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並不複雜。


    工部虞衡清吏司郎中魏琛作為掌管軍械營造的郎中,平時看起來好像不顯山不漏水的,可實際上他們手中的實權大得很。


    雖說對比兵部武選司與吏部清吏司相比差了不少,但也勉強配得上位卑權重這個詞了。


    最起碼,各軍的主管們來洛陽求取新軍械的時候,除了要在太尉麵前賣慘以得到批條外,另外就是要與虞衡清吏司的郎中喝個昏天黑地了。


    萬一這廝使壞,給了自己次品軍械了怎麽辦,是吧?


    往年的清吏司郎中雖說吃拿卡要樣樣不缺,但心中好歹還有杆秤,什麽該拿什麽不該動還是很清楚的,往江湖上倒賣一下刀槍劍戟的就是極限了,至於火炮?


    嗬,火銃都不敢帶出門去,更何況火炮了!


    賣刀劍槍頭抓住了最多就是兩倍罰款,蹲三年班房而已,由於大齊工部出品的刀劍質量極好,還是鋼製的,遠超民間工匠所製的熟鐵兵器,所以走私出去的刀劍根本就不愁賣,甚至還要溢價三四倍才能買到一把軍中的製式鋼劍。


    拆了製式裝具重新換一下,在劍身上刻上名字,就是一把名劍了。


    再加上曆代郎中心知肚明約定俗成的規則,每次的出貨量少得可憐,物以稀為貴,那刀劍的價格就更是跌不下來了。


    所以,就算是交了罰款,實際上他們手上也都還有些富餘的。


    而販賣火炮呢?


    真就是嫌九族人數太多還是怎麽的?


    根本犯不著走私火炮啊!


    直到這位叫魏琛的成為了清吏司的郎中。


    賈琿都不知道該說他膽子大還是膽子小了


    說他膽子大吧,這繡衣的第一道刑的刑具才剛剛上身,就已經嚇得大小便失禁了。


    說他膽子小吧,這廝竟然還敢走私火炮!


    不過膽子小對於繡衣也是一件好事.除了那些個麵露遺憾的抖s們獄卒們。


    通過問話與卷宗調查,繡衣們大致把線給捋清楚了。


    魏琛是陽泉人,幼時家貧,但又很想讀書改換門庭。


    對於這種上進的孩子,一般來講宗族都是會支持的,然而事情麻煩就麻煩在這裏,當時的族裏已經有一個考取童生的族兄了,魏家在當地也就隻是占據半個村的小宗族,根本沒有能力再供養一個完全脫產的讀書人了!


    另外,他那個童生族兄似乎也不是個心眼大的。


    重重壓力之下,換成別人大概就已經認命,麵朝黃土背朝天就這麽湊合一輩子了,原本魏琛也是這麽想的,然而他爹卻硬氣了一迴,結結實實的給了要放棄的他一巴掌,頂著巨大的生存壓力離開了老家,帶著一家五口去了縣城生活.


    “也多虧魏琛他們家有直係親屬在縣城裏做工,拉了他們一把讓他們在縣城站穩了腳跟,否則連一家人的溫飽都是問題。


    而後,魏琛就進了羅家在陽泉辦的書院上學.


    恰巧當年時興衣錦還鄉辦學堂,培養什麽讀書種子嘛,祖籍就在陽泉的羅家當然要跟上了,一方麵是養望成為真正的大家族,另一方麵也是網羅人才嘛!”


    呂觀聞言,點了點頭:“那確實,當年我還打算在淮安也蓋一座呢,就給老太爺去了一封書信希望得到允許,結果等到的是老太爺的家法嘖嘖,那三十棍子可是給我驚出一腦門子冷汗了!”


    老漕工出身的文臣武將,當年有一個算一個都拿許武肅公劉老太爺當靠山主心骨的。


    “我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那張信紙上就一句話,‘爾欲反乎?’,嚇得我挨家法的時候都沒敢嚎出聲.”說起自己的糗事,呂觀沒有一絲的尷尬,滿臉都是懷念.


    喝了多少酒啊,你一個武將就敢培養文官班底了?


    自己在家建個族學培養一下自家子弟就行了,你還想在老家建一個什麽人都可以去上的學堂?


    是不是有什麽奇怪的心思?


    後院裏有沒有養會說話的狐狸?


    水井裏有沒有養肚子裏有東西的魚?


    排水渠裏有沒有埋一隻眼的石人?


    那陣子正是上皇剛坐穩皇位,剛把自己皇叔們的勢力驅逐出朝堂獨攬大權,看誰都像是皇叔派的餘孽,正是最多疑的時候,多虧老太爺把自己給打醒了,否則.


    賈琿聞言沒有搭話,這時候說什麽都不太合適。


    “唉不過我記得這些書院開了沒幾年就被收歸禮部了,也多虧了這些人,直接就把朝廷最多到縣的官辦學堂一路幹成了鄉學甚至村學,某種意義上講,他們也算是功不可沒啊”呂觀有些感慨。


    賈琿搓了搓自己的小胡子:“其實沒什麽兩樣,那些學堂書院也就是名義上歸了官府,實際上,無論是講學的還是上學的人都還是那批。”


    “那就沒辦法了,畢竟收走人家的學堂已經引起士林諸多非議,若是又因為私下辦學而抄了別人家”呂觀歎氣,搖了搖頭,“國朝終究是需要他們來協助著治理天下的,”


    賈琿認同的點了點頭。


    這年頭就這樣,既然沒有打破一切從頭開始培養一批人的氣魄,那就要對這些掌握著知識的人進行妥協。


    實際上,掌握著兵法的賈琿同樣也在這個圈子裏。屁股已經坐在了椅子上,甚至還是坐在最頂上的那幾個碩大的屁股之一,賈琿並非那些能把自己的命先革了的那些先烈,那既然沒有打碎這一切的意圖,也不甘國朝就此沉淪,那改良主義就成了最好的選擇。


    再之後的故事便不重要了,呂觀隻需要知道工部虞衡清吏司的魏琛是怎麽和羅家扯上關係的就行。


    “.作為短短幾年時間裏,羅家學堂唯一考出來的秀才,魏琛也憑借著羅家的暗中資助,慢慢的考中了舉人,考中了進士,最後入了工部為官。”


    成為進士一直到進入工部為官後,一切都相當平靜,直到魏琛成為了虞衡清吏司的郎中後,羅家來人了.


    起初,魏琛以為羅家隻是想要走私一些兵器到草原上去的。問題不大,再加上這本就是清吏司郎中曆代傳承的外快項目,魏琛也就沒有多想,很是爽快的給了他們一批兵器.


    然後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


    來錢的快感實在是令魏琛沉醉!


    花起錢來越發大手大腳,玩的東西越發刺激,手中倒賣刀劍所產出的贓款也很快就花銷幹淨,甚至還欠了賭坊好大一筆錢


    整整七萬兩!


    大齊官員的俸祿雖高,但就算是一部分三品高官都不能保證每年都能領到過萬兩的俸祿的,更別提魏琛隻是一個五品的郎中了。


    實際上由於“高薪養廉(但也沒那麽高薪)”政策的實施,再加上大齊開國至今不過百年,所積累的冗官也沒那麽多,全國上下有編製入了品的官員,加起來大概兩萬六千人左右。


    這個數字非常平穩,已經有十多年沒有變過了。


    當然,影響官員數量的最大因素,還是齊人那一點就爆動手傷人的脾氣


    據不完全統計,每年都會有大約九百到一千一百名官員死在口角、衝突、互毆、暴動甚至小規模造反下。


    甚至常常勸架的時候就把自己的命給勸沒了。


    大齊在無意之中就解決了來自前朝高達十二萬冗官的問題.


    一名五品官的年俸是一年兩百兩白銀,加賞一年一百兩。另賞賜祭器羊、豬各一隻、黃金五錢、白銀十兩重如意一枚、絹帛一匹、各式香料共三斤。


    按照按照最近的市值來看,一名五品官的俸祿,大概是一年四百兩左右


    姑且算是四百兩整,那麽光是欠款的本金,魏琛就要不換新衣、不參加社交、沒有一文錢的支出甚至不吃不喝神活整整一百七十五年才能還完.


    這還不算高利貸利滾利的利息!


    天知道他是怎麽欠下來的!


    “嘿,這一看就知道是這個叫魏琛的被算計了啊,這種事情傻子都能反應過來!”呂觀撇了撇嘴,而後端起紫砂壺來美美的嘬了一口。


    賈琿欲言又止,嘴角抽搐幾下,最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出口


    大都護,你這話連帶著你自己都被罵上了


    接下來就是羅家在魏琛走投無路之際,如天使下凡一樣幫魏琛解決了債務問題,而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他做點火炮的生意。


    把柄在手外加有著供養讀書科舉之大恩,魏琛在深思熟慮輾轉反側了一刻鍾後,下定了決心.


    “最開始隻是運幾杆火槍去給羅家那些個少爺們打獵用,統共運了五六次,覺得這條線路已經成熟後,這才開始走私火炮.”


    鑄造出來的新火炮當然是需要驗收的。


    國朝的火炮驗收流程,是用標準火藥用量來試射五次,再之後用標準用量兩倍的火藥來進行試射,比如說標準為三兩火藥,試射時用的則是六兩,發射兩枚三錢重鉛彈,連放數次不出問題才算合格。


    這種嚴格且粗放的測試,就算是某些新造的、實際在合格線之上的火炮都扛不住。


    標準用量三兩火藥,你能說極限是五兩火藥的新鑄火炮不合格嗎?


    甚至那些測試合格的火炮都會留下一些暗傷。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粗獷的測試方式,使得魏琛有了極大的操作空間


    反正鑄出來的火炮肯定是有一部分不合格,那麽那些能通過五次標準測試,但不一定能通過兩倍測試的火炮則成了他們的目標。


    其實火炮能不能通過測試,還是有跡可循的。


    最簡單的方法則是看鑄造人。


    火炮大匠的作品肯定是要比普通火炮匠的成品率要高。


    由於成為火炮匠的標準是“熟悉所有鑄造流程,能夠獨自帶領學徒工鑄造出十門以上合格火炮”,而沒有特意表明最低成品率是多少,所以除了那些有意將成品率提升到八成從而成為大匠的人外,其餘的火炮匠們實際上是不太在意有多少門火炮不合格的,隻需要保證每年二十門合格火炮的最低標準就行。


    魏琛的目標就是這些擺爛火炮匠們的作品了。


    反正管著測試的就是他,那哪門火炮行哪門不行,不都是他寥寥幾筆的事情?


    他們可不會因為某一批次的火炮良品率低就來鬧事,從而丟掉鐵飯碗。


    “得到了這些過了五次標準用量測試的火炮,接下來就是想辦法把這些火炮給運出去了。


    正巧兵仗局的那些兵器廠、火炮廠為了省事省力外加方便測試,不是被放在了城外嗎,這就更方便了,隻需要用那些走私出去的刀劍綁在要走私的小炮上,壓根就看不出來運的是什麽東西,再加上那些巡夜的官兵也早就習慣吃郎中走私刀劍時的打點了,壓根就注意不到他們具體運的是什麽!”


    “哼,這幫子衛所兵,真是爛到骨子裏了!”呂觀冷哼一聲,對這些吃拿卡要的衛所兵很是不滿。


    賈琿認可的點了點頭,可沒辦法,這事是國朝的祖宗之法。


    而且就算是全國的衛所全爛了,可憑借龐大的人數,還是能隨時拉起來幾支稍加訓練見見血就能成為合格軍隊的萬人大軍的。


    “而後就是羅家的事情了。等到魏琛把火炮運到指定地點,那麽羅家就會用最快的速度把火炮運走,直到大同。”


    “所以,是大同鎮的誰膽敢放火炮出關的?”呂觀端著自己的紫砂壺,麵無表情的揉搓了紫砂壺的壺麵。


    賈琿頓了頓,吐出來了一個名字:


    “山西行都司助馬堡駐防參將石炳元。”


    。。。。。。


    “哈哈哈哈,歡迎,歡迎繡衣的弟兄們蒞臨大同!”


    大同城內的崔吉茶鋪的後院內,一身員外裝的崔鶴正熱情的朝著一身力夫打扮的繡衣百戶拱手行禮。


    “哈哈,崔將軍太客氣了,您的威名如雷貫耳,就是在我們繡衣內都是頂頂有名啊!”繡衣百戶扯了扯嘴角,有些不熟練的朝著崔鶴客套道。


    他又不是那些幹潛伏當臥底的,他一個負責抄家和搞潛入玩刺殺的,實在是沒多少功夫玩人情世故。


    二人尷尬的又客套了幾句話後,同時收手。


    落座。


    這種場合實在是不允許閑雜人等知曉,所以後院內就連一個下人都沒有,甚至李三十娘都沒來。


    “那麽,這一次又有什麽任務了?”崔鶴開門見山。


    繡衣百戶對崔鶴的直接也沒有什麽異議,反而很喜歡這種爽利勁兒。


    “既然崔將軍問起,那下官就直說了。


    我等繡衣根據將軍您的情報,抓住了工部虞衡清吏司的郎中魏琛,發現確實是從他那裏流出的火炮。之後又暗中追蹤了羅家的蹤跡,發現他們是從破虜堡、助馬堡一線出的關。


    季僉事知道之後,就命人運了兩門小炮作為誘餌再次放在了魏琛供出來的位置,打算給羅家運走而後人贓並獲。


    反正因為魏琛招供太快,羅家也不知道他被抓了又放了迴去,還以為他逃過一劫了呢.”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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