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逃亡,我有一個具體的計劃,”


    江楓取過從不離身的木匣箱子,打開,接著說:“箱子裏有我自製的易容人皮麵具,仿真效果極好,與皮膚的貼合度高,不易脫落,是我以活人為樣本潛心研製的,足夠以假亂真。到時……”


    江楓附在寧敞耳邊,悄悄地將整個計劃告知。


    寧敞聽後十分驚訝,原以為江楓隻是個趕江湖的賣藝人或是手工匠人,無意間得罪了仇家,因此被人追殺,隻是一個和她相似的天涯淪落人。


    想不到,失憶少年竟然心思縝密,思慮周全,已經為之後的逃亡之途作好了全盤打算。


    寧敞對江楓的計劃表示讚同,也認為成功率很高,隻要兩人密切配合,定能萬無一失。


    兩人又針對逃亡的細節作了一番籌謀和討論,商量好了應該準備的東西和逃亡的路線。


    當談論到接下去要去何處的問題時,寧敞一時沒了主意。


    細細想來,天下之大,竟然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江楓看出了寧敞一瞬間的落寞,豁達地說:“沒關係,山川湖海,塞外邊疆,天之涯、海之角,隻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奉陪。


    我們,會是最好的搭檔。”


    江楓說這話的時候用了“會是”,這是堅定的陳述語句,的確,他不是在許下心願,而是在預告事實,他有信心讓兩人順利脫險。


    在他心裏,也正醞釀著一個想法。


    有些使命,他一個人肩負或完成已經太久了,是時候找一個合適的人和他攜手,共渡。


    寧敞並沒有注意到江楓話語中的微妙,隻是感動於他的安慰,願望如果被注入十足的期待和信念,說不定就會積攢實現的機緣。


    寧敞願意賭一次:“一定,我們會是最好的同路人。”


    有了前路,便隻顧風雨兼程。


    “但是明天,我還是決定去約定的槐樹下一看。


    隻是,這一次,不是等待,而是訣別。


    我對槐樹寄予了太多的情感,到了該說再見的時候,我還是希望把我的心事都告訴它。


    以後,也不會再有牽念。”寧敞終於還是鼓足勇氣說了這句話。


    江楓坦然:“如果這樣真的可以讓你釋懷的話,我沒意見。我明天陪你一起去。”


    寧敞點了點頭。


    幾日前,林恣迴到林府,準備簡單地收拾一些行裝,帶些幹糧和銀兩,然後就和寧敞在約定的時間和地點會麵。


    為了不被發現,在府中隱蔽處潛藏了七天,才找到一個時機溜走。


    結果剛要出門,就遇見了父親。


    父親摒退了院中人等,徑自朝林恣走來,麵上看不出喜怒:“接連數日不見你的人影,煉毒長說你正在研製新的殺傷性極強的兵器,不想被人打擾。”


    林恣知道祁鬆泠的說辭是在掩護自己,自己顯然不能拂了她的好意:“正是,研製陷入了瓶頸,兒子苦思不解,實在沒有心情顧其他的事。”


    林父眼中閃現一抹銳利:“撒謊!”接著,頓了頓,像是在陳述事實:“寧敞還沒死,你救了她。”


    父親緣何這麽篤定?


    邱老交代兵器府兵的話,有如軍令,他們定會堅決執行,不敢違背。


    煉毒長祁鬆泠更不是兩麵三刀、背信棄義之徒,他信得過。


    大家口徑統一,加上他的證詞,父親不該有所懷疑才對。


    究竟是哪裏出了紕漏。


    林恣想不通,但不可能輕易承認,給父親再度迫害寧敞的機會。


    林恣收斂起內心的躊躇疑慮,迴答:“寧敞當然已死,我親手解決的她,屍身沉入江中,蹤跡難尋。


    寧府已經滿門被滅,徹底失勢,再不可能翻身。


    寧敞已經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殘留她的性命隻會徒增隱患。


    她素來對我信任,由我親自動手,神不知鬼不覺,也免得驚動一眾府兵了。


    寧敞不過一介弱女子,在我眼裏就像一隻不起眼的螻蟻,我輕輕一捏她便動彈不得,踩死她更是易如反掌。


    既然要利用,何不有始有終。


    也讓她死個清楚明白。要是她想報仇,就盡管找我好了。”


    林恣將話說得滴水不漏,盡量將他親自滅口的動機和為林府的考慮都編織其中,打消父親的猜疑。


    “真是這樣嗎?那你真是為父的好兒子,有魄力。


    可惜,我早已發現你對寧敞的不同。利用是假,暗中護她是真。就連煉毒長、邱老和府兵們都冒死替你圓謊,真不知我是該誇你深得人心呢,還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啊,終歸是優柔寡斷,難成大器。


    早知你如此感情用事,當初真不該派你去接近寧敞。”林起衡(林恣父親)根本談不上存疑,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相信過府兵們的說辭。


    看似天衣無縫的說法其實漏洞百出。


    要是林恣真的手刃了寧敞,怎會將她的屍首沉入江水中,而不是帶迴來複命。


    說沉入江中,遍尋無果,顯然是想來個“死無對證”,屍身順流而下,即使打撈不到也很正常,自己也就無計可施了。


    林恣的確處處在為寧敞謀劃,可是百密一疏,有的東西,他算不到。


    林起衡久居朝堂,深諳官場之道,也精通權謀,看問題一向通透,而且知子莫若父,他的兒子什麽品性,在想什麽,他一清二楚。


    林恣知道父親手中一定是握有證據,而自己所有的偽裝都已被他洞悉,隻是他還是有一事不明:“父親是從什麽時候發現的?我明明沒有破綻。”


    林起衡指了指林恣的寬袖,示意他將裏麵的東西拿出來。


    林恣取出袖中隨身攜帶的一把短刃。


    那一刻,林恣什麽都明白了,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當初,林恣發現了寧敞作曲的天賦,不想她被埋沒,於是推薦她去參加禦史韓府舉辦的琴藝競技大賽,聽說如果入圍就能在現場為都城名流演奏自己的原創曲目,倘若在競技中拔得頭籌,自己的原創曲譜更有機會被送入宮廷,得到皇室青睞。


    說不定,還能獲得入宮教習的機會。


    林恣記得寧敞曾說過她的夢想就是成為天下首屈一指的琴師,為世人帶去治愈和慰藉。


    宮廷技藝高超的琴師雲集,要是寧敞有幸在宮廷教習,不僅能讓她譜的曲子被更多人聽到,積累名氣,更有希望得到知音的賞識,獲得更多機遇。


    對她來說,這顯然不失為一個好的平台。


    寧敞聽後也很心動,積極籌備參加比賽,不負所望地摘得了頭名。


    當時,她那首精心修改了數遍的得意之作,她將其命名為:《朝雲織歲寧》,是一首祝賀題材的曲子。


    林恣知道《朝雲織歲寧》是寧敞最心愛的曲譜,對她意義非凡,遂將這五個字刻在了自己的防身短刃上。


    這把短刃自小陪伴保護著林恣,也是林恣的心愛之物。


    林恣將兩人的心愛之物聯結在一起,想給寧敞一個驚喜。


    林恣身邊遍布父親的眼線,也許父親早就發現了刻字,順藤摸瓜發現了背後的秘密和林恣的真心。


    林恣拿著短刃的手抑製不住地顫抖。


    林起衡接著說:“就是這柄短刃將你對寧敞的真實心意展露無疑,不需要其他理由,任你如何向我保證你對她隻是利用,我都不會再相信。”


    林恣知道自己的任何解釋對父親來說都太過蒼白無力,太過多餘,父親早已縱觀全局,但還是不想累及那些冒險維護自己的人:“父親,事到如今,我不想作任何辯駁。


    救寧敞是兒子一人的主意,和兵器府眾人無關,他們隻是被兒子以前程相要挾,被逼無奈,不得已為之。


    還請父親念在他們一如既往忠心賣命的份上,不要懲戒他們,要治罪論處就衝兒子一人來吧。”


    林起衡猜到這一切究竟是怎麽迴事,是自己的兒子一時鬼迷了心竅,兵器府眾人審時度勢,又念在和他昔日的情分,才配合他演了這出戲,自是不會殃及池魚:“當然。兵器府的忠心怎麽可能輕易改變。


    我從未懷疑過他們的立場,他們過往的功績也足以抵消一時之失,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就治他們死罪,但是看來是有必要讓他們加深一下對兵器府一貫宗旨的理解了。


    信仰應該是最堅不可摧的存在才對。


    任何人都應為一時動搖而付出代價,才不負當初承諾過的九死不悔。”


    在了解了煉毒長祁鬆泠和一眾兵器府兵的重情重義和成全自己救寧敞之心後,林恣確信他們寧死都不會出賣自己,但也因此更沒有理由讓這些無辜的人置身險境,與其如此,不如自己攬下一切罪責。


    他也了解父親,聽到父親這麽說,知道父親對他們隻會小懲大誡,並不會傷及性命,已經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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