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橋洞下,寧敞、江楓兩人各懷心事。


    那一日,風雲變幻,仍曆曆在目。


    寧敞應邀和林恣去兵器府為新一批的織造物押運隊挑選精良的隨身裝備。


    在這方麵的造詣,她遠不及林恣,隻能提一些拙見,原本也隻是想借機參觀一下名聲在外的兵器府。


    兵器府近些年得朝廷著重扶持,意在為朝廷招納天下武學能士,收歸府中,針對性地栽培,加強演練,有朝一日成為朝廷在民間的備戰場。


    一旦邊境宵小囂張來犯,兵器府各部將領必傾巢而出,首當其衝。


    下設的各個部門分別細化為騎射、步族、遊魚、輕衣、煉毒、野攻、了望、防盾和暗刺。


    其中,暗刺的分支最廣,執行秘密刺殺任務最多,也最得兵器府和朝廷的倚重。


    有些不便正麵處決的涉案人員,通常都由暗刺部秘密解決,做到悄無聲息,不留痕跡。


    這些涉案者,多是功高蓋主,與聖意相悖,或是暗中積蓄兵力,意圖謀逆的肱骨之臣。


    礙於他們背後的勢力龐雜,根係很深,又找不到合適的由頭將其論罪,暗刺部直屬軍機處,上達聖聽,無需顧忌任何,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他們消失,替陛下消除隱患。


    就連市井百姓對暗刺部都多有忌憚,這世上,武功卓絕的人或許很多,但是無牽無掛,無情無欲,真正心腸冷硬、唯法理是從的人卻不多。


    是“法外有情”、“法外容情”的存在才讓那些冰冷的法條有了溫度。堅決服從命令,絲毫不帶私人情緒,就像是用鋼筋澆築的提線兵偶般的人,簡直就是令世人驚愕膽寒的存在。


    兵器府豢養的各個武科方麵的高手,除了那些本身就是孤兒的人,在進入兵器府之後,都和家人徹底斬斷了聯係。


    有傳言稱,朝廷給兵器府樹立了宗旨“孤身絕念,誅逆反心”。


    情形危急時,有先斬後奏的特權,寧可錯殺,不容漏網。


    他們是朝廷散布在民間的鷹眼,更是皇帝的忠實暗衛,行監察之職,掃除一切障礙。


    更有傳言稱,他們不是和自己的家人失去了聯係,而是謹遵朝廷旨意,讓自己剩餘的家人都“消失”於世了。


    經過殘酷的對抗、淘汰之後,這是聖上對他們忠誠的最終檢驗。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做到心無掛礙,誓死效忠。


    對親人尚且如此絕情,百姓聞之喪膽,更不敢輕易挑戰皇權。


    街頭議論國事的現象有所收斂。朝臣間拉幫結派、分黨站位的風氣也得到了遏製。


    帝王之心不可測,握有權柄的王座上的人,享有無上榮耀,也注定終生孤寂,終生猜忌。


    兵器府是朝廷心腹,甘願為了帝王的這份疑慮為自己穿上最堅固的鎧甲,成為最鋒利的一把刀。


    寧敞到了兵器府,也驗證了原來的猜想。


    世俗百姓避之則吉的兵器府修繕森嚴,給人逼仄之感。


    建造選用冰冷堅硬的材料,布局整體呈現出一個狹長的橢圓形,九大部門散落其間,看似淩亂,運行卻井然。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暗沉的色彩,墨綠、玄紫、藏青、黑色,讓人窒息。


    今天應該是有任務,暗刺部首領楚霄,騎射部元首蒼桀,煉毒長祁鬆泠都不在。


    這幾位可都是兵器府響當當的人物,執掌著各部門的命脈,功勳卓著。


    寧敞原想一睹他們的風采,聽聽那些傳奇戰績,順道偷學個把技藝,說不定將來行走江湖可以派上用場,以後再和林恣談論有關武藝的話題時也不至於露怯。


    沒想到,今天來的卻不巧,兵器府的風雲人物都缺席。


    林恣走在前頭,照理說,兵器府世家的小公子蒞臨,眾人應該夾道遠迎才不致失了禮數,不想一應人等非但沒有請禮的意思,更是超然世外,有條不紊地繼續著手頭的工作。


    輕衣部兀自飛簷走壁,高處跳躍,幾人配合變幻陣型,劍氣在半空中劃下一道淩厲的線條,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身後的竹林應聲倒下一片。


    野攻部的人正在試調新型火器,幾個府兵扳動火銃,頓時火光四射,威力十足。


    林恣也沒有向這些人示意,大有“微服私訪”的淡然。


    倒是一戴著素紗的女子執劍從房梁上翩然墜下,又一招迴旋雁錯瞬間移動至林恣和寧敞麵前。


    女子撩下麵紗,露出清淺笑容:“小公子蒞臨指導,豈有怠慢之理,各部都在為不久後的任務研習、操練,無暇分身,還望見諒,絕非刻意冷落。”


    一席話不疾不徐,語氣輕柔,周全備至。


    寧敞這才看清女子的麵容,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古典佳人,但五官姣好,清麗端莊,周身透著英氣,有一種冷硬、凜冽的美感。


    林恣率先介紹:“這位就是我經常和你提起的輕衣部主領,奉焰珂。她的輕功放眼大唐乃至西域各部都是排的上名號的。


    擅使劍,創製了‘迴旋雁錯’、‘淩雲斬’、‘輕馭波’、‘獨步天狼訣’等招式,‘囚瓏禁域’組合陣型現在已經上升成兵器府的招牌絕技了,每次出任務都能出盡風頭。


    偷襲、隱匿之術更是不在話下。”


    “真是厲害,剛才一進門就已經領教了輕衣部的速度和身手,劍氣竟能削下竹片,將半片竹林攔腰截斷,實在是高手中的高手,如光似電,身姿矯健。真叫人歎為觀止。”


    寧敞早就從林恣口中知曉了不少有關這位大名鼎鼎的輕衣部主領的事跡,心中仰慕,想來拜會。


    誰說女子不如郎,她簡直就是巾幗典範,足以讓那些輕視女子的士族啞口無言,自慚形穢。


    寧敞很希望成為這樣的人,身懷正義,審判不公,武藝卓群,但不恃強淩弱。


    奉焰珂真的活成了她想象中的模樣,讓人憧憬,讓人羨慕。


    奉焰珂低調慣了,不喜歡別人太過直白的溢美之詞,有些局促,撫了撫身邊的長劍,說:“這把劍叫‘莫依’,陪了我很多年,也染了無數鮮血,我做了這麽多都隻是希望有朝一日它可以不再沾染塵埃,太平盛世可以不用流血犧牲來換取。”


    寧敞很不解:“為什麽要叫‘莫依’,如果喜歡它不該叫‘長依’嗎?”


    正低頭一臉溫柔地看著和她相依為命,也為她立下名望的長劍的奉焰珂,眼中的喜愛與珍惜不加掩飾。


    還沒等她迴答,林恣已經開口:“那是因為她覺得,隻有絕對的強大才可以不依附任何人而達到期望的一切。‘莫依’、‘莫依’,是她的至高夢想。”


    “原來如此。”寧敞驚詫於這個看似柔弱女子身上散發出的氣魄和能量。


    但另一方麵,林恣竟然這麽了解這位輕衣主領,倒是她始料未及的。


    想來也是,林恣身為兵器府家的小公子,經常要來這裏報到、檢閱、審核,和這些府兵,特別是將領,可以說是朝夕相處,知道這些也沒什麽可奇怪的。倒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奉焰珂短暫停留之後就去籌備接下來的演練了。


    林恣領著寧敞去挑選武器。各式各樣的武器,大的笨重,足以禦敵,小的靈便,使用輕巧,各有各的好處。


    寧敞實在看不出什麽門道,隻是在林恣介紹時隨身附和幾句,發表一下自己的喜惡。


    林恣卻很認真地分析押運隊的規模、人員組織、背景、押運經曆,每種兵器的優缺點,根據每個人不同的職位、體能、特點有針對性地選取了幾樣武器和一些貼身裝備。


    寧敞提供了自己所知的押運隊的大致人員情況,此次押運的線路等信息。


    不多時,林恣就從上百件兵器裏選出了幾種,吩咐匠人按照圖紙抓緊趕製一定的數量,務必趕在押運行程之前完工。


    迴府的路上,人煙稀少,但在距離織造寧府不遠處卻聚集了大量人群,似是有大事發生。


    寧敞坐在馬車上,不清楚外麵的情況。


    林恣聽到聲音掀開轎簾,到外麵察看。


    雖然隔了數十米,但林恣還是一眼就看到了在寧府門口戒備的暗刺部首領的貼身近衛楚棘。


    肅殺、持重,臉上好像寫著“生人勿近”,周身泛著寒意,不怒而威。


    楚霄竟然把楚棘安插在這裏,此事非同尋常。


    這麽多年,林恣從未見暗刺部首領派近衛執行過守門戒嚴這種雞毛蒜皮的工作,他們是極為默契的拍檔,總是同時出現。


    暫且不論楚棘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林恣幾乎可以篤定,楚霄就在不遠處。


    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林恣匆忙迴到馬車內,招唿車夫道:“快,調頭,一直走,不要停。”


    寧敞一頭霧水,問林恣,他什麽也不說,看上去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何事。


    楚棘注意到了疾馳而去的馬車,露出意味深長的狡黠笑意。


    這時,剛好出門的煉毒長祁鬆泠也看到了那馬車,有些納悶:“咦,這不是小公子府上的專用馬車嗎?他這是幹什麽去,車夫駕得如此快!”


    楚棘隻是反問:“小公子今天是不是一直和寧家小姐寧敞待在一起?”


    祁鬆泠不解:“今天一早就被派到這裏執行任務,沒有注意。但是剛才在府中並未看到寧敞蹤影,想必是出去了。是不是小公子相邀,就不得而知了。”


    “該死。定是小公子察覺到了我們的計劃,想隻身掩護寧家小姐逃脫。”


    祁鬆泠早已料到會是這樣,沒有點破,隻是她很清楚寧敞對小公子的重要性。


    小公子雖然身為主子,但絲毫沒有架子,從不擺譜,待人親和,總是將設計鍛造兵器的絕活傾囊相授,大家私交甚好。


    兵器府眾人早已把他當成家人和兄弟,滅門織造寧府是上頭和主家的意思,但寧敞小姐實在無辜,能幫則幫吧。


    現在,看來沒有辦法為小公子一行遮掩了,什麽都瞞不過楚棘的眼睛。


    他自小跟在暗刺部首領楚霄的身邊,頗得他的真傳,暗殺本領是一方麵,狠辣決絕、不留餘地才真是學了個十成十。


    楚棘沒有注意祁鬆泠一瞬間的落寞,匆匆說了句:“事急從權。待我前去稟報霄領,全力出動緝拿罪犯寧敞。上頭早就交代,寧府眾人,不留活口。”就急忙進府去了。


    祁鬆泠攥緊了手心,攤開時,已經出了一手的汗。


    可惡,為什麽楚棘會在這裏戒備。


    真的,要斬草除根嗎?自己還能做些什麽?


    林恣帶著寧敞來到距離城郊仍有一段距離的荒野客棧,交給車夫一張地圖,吩咐車夫按照他給的地形圖在城內兜圈。


    車夫便隻管依命行事,沒有多餘的疑問。


    林恣將寧敞安頓在客棧酒窖堆滿了廢棄酒缸的儲藏室裏,用酒缸將她隱蔽起來。


    寧敞滿腹的疑問,但林恣根本來不及解釋,隻是反複囑咐:“聽到任何聲音都不要出來,明天我再來接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說完就徑自出門了。


    寧敞不是不擔心,但眼下好像保護好自己才能不給林恣添麻煩。


    林恣來到客棧外,牽走了一匹拴在樹上的棕馬,一路奔馳,將變幻的景色都甩在身後。


    車夫和自己分撥兩路,替寧敞作掩護,應該能耗掉大部分的兵力和追兵的精力吧,不管了,姑且一試。


    沒行到半路,林恣就遇上了迎麵而來的兵器府的人,想不到他們竟來的這樣快。


    好在,不是暗刺部或騎射部,來的是煉毒長祁鬆泠和一眾府兵。


    林恣暗自慶幸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如果真的和暗刺部抑或是騎射部的人狹路相逢,起正麵衝突,自己一定不是對手,非但救不了寧敞,恐怕自身難保。


    他們絕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份而容情。寧枉勿縱才是他們一貫的行事作風。


    但,煉毒長亦不可小覷,自己不是沒有見識過她製毒或使暗器的厲害,浸滿秘製毒汁的飛針和銀鏢如同與毒液融為一體,無色無味,仿佛為暗器而生的毒液,使暗器更顯鋒利無匹,在祁鬆泠的手下頃刻便能奪人性命。


    而她所煉的毒,也唯有她自己能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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