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瑄最後看了一眼地上那條象征著燕祿和他劃清界限的,由環刀刻下的痕跡。


    燕祿在帶走引路人一行前,給他留下了一句話。直到最後一刻,燕祿還企圖勸他收手,打消所有圖謀。


    他說,如果還在乎整個軍營的話,就去幫忙製服驚馬。


    在秦瑄的計劃裏,變數頻出,這些變數都是漢人諜作帶來的,但失控的馬群,被付之一炬的物資他都不痛惜,唯一令他傷懷的是燕祿決絕的態度。


    盡管一再隱瞞,極力想避免這一天的到來,但似乎,他還是要失去這個重要的朋友了。


    其實就算燕祿不說,他也不會放任諜作的破壞造成更大的損失,達到不可控的地步。


    代巡衛長聞捷遠遠地就看到副將了,但不知為何,副將一直站在距離營地入口兩三米遠處,像是剛趕迴不久,又像是已經在那裏駐足良久,沒有繼續往前走的趨勢。


    副將的麵部表情沒有太明顯的波動,看上去無悲無喜,無波無瀾。


    但不知怎麽地,聞捷直覺他此刻的情緒很微妙,不是動怒,也不是低落,總之給人感覺興致不高。


    雖然事態緊急,主帥又不便驚擾,軍營裏現在正缺一個可以主持大局的人,但聞捷因為這股直覺還是停留在原地躊躇,不敢貿然過去,就怕一不小心觸了黴頭。


    副將級別僅處主帥之下,又有一層王室血統傍身,軍營裏的人議論歸議論,但任誰都看得出,就連主帥對他都是存著幾分偏袒的。


    說是偏袒看重,其實也可以說是精明圓融,凡事都為自己留有餘地。


    因為別看副將現在是不受寵,沒有位高權重的龐大的母族庇護,還被放逐到了軍營,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又不是個胸無點墨、一無所長的紈絝子弟,憑一己之力在一眾驍將中亦能脫穎而出。


    鳳棲梧桐,涅於盤,大浪淘沙,洗盡鉛華,誰又能擔保有朝一日他不會重掌權柄呢?


    再怎麽說,因生母被戲謔身份微賤是一迴事,受到奚落孤立是一迴事,因身份被忌憚是一迴事,有沒有因此沉淪意誌又是另外一迴事。


    他皇室後裔,正統的身份終是不可磨滅,也正因為這點,他永遠比一般人握有勝算,更有翻盤的籌碼。


    主帥會對副將高看幾眼,處處偏愛,除了愛惜他的武藝才幹,也是念及他非比尋常的身份。


    能一步步坐到主帥的位置,自然深諳世俗,目光看得長遠,懂得為自己打算。


    就算副將因為重重阻礙,再難爭奪王位,有副將在,軍營也會是一片新氣象,長驅直入,入主中原,他還有很多用得著副將的地方。


    聞捷太清楚這些,所以他也不敢得罪副將,惹他不快。


    正當他細思愣神的時候,副將卻像是瞬間打破了石化,竟朝他走了過來,喚了他一聲,然後說:“驚馬可已悉數製服?”


    經副將這麽一提醒,聞捷終於想起了正事,急迫道:“我遍尋全營,想看副將您迴來了沒,想說的也是這事。先前我傳人去向主帥求手令,命馮老出手馴馬,但不想主帥困乏,已經歇下了,我等也就不便攪擾。副將您迴來得正好,有您出麵,想必是能請動那馮老的。”


    秦瑄直接問:“共有多少馬匹受驚,現在又還剩多少沒有製服?”


    “營中馬匹分散多處,主要受驚的集中在西麵,多是耐腳程的良駒和一些快馬,”聞捷六神無主,光顧著命人通報主帥和召集人手動手強行擒馬了,沒細算過,現在隻好邊想邊答:“總計得有二三十匹的樣子,到現在也隻製住了半數左右。”


    “副將,可是有什麽蹊蹺?”


    秦瑄當然知道這是那些漢人諜作做的手腳,但眼下燕祿為了握住他的把柄,和他們沆瀣一氣,還不知道會怎麽應對主帥死在帳內的事。


    如果他把諜作所在說出來,說不定會被他們拉下水。


    所以他暫時還不能向營中之人透露有關諜作潛藏於此的事,更不能輕舉妄動。


    隻是聞捷雖後知後覺,現在也已經有所懷疑,他如果說任何蹊蹺都沒有,似乎也不足信,反而顯得虛假刻意。


    “這其中當然有問題。馬匹若是因奔波疲倦而癲狂發泄,不會持續這麽久。而且真是這個原因的話,馬群的症狀應該無一例外。但出事的馬都是擅長途跋涉或是千裏疾行的快馬,一定是有人刻意為之,在暗中施加破壞。”


    他沒有提到漢人諜作,更沒有點名道姓地指出他懷疑的對象,半個字都沒談及引路人一行,但話說至此已經完全足夠,至少點撥已生疑心的聞捷已經足夠。


    他不說仔細,為的就是給聞捷一點警醒和暗示。


    他現在礙於燕祿的關係,是不好那麽快和那群漢人諜作撕破臉,但他處理完驚馬的事,很快就會和他們碰麵,解決主帥暴斃的事。


    等他引導好了輿論風向,就能將矛頭直指諜作,再不濟還有烹飪炙羊肉的兵卒。


    烹飪和片肉的兵卒多半也就是送炙羊肉入主帥營帳之人。


    兵卒或許沒有弑殺主帥的動機,但倘若是被諜作威脅,和他們勾結在了一起呢?


    總之,他要想在眾將士麵前轉移嫁禍,洗清嫌疑,自證清白再簡單不過,他是不缺替罪羔羊的。


    聞捷身負代巡衛長之職,是前巡衛長褚都安和燕祿的得力下屬,底下的人都很信服。他又是個藏不住事,心直口快的性子,由他說出有關驚馬事件背後始作俑者的猜測,是最合適的。


    到那時,任燕祿對他誤會重重,懷疑他企圖篡主帥位,可能會對軍營不利,於大局不利,因而和引路人連成一線,甚至不惜向大家袒露他才是毒害主帥的真兇,有了諜作的參與,也不會有人相信,隻會一致對外。


    他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雖遇波折,但最終還是能殊途同歸,大獲圓滿。


    等到大局既定,這些漢人諜作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他也會和燕祿好好解釋,不會讓他們之間的友誼因為這些挑撥離間而分崩離析。


    “馬群受驚不是偶然,意外的緣故,而是有人在暗中破壞?”聞捷訝異了一下,他是覺得這件事蹊蹺,不尋常,但還未及深思。


    因為營裏也沒有什麽可疑的人,加上這幾日作戰,紮營山林,馬匹困頓實屬正常。


    或者,是因為馴馬師照料不當也是有可能的,畢竟馬失前蹄未曾罕見,縱是再有經驗的馴馬師也是疏忽大意的時候。


    所以他並未將受驚發狂奔竄的原因聯想至人為,更別說是去追究深層次的原因。


    被副將這麽娓娓道來,列明此事的疑點,他內心的多疑被加深了,不由地產生更多揣度。


    他一直下意識地認為軍營裏沒有可疑人等,其實是被慣性思維幹擾了,在昨天傍晚以前,確實是沒有。


    那之後呢?


    確實是突然地多了幾個人啊。


    最先出現的就是原巡衛長褚都安帶迴來的那個,說是幫夜巡隊引路的人。


    緊接著引路人和巡衛長帶著小隊去山上搬運木材,迴來的時候,引路人身邊又多了三個人,兩個和他一樣身著砍樵服,也是樵夫,還有一個看裝束像是跑商的生意人。


    後來在篝火旁吃酒、分食羊肉的時候,他也和這個人打過照麵,聽那人提起過,他是引路人的表親,和山上的樵戶多有木材生意的往來,這次進山也是因為利益驅使。


    那人好像一開始就作了自我介紹,說是叫什麽來著?


    對了,是姓沈,家中排行老幺,人皆喚他沈小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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