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月兒抱頭蹲在地上。她被阿笙的尖嘯和四周熊熊燃起的烈火嚇得不敢看,無法改變的事實,完全失控又無能為力的狀態,她隻能逃避。聽天由命。


    花伶看著地上的陶月兒,長歎了一口氣:“剛剛你不是很勇敢嗎?”


    嗯?


    瑟瑟發抖中,預想的傷害沒有到來,花伶冷靜的話語讓陶月兒有了幾分安全感。


    “剛剛你還把我護在身後,怎麽現在嚇破膽了?”花伶不再居高臨下,而是俯身,蹲在陶月兒身前。


    陶月兒抬起頭,才發現四周熊熊燃燒的烈焰在一瞬間陡然消失,整片山林的大火也在同一時刻熄滅。房屋恢複了原來的模樣,燒焦味消散殆盡,一切仿若沒有發生。


    而天幕中的阿笙那巨大的骷髏頭顱化作了原本的孩童模樣,雖然五官依然可怖,但已經是個殺傷力在可控範圍內的孩童。她站在花伶身後,是陶月兒從未見過的乖順模樣。


    阿笙上前抱住花伶的手臂,就像受了委屈,在要糖吃的小孩。


    花伶順勢摸了摸阿笙的頭,無奈地輕聲道:“下次不要再這樣衝動了。”


    “哦……”阿笙懨懨地點頭,眸子裏雖然依然有不滿,但還是聽話的。


    陶月兒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們,看著阿笙像隻溫順的小貓一樣,她想開口說話卻又不敢說。因為無論在何時,隻要陶月兒開口,阿笙瞪著自己的眼睛裏,都充滿了敵意。那是一種深深的厭憎。


    “迴去吧。”花伶對阿笙說。


    阿笙揪著他的袖子,死活不肯撒手。


    “聽話。”花伶又道了一句,阿笙才不情不願的點了點頭,臨走前,又狠狠瞪了陶月兒一眼。


    經過這一晚,陶月兒大概知道阿笙和花伶的關係非同一般,她不會真的對自己如何,但是阿笙留在她心底的陰影,實在是根深蒂固,一時半會沒法消除。


    於是在視線與她相會的那一刻,又慌忙低下了頭去,等她走遠了才抬起頭來。


    “她……暫時不會迴來了吧?”


    陶月兒慌張的四下打量,確定沒有她的鬼影了才放下心來。


    此時的花伶走到大門口,蹲下身,撿起一個玄色的包袱,他抖了抖包袱,包袱裏便掉落出一地的徽章。徽章大多是銀色的,陶月兒以為是銀子,走近一看,才發現都是鐵質的。每一個上麵刻的花紋和字跡都有所不同,但相同之處是它們都很漂亮。


    “這是什麽?”陶月兒好奇。


    “九方術士的徽章。”


    “九方術士?捉妖師?”陶月兒瞪大了眼睛:“是剛剛那個少年留下的?”


    花伶頷首,道:“九方術士有時候會設下伏魔對賭,輸了的人要交出自己的徽章。”


    “所以……這些都是他贏來的?”


    “應該是。”


    “那他一定很厲害啊!”陶月兒說完,又想起他丟盔棄甲不戰而敗的模樣,突然意識到,阿笙是一個多麽強大的存在!


    連這樣厲害的術士都拿她沒辦法,人的執念竟然可以達到這樣的地步?


    花伶沒有說話,俯身在一堆徽章裏翻了翻,最後拿出一枚金色的徽章,對陶月兒說道:“他是個四段術士,這是他的勳章。”花伶將勳章向陶月兒拋去,勳章在空中劃出一道金線,最終落在陶月兒懷裏。


    陶月兒拿著這枚勳章打量了好幾眼,然後放在嘴裏咬了下,搖頭說:“這不是金子,是銅的,應當不值錢吧?”


    “……”


    花伶麵無表情,淡淡瞥了陶月兒一眼,在看到陶月兒赤腳踩在地上後,便走了過去。


    陶月兒見花伶麵色不善,原以為自己又要被他罵了,卻不想他脫下了腳上的鞋子,放在自己腳邊,道:“穿鞋。”


    “……”陶月兒麵上閃過一絲驚訝,隨即惶恐道:“少、少爺,我怎麽能穿你的鞋?”阿笙若知曉了,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麽駭人聽聞的舉動對付她!


    花伶或許知道一時半會兒對‘少爺’這個稱唿是難以改正了,索性也不說了。隻道:“抱你迴去,還是穿鞋,你選一個。”


    花伶淡淡說完,陶月兒腦海中霎時閃過溫潤如玉的少年公子抱著一個大他十歲的老女人的畫麵……她的心頭驟然一緊,被神明般的公子抱著,會折壽吧?!


    陶月兒急道:“那您等我一會!”


    陶月兒說完,飛快的穿上鞋子,跑迴了自己屋子。很快便換上自己的鞋,而後又跑迴門邊,將花伶的鞋整齊地擺放在他腳邊。


    她氣喘籲籲地說:“多謝少爺關心,夜裏天涼,趕緊把鞋穿上。”


    陶月兒誠惶誠恐的樣子,看得花伶直歎氣。


    她究竟從小到大都經曆了些什麽?怎麽對她透露出一絲絲的好,就能讓她這般害怕?


    旁人對她不論好與壞,都讓她猶如一隻驚弓之鳥,不配得感深入了骨髓。


    花伶歎氣:“我說過,不要叫我少爺。”


    “啊,對不起,我忘記了……”陶月兒低頭,對自己的記憶力深表遺憾。又陷入了另一重自責中。


    花伶不忍心再說她了。


    “休息吧。”花伶淡淡說完,便轉身往後院走去。


    “那……晚安了。”陶月兒看著他修長纖弱的背影,實在沒辦法將他剛剛的舉動和昨日白天的冷漠的他聯係起來。


    他……居然霸道的要自己穿他的鞋。


    她從小到大光著腳跑了十年,阿公阿婆也沒覺得有什麽問題,而他卻因為這幾步路的距離而發火?


    她長這麽大,唯一一次感受到被關心,大概就是花伶了。他外冷內熱,古道熱腸,是個為世所不多見的少年公子。溫柔又炙熱。


    當晚,陶月兒迴到房裏,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沒有繼續睡,早早起身去了廚房。


    就著月色和微弱的燭光,細細研讀了兩章《清靜飲膳食錄》,挑了一份蘿菔素菜餃子來做。


    麥門冬煎,亦稱蘿菔,春秋采根去心,搗汁和蜜,可去濕氣、麵毒。餃子餡用青菜、香菇、胡蘿卜剁成碎末,摻合在一起。麵皮搗蘿菔汁摻入麵餅,而後捏成五角形狀,相鄰兩個角兩兩捏合。製成後可口利病又美觀。


    “月兒姑姑,想不到你做飯這麽好吃,以後能不能天天給我們做呀?”阿音一口塞進一個餃子,還沒咽下去就開始激動地叨叨,惹得身邊一眾孩子都跟著誇她。


    雖然被叫姑姑,但陶月兒卻頭一次的沒覺得難過。


    她的重點放在了‘被需要’、‘被肯定’上。


    她想不到自己在做飯方麵如此有天賦,被他們這樣一恭維,連聲點頭道:“做!我以後每天都給你們做好吃的,把你們喂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


    “太棒了!”孩子們興奮不已,人人麵上都掛著滿足的笑意,就連萬年冰山臉的花伶的嘴角,都浮起了一絲微笑。


    他雖然沒說話,可就憑他勾起的嘴角和彎起的眉眼,在陶月兒看來,比這院子裏所有孩子加起來的鼓勵還要多——連花伶都承認她的廚藝了,她應當真的融進這個大家庭裏了罷?


    雖然他們都是得了疫症的孩子,可給予陶月兒的溫情和被需要的感覺,卻十倍於外頭的世界。陶月兒第一次覺得,自己沒有放棄生命,是很值得開心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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