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曆年,初。


    距離元東明死去已經一年半。


    汴京,街頭巷尾,以口舌證道的帝級婦女們正坐在小板凳上爭鋒,鬥得塵土飛揚,唾沫如雨,胡蘿卜粗的手指在虛空劃過莫名的大道符文,炯炯的目光猶如星空燦爛,膀大腰圓的帝軀橫貫九霄,震碎微觀細胞人的萬古時空。


    “你聽說了嗎聽說了嗎?!”


    “太初禁區又向外擴張了,據說不僅僅飄紅毛,還有其餘顏色的菌毛,霧氣迷蒙,萬千光華照耀,有羽鎧者猜測,有絕世恐怖的東西在醞釀。”


    “太初之主,乃是狄家老九,狄洛南!”


    “嘶~”


    婦人們不喜閑聊天下大事,聊著聊著便到家長裏短,有婦人訝然:“我聽說天隆仁九個兒子名中皆有數字,單,雙,三,四……為何獨獨狄洛南姓名未有數字,莫非不是親生的?”


    一眾魚尾紋密布,功力深厚的婦人看向年輕新婦,為新人傳道授業解惑,並不私藏,坦然相告天地辛密。


    “傳說,狄洛南的南字發音與某種古音外語中的‘九’相似,洛南便是落九的意思,你說說,洛南洛南,不就是落難嗎!”


    狄洛南之生平真是落難鳳凰,烈火涅盤,熊熊直上。


    喜歡豎起耳朵偷聽……平素喜歡觀測人間的古州耳朵豎起,略顯詫異,沒想到狄洛南名字中還有這般用意。


    他心頭古怪。


    “南,nan,nine,怎麽感覺有些熟悉……”


    希望隻是巧合。


    ……


    不遠處的鍛煉廣場上,偶然片刻歇息的中年漢子們亦在踱步行走,強身健體,口中自無家長裏短,全是天下大勢,萬裏江山。


    這並非巧合,本就與基因相關,是自然社會選擇的結果。


    “咱汴京的生態區也被入侵,天空長出越來越多的蘑菇,五顏六色,有人餓極摘去吃,最終異變,長出五顏六色的毛毛,倒在蘑菇群中,再也沒有迴來!”


    “有羽鎧者歸來,平時無事,可不小心受傷後傷口鑽出紅毛,方知已經被元氣入侵,被關押後,變得癡癡呆呆,隻會說什麽古祖偉大之類,口中吐出某種無法理解的道音,相當的恐怖!”


    “天上有紅巨星不知什麽時候爆,如今又元氣複蘇,工作還有什麽意義,混吃等死算了!”


    “我看也是,咱星球估計沒幾年了,不如好好歇著,痛痛快快最後幾年,將積蓄都花上!”


    有兢兢業業打工人路過,言辭激烈的辯駁:“各位,話不能這麽說,你們可知,元氣入侵已經被咒神總隊長,代羽鎧王白西華大人阻斷在汴京三百裏外,還是安安心心工作吧,別有一天餓死!”


    有人意動,也有人滿不在乎。


    整座汴京風雨飄搖,穩固的生態漸漸的被撕裂,這座由自然生態拱衛的人類城市仿佛機械工廠般轟鳴作響,此刻卻有幾顆螺絲斷裂,運轉漸不通暢,出現崩壞。


    這是一種征兆。


    天地大變局的征兆。


    風在吼,雨在狂,眾生在風雨飄搖中顛簸起伏,猶如螻蟻望天,隨時會湮滅於無聞。


    末世生態本就艱難,如今亂上添亂,變上添變,何以長存?


    “天諸武,你到底想要幹什麽?”


    汴京京主府上空,兩方巨鎧從雲層中浮現,如戰艦陀螺般轟隆隆撞擊,金黃色的火星子如閃電般纏繞虛空,轟鳴不斷。


    “鯊福林叔叔,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京主天諸武揣著手屹立在風雷神鎧上,倒退兩步,坐在風雷神座上,寧靜的與雲層中的兩盞血紅天燈對視,目光有閃電對撞。


    “哼!”


    “天諸武,白西華已經是代羽鎧王,你卻讓她先擔任鱗鎧研究所副所長,如今竟讓其監管鱗鎧者,是要讓她取我而代之嗎?”


    “叔叔,你錯怪我了!”


    天諸武陰翳的麵龐不動聲色,暗中噙冷笑,終於按捺不住的來詢問了嗎,他佯裝無辜的張開手臂。


    “叔叔,我也是擔心您執掌雨霧神鎧太勞累,以後擔子會更重,總不能汴京三十六區四郊兩府讓您一肩扛吧?”


    “嗯?是又何妨?”


    烏雲蕩開,鯊福林高大魁梧的身影浮現,胖胖的,眼睛細長,給人一種陰毒的感覺,仿佛一條眼鏡蛇與胖頭蛇的混血兒。


    他心神一動。


    以後擔子會更重,莫非是要將風雷神鎧一並交給我?不由心頭狂跳。


    隻聽天諸武踏著腳下宛如戰艦橫空的風雷神鎧,歎息道:“風雷神鎧不能一直沒有主人,您知道的,沒有始皇血脈的人是無法執掌災難神鎧的,您在擔心什麽呢?”


    “哈哈哈,是我錯怪京主!”


    他端著大肚子,卻混無歉意之色,不知為何最近靜極思動,心緒不寧,尤其深夜送感覺激素湧動,熱血上頭,情緒失控更為頻繁。


    難道,人至中年,男亦有更年之期?


    這倒讓他自我懷疑。


    但他很快斂去情緒,如他這般性格剛猛果決,殺伐果斷之輩,行事從不知何為後悔,何況,他為汴京立下無數功勞,這些年摘雲化雨,主持汴京生態,將水循環打理的井井有條,誰敢對他不敬?京主也不能!


    一股無由的傲慢湧出。


    他看向天諸武,隻覺看向不成熟的小輩,按捺不住的點頭指點:“你說得對,白西華此人雖然對我不敬,但到底有些本事,尤其是在處理咒神元氣事宜上,如魚得水,汴京生態區的危機被她一人守住,坐鎮玄關,阻擋元氣入侵,更是將汴京城內的元氣修行者一一拔除,的確需要籠絡!”


    “但你要知道一個度!”


    “如這般不知感恩的人的野心是不會滿足的,不能放縱,得壓一壓!”


    他連續開口,站在比京主更高的雲頭上。


    天諸武麵龐陰翳,卻皮笑肉不笑的點頭:“是啊,不知感恩的人野心廣大,得壓一壓!”


    “知道就好!我若他日掌汴京風雷雨電,自能一力將元氣掃出汴京,還天地清明。”


    雲層攪動,巨鯊遊空而去,浩浩蕩蕩的烏雲宛如汪洋般遠去。


    時光如水向前,


    紅巨星光線不穩定情況發生越來越頻繁,生態撕裂,城市如汪洋小舟般搖晃起伏。


    高層知道,這顆晚年的紅巨星支撐不了多久了。


    生態禁區的蘑菇卻越來越旺盛,向外生長,爬過一座座山頭和雲頭,紅霧彌漫,將倒垂地殼上的植物染紅,生物染紅……化作禁區的一部分,其勢力越來越強盛。


    福京、晉京、雛京、峒京等附近鎧城京主遠遠眺望,覺得稀奇。


    “古怪,明明越來越強盛,為何不向外擴張了?”


    “蘑菇在某個節點停止,不再向前生長,仿佛有意停止,是知道我們在抵抗紅巨星巨變,不願黎民受劫,故而停止嗎?”


    “看來,那位太初之主還是有些人性!”


    “不能小覷,恐怕內中有大陰謀,我們不能不防,如那汴京似是得到照顧,太初禁區就象征性的擴張了幾裏地,我們已有百裏生態化為禁區,不敢再入!”


    他們站在山頭,隱在雲層中,擔憂的看向遙遠的大地,密密麻麻的人群正在逃亡,宛如乞丐流亡,奔向太初禁區,但他們無法阻止。


    “我們的鎧城無法維持如此多的人口,他們得不到足夠的食物,便隻能冒著風險出城,去吃那禁區的毒蘑菇……”


    “那對我們來說是毒,對他們來說或許不是,隻要修行太初唿吸法,那便是長生的養料,修真的元氣……”


    唿——


    他們如一陣風雷雲霧飄蕩雲空,望著連綿逃亡的隊伍,衣衫襤褸,麵黃肌瘦,有些從他們城中而出,有些則來自更遙遠城市,紅巨星光芒黯淡,生態衰敗,有些鎧城被撕裂,生物滅絕,甚至被其餘城市同化,化作一城,丟失京主位。


    饑民流民便多了。


    福京若非底蘊雄厚,也會在天變中被瓜分。


    他們降落在禁區邊緣,稀稀疏疏的紅蘑菇生長,越到內部越茂盛,紅霧越重,也越看不清,但他們明顯感覺到空氣成分有著明顯的變化。


    “此地竟然如鎧城一般,各種有毒氣體被過濾篩選,主要成分為氮氣,氧氣含量很高,甚至比我們鎧城更適合生存……”


    “如果沒有元氣的話!”


    若非無處不在的紅菌孢子,他們甚至想搬到這裏生存。


    密密麻麻的麵黃肌瘦隨時會倒下的人披著破爛不堪的鬥篷,顫顫巍巍的走來,有些老婦人抱著繈褓的嬰兒,嬰兒在哭啼,無力沙啞的哭啼,似乎隨時會停止。


    她們激動的戰栗,熱淚從眼眶中流出,霎時蒸幹。


    “到了,我們終於到了!”


    “傳說中的淨土!”


    “嶄新的生命家園!好孫子,你不會死了,我們可以活著了,遍地的蘑菇,我們快進去!”


    瘸腿的老人,骨瘦如柴的婦人,繈褓哭啼的嬰兒,蓬頭垢麵的少年,數不清的人,他們激動的踏進令京主們諱莫如深的禁區。


    那裏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了世界內外。


    當他們衝進去,高高誦讀著太初唿吸法的八字真言之時,一朵朵蘑菇睜開密密麻麻的小眼珠,神色嚴肅的張口唱經,口中念念有詞,說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一個個如聖賢佛陀走入人群,被饑餓的眼紅的人流爭相吞噬,大卸八塊,填入口中。


    “他們還是人嗎?簡直像是一條餓狗!”


    福京京主天之空倒吸冷氣。


    峒京京主傅川音則掩嘴輕笑:“饑餓的人是沒有理性的,你年輕尚不知曉,每一次鎧城動亂,皆因饑餓而起……生態大崩,植物動物凋敝,沒有糧沒有肉,連羽鎧者也被餓死……那時候京主甚至無法控雲降雨!”


    “什麽!”


    “七十年前,紅巨星曾迅速升溫,地下大陸的平均氣溫上升到足有七十攝氏度,你知道那是什麽概念嗎?所有的水都被蒸發,在天空降不下來,縱使京主全力降雨,速度也比不上蒸發速度!”


    七十攝氏度的氣溫,簡直不可想象!


    天之空咂舌。


    京主有壽三百,坐看玄黃變遷,能得知很多事,峒京京主傅川音麵如少女,豐腴如魔女,但真實年齡已經一百七十二歲,足以做天之空的奶奶的奶奶!


    晉京京主天子嶽目露凝重,望向禁區深處,不甘道:“禁區內的生態似乎很穩定,氣溫,空氣質量狀況,濕度比我晉京還要適宜,簡直不可思議!”


    峒京京主傅川音眯起桃花眼,嘴角勾勒出一絲意味深長。


    “那隻能說咒神古道對生態的掌控比我們強!”


    頓時,一眾嘩然。


    他們的內心起伏難平。


    咒神古道若是比元鎧文明強,為何會被始皇所滅?


    可若此道真的如此強大,如是能接引元氣修行,是否能締結雙文明道果?成為更強的鎧城?


    他們又忌憚猶豫。


    一旦修行,命運將執掌在咒神的手裏,再不為自己所掌,他們將丟失權柄,不再高高在上,甚至要接受那太初之主狄洛南的管理,這是他們無法接受的一點。


    始皇已死,他們裂地封王三萬年。


    若是咒神再起,哪裏還有他們這些京主的話語權?最終甚至淪為凡俗。


    古來哪個王朝能容忍上個王朝的皇室繼續掌握天下權柄?臥榻之下,啟容他人酣睡?


    另一處,


    白西華坐鎮汴京與太初禁區的生態交界地,定住一方時空,阻止元氣入侵。


    她之所在,元氣不侵。


    “好晃眼啊!”“此女帝眉心有赤天法旨,不可靠近!”


    “……”


    白西華聽不到,她白淨的臉上帶著狐疑,望著稀稀疏疏的紅蘑菇,源源不斷的釋放孢子,遠處有密密麻麻的饑民逃進禁區,這又讓她忍不住歎息。


    “元鎧之城的生態區在衰敗,太初禁區的生態卻越發的旺盛,這是怎麽迴事?”


    紅巨星巨變,生態理應不穩,但太初禁區違逆常理。


    生態以穩為先,這禁區卻似在變動中維穩,超乎理解。


    倏忽,白西華起身,脫掉羽鎧背包,素衣赤足向前踏步:“莪是先天元胎,不懼元氣,進去看看!”


    她靜極思動,一步邁向禁區。


    唰——


    然而,異變陡生。


    一朵朵蘑菇似受到驚嚇,猛地睜開密密麻麻的小眼珠,震驚的望向眼前額頭冒著赤天法旨的女人,嘶吼痛苦的拔出根係,邁著大長腿就向後跑。


    你,不要過來啊!


    “……”


    她踏前一步,蘑菇們倒退一步,甚至連紅霧也向後飄去。


    “???”


    “我臉上有字嗎?這麽怕我!”


    她不信邪又踏前一步,禁區再度向後倒退,她不甘的踏前十步,蘑菇們直接嚇得倒退一裏地。


    此女之身,誰敢冒犯?


    煌煌赤天法旨在額頭冒光!


    “太耀眼了,速退,速退!”“絕不可以被此女帝所抓!”“侵也侵不得,打也打不得,被抓了隻能認栽,不可靠近,速速稟報赤天老祖!”


    白西華的行動自然驚動了附近的獸鎧者們,羽鎧者震驚的忘記扇動翅膀,從天上掉下來,張大嘴巴愕然的看著這一幕。


    “怎,怎麽迴事?”


    “白王,莫非她真的是元氣克星?”


    “天呐,太初禁區占領我們的地盤全部被白王奪迴來了,速速去給白王請功!這是大功一件啊!”


    “這次必然能賜下風雷神鎧!”


    “我們將見證曆史!”


    白西華雖年輕,但已然展現其能,將汴京獸鎧者們懾服,心服口服的那種,跟著這位大佬,妥妥的升職加薪!


    請功,必須請功!


    除了白王,誰配得風雷神鎧?沒有人!


    白西華走入紅霧的深處,周圍自成淨土,可忽然她清麗的麵龐劇烈抖動,抬頭看去。


    細風浮動,虛空詭異的湧起一縷縷紅霧,聚成一個個的殷紅字符,掛在半空,宛如有一張無形的手在虛空寫字。


    那字赤紅,如在滴血,扭曲成型。


    “西華,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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