二哥並沒有放棄,他,他抓了那家的少爺,然後,然後,做了些事情。”太叔朗星說到這裏,心裏也為自己二哥做的事情覺得不齒。


    “他,抓了人家,嚇唬人家還是逼迫人家了?”太叔長光看著是絲毫不知道自己兒子做的好事兒。


    “二哥把那家少爺抓來,扒光了吊在青樓三日,放下來後,又,又用青樓歌姬琵琶上的弦,切,切掉了子孫根…”太叔朗星說完都覺得可惡。


    “啊,什麽?!這畜生!”這對於太叔長光來講是真刺激啊。他沒想到這個孩子居然這樣肆無忌憚。“然後呢?”他迫切地問。“然後,這家家主,那個少爺一周之內全部離世了…一周之前,二哥給所月山莊去了信件,讓他們一周後,也就是今日,讓飄飄小姐穿著吉服親自自己上門,太叔家不接親,不辦酒席,她來了就是填房。”“填房?什麽意思?”太叔長光心裏頓時哇涼哇涼的。


    “聽說,二哥的意思,不算妾室,隻有妾室去世或者和離了,她才能頂替之前那個妾室的名號,而且還得是最末的那個。”太叔朗星說道。


    “那,所月山莊的人來了嗎?”太叔長光問。


    “這個不清楚,倒是真有個穿著婚服的女子來了,自己一個人,二哥看見了長相,帶她進了屋,最後,就這樣了,那個女子如今也下落不明。”太叔朗星說道。


    兩人正在琢磨到底是所月山莊,還是一周去世兩位那家的時候,門外有人喊:“老爺,壇口急報。”


    太叔長光示意朗星去把那個信息紙卷拿進來。他打開一看,頓時頭暈目眩。太叔朗星接過來一看,這是加急傳書,所月山莊女眷帶著被害苦主一家連同當地的老百姓,把惜花閣的壇口給拆了。


    沒錯,事情鬧得很大,當地官府都介入了。


    “這,你看看,所月山莊,還有那個苦主是完全沒有幹係了!”太叔長光歎了口氣。


    “這,這會不會就是他們設計的?”太叔朗星有些狐疑。“所月山莊倒是做不出來,苦主那家都是女眷,自然也掀不起浪來。怕隻怕有人借此機會在挑戰我們。看來,有人在背後已經盯上了我們一家。”太叔長光沉思了一會兒。


    “那,這接下來怎麽辦?”太叔朗星問。“還能怎麽辦?找兇手吧,按照衙門的流程來。多半我兒是白死了,但是也得全力找兇手!”太叔長光歎口氣,閉上了眼,示意太叔朗星退下。他得要好好運籌帷幄一下,朗星施禮離開。


    野拓歸自然是第一時間知道了太叔元吉的事情了。他很高興聽到這個消息,因為,這個太叔元吉往日裏在朝堂上做的事情,他是最痛恨又瞧不上的,但是,偏偏很多人買他的賬。如果不是太叔元吉這麽運作,那個老匹夫也不可能在朝堂上這麽穩固。他覺得想要削弱太叔長光的力量,這個太叔元吉,是必須要除掉的,但是怎麽除掉,他還沒有盤算好,如今有人替他做了。他一開心,晚飯都多吃了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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