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裏,食材不多。肉本來就不多,昨天幾乎全給了她,今日已經沒有了。牆角裏隻剩下一堆雞蛋,約莫十幾個。


    陶月兒翻開《清靜飲膳食錄》,正好翻到了一個十分美觀的雞蛋做法:把梔子葉伏貼在濕雞蛋上,用紗布把葉子緊緊裹住,然後用棉線紮緊,再放入艾葉煮沸,雞蛋上便會印上梔葉的模樣。


    三月天,吃雞蛋,將艾葉和黃梔子放在一起煮,有祛濕的作用。既美觀又好吃。


    當陶月兒將熱騰騰的艾葉雞蛋湯端上桌,一人分一個之後,孩子們皆雙目放光,發出連聲驚歎:“這雞蛋也太漂亮了!”


    陶月兒搔了搔頭,被眾人一誇獎,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孩子們一人碗裏分了一個雞蛋,忙往嘴裏送,陶月兒走到沒有手臂的孩子麵前,幫他剝了雞蛋喂到嘴裏。


    而從始至終,花伶都隻看著碗裏的蛋,沒有說話,也沒有看她。更沒有吃。等大家用完午飯,花伶麵前的蛋還是完完整整的。


    阿音看著雞蛋,說:“花伶哥哥,我記得你好像不愛吃雞蛋,要不然……”


    花伶抬起頭,神色雖然如常,但眼眶有些輕微的發紅。他這才拿起勺子,將雞蛋敲開來,一口接一口,緩慢而又優雅的將雞蛋吃完。不似在吃雞蛋,仿佛在吃什麽饕餮饗宴。


    還是上輩子才有幸吃到過一迴的那種。


    吃完後,花伶長舒了一口氣,眼睛微閉,坐在桌前發呆。


    陶月兒一邊整理碗筷,一邊偷偷看他,突然有一種感覺,覺得如果他睜開眼,沒準會流淚的錯覺……


    她做的雞蛋有這麽好吃麽?


    好吃到他都感動了?


    “你怎麽了?”陶月兒走過去,關切地問。


    花伶抬頭看了她一眼,將盤子扔到她手裏,然後就轉身迴了房。


    他的背影孤寂,有些冷漠。又好似無端發了個脾氣,讓人捉摸不透。


    “哎……他這是想念他的妻子了。”阿音的聲音悠悠地響起,她看著花伶的背影,麵上的表情比花伶的還要傷懷。


    “妻……子?”陶月兒愣住,蹙眉道:“他有妻子?”


    阿音點了點頭,沉下臉,眸子裏浮現起無限的哀傷。


    她長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花伶哥哥的妻子曾是北江城城主的女兒,鎮守在在遙遠的漠北,是我景國北部的第一道防線,後來琉國進攻,他的妻子慘死韃虜馬蹄之下,死的時候,還懷著三月的身孕,他……”


    “可你上次不是這麽說的!”陶月兒目瞪口呆的看著阿音,磕巴地道:“你明明說過他……他……”陶月兒遲疑了半晌,都說不出那個字眼來。


    阿音滿臉疑惑:“他怎樣?”


    許久,她才硬著頭皮,說:“你明明說他是太守兒子的禁寵!”


    “啊,這樣啊,那他就是在當禁寵之前娶了妻子!傷心難過之餘,被人活捉……”


    “你明明還說他是養尊處優的少爺!”陶月兒麵色發綠,更加不信。


    阿音一愣,旋即當作沒聽見似的不再理她,一溜煙的爬下桌子,跑到後院去洗碗了。半點被拆穿的窘迫都沒有。有的隻是理直氣壯,好似說謊不打草稿也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其他孩子見狀,紛紛捂著嘴嘲笑陶月兒,直道她:“這麽大個人了,還分不清話本子和現實。她喜歡說故事便讓她說嘛,聽聽就過了!你還當真了?”


    陶月兒看著這一屋子的小大人,感覺與他們一比,自己倒更像是那不諳世事的黃口小兒。


    往後的一下午,陶月兒都在反思自己‘好騙’的缺點,但她雖然好騙,可花伶也該負些許責任。


    若他沒有長那麽一張禍國殃民、弱柳扶風的臉,她又怎麽會信他是太守兒子的禁寵這等無稽之言?


    就因為他好看!她才不得不相信……


    自己說服了自己後,陶月兒總算有了些許底氣,覺得自己這二十五年也不算白活。被騙也是情有可原。


    是夜,陶月兒收拾完庭院,備好了第二日的早餐後,迴到自己房中沒多久,花伶便抱著被子來到她的房間,將被子放在桌上,說:“我跟你換個房間。”


    “啊?為什麽?”陶月兒有些疑惑。


    “怕你晚上睡不好。”花伶說著,指了指對麵的黑屋。


    陶月兒心中本就發虛,再聯想到自己昨晚的失禮,立即轉身收拾起了自己的被褥,邊收拾邊說道:“多謝伶少爺,我、我天生膽小,那阿笙又格外兇險,我、我就不與你客氣了……”


    花伶站在一旁,沉默了一會,說:“就算你天生膽小,膽量也可以後天培養。”


    “嗯?”陶月兒迴頭,一臉不解地看著他,遲疑地說:“那我還搬不搬了?”


    花伶驀然一怔,終還是點了點頭:“搬。”


    “多謝伶少爺。”陶月兒叫習慣了,依然按著從前的說法來叫他。不僅僅是因為阿音之前的故事,更因為花伶的氣質。


    花伶的氣場確如故事中的主角那樣,仿佛從豪門貴公子,淪落到禁寵。


    他的身上就透露著這一分淡淡的憂愁感,分明是好看溫潤的眉眼,但總給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感覺。那般桀驁,那般清冷。


    花伶見陶月兒有氣無力的,不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但柔弱的模樣,很難不讓人想幫忙。


    他走上前,一邊幫著陶月兒打包被褥,一邊說:“以後不要叫我少爺,叫我的名字。”


    “嗯?”


    “花伶。我的名字,叫花伶。”


    花伶一本正經,不似在開玩笑。


    他鄭重起來,真是讓人一點反抗之力都沒有。就算她無法跟他親近到直唿名字的地步,但也沒有辦法拒絕。


    陶月兒隻能勉強揚起一個的笑臉,衝他點了點頭:“好、好的,伶……”


    “嗯?”花伶一個眼神瞪過來,陶月兒連忙改口:“花……花伶。”


    “我不叫花花伶。我叫花伶。”


    “知、知道了……”陶月兒強忍住尷尬和結巴,咽了口口水,道:“花……伶。”


    花伶這才滿意,抱著陶月兒的被子轉身離去。


    他怕陶月兒晚上一個人都夜路會害怕,於是幫她抱著被子,順便送她迴房。


    陶月兒跟在他身後,看他走在自己麵前,這才鬆了一口氣。


    不知怎麽的,她就是很怕他。


    或許是因為第一次見麵不太友好,又或者是後續交往時他總是氣定神閑,而她總像個橫衝直撞的莽夫,在他麵前丟盡了顏麵。以至於她在他麵前啊,總是不自覺的就矮了三分……而這三分,印刻在了骨子裏,再也找不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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