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凍的瑟瑟發抖卻毫不掙紮,好不可憐。


    夏亦崢就這麽倚在樹幹上看著,沒打算出手幫忙,他雖然一向古道熱腸最喜歡管這種閑事。但這次,他不想救一個連反抗都不敢的懦夫。


    但事與願違,他最後還是出手了,不為別的,主要是怕這少年凍死了自己也有麻煩。


    夏亦崢這上京城小霸王的名號還真不是白得的,他不過剛剛露麵那幾個皇子就丟下林初淮跑了,以至於他準備好的救人開場白都沒能派上用場。


    什麽欺軟怕硬的玩意兒。


    夏亦崢有些不屑的看著那幾個跑遠了的身影,解下今晨阿娘硬是要給他披上的大氅,朝雪地裏那個瑟瑟發抖的人兜頭扔了過去,蓋的嚴嚴實實的。


    林初淮有些艱難的想站起來,手撐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指印,但人卻是半天沒能爬起來。夏亦崢等了一會,略帶嫌棄的把人拎了起來。


    才到自己胸口,好小的一隻。


    「謝,謝謝。」林初淮凍的唇齒打顫,披著扔過來的大氅,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為什麽不反抗。」夏亦崢有些怒其不爭。


    「我若動手,便是不知尊卑,以下犯上,在陛下麵前不占理的,更何況,我也打不過他們。」林初淮說這話時倒也聽不出委屈,仿佛剛剛受了欺負的不是自己一般,理智的有些超出了他的年齡,但軟軟的帶著幾分虛弱的聲音卻激起了夏亦崢正盛的保護欲。


    「迂腐至極,他們為什麽欺負你呀?」那幾個皇子雖一貫頑劣,卻不是不知道輕重的人。


    「我阿姐,是太子妃。」


    這帝王家就是如此,無論是誰挑撥兩句,都能激發潛藏的恨意。不好衝著儲君,還不能拿旁人撒撒氣嗎?即便是陛下知道了也不過隻是一些無關痛癢的懲罰,退一萬步,幾個皇子再有過錯,也是龍子鳳孫。


    林初淮雖年幼,卻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


    「以後你跟著我,我保護你,誰敢欺負你,我就幫你揍他。」夏亦崢現在還處在一種保護別人的自我滿足中,有點想收林初淮做跟班的意思。


    「多謝你的好意,但不必了。」道不同,不相為謀。


    林初淮雖不想忍受今日這般欺淩,但也同樣不想與不懂何為尊師重道的夏亦崢為伍。


    可誰料,這份拒絕反倒適得其反。


    在之後的一年裏,夏亦崢明裏暗裏都在護著林初淮,漸漸的也就沒旁人再欺負他了,可是這個旁人,並不包括夏亦崢。


    當年的夏小將軍還有些記仇,記得林初淮當時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他。一方麵想要證明自己可以給他保護,另一方麵又覺得丟麵子。這不,三番兩次地給林初淮找麻煩使絆子,幼稚極了。


    這樣兵荒馬亂的生活持續到林初淮十二歲那年。


    那年北齊興兵,邊陲動亂,民不聊生,在朝廷派往北境的將領盡皆被敵軍統帥斬於馬下後,先帝斟酌再三,還是派了當時身體不太好的夏弘霈攜長子夏北修往邊境平亂。


    這一次,那個半生都在替先帝替國家守邊關的將軍沒能踐行他的諾言活著迴來,而是埋骨邊疆,葬在了漫天黃沙中,長子亦是下落不明。


    消息傳迴上京的那一日,先帝吐血昏厥,朝野上下震盪,舉國齊哀,夏夫人也自縊於家中,追隨亡夫而去。


    一反常態的是,那日的夏亦崢沒有逃課,整個人平靜的有些反常,仿佛一夜之間便成長了。


    是該成長了,這個世界上能無條件縱著他的人都不在了,都不在了啊。


    下學後,夏亦崢沒有再如往常那般捉弄林初淮,也沒有迴家。


    他已經沒有家了。


    後來在禦花園的一株樹上,林初淮找到了夏亦崢,他沒有開口安慰也沒有勸那人節哀,因為他知道有些哀痛是終其一生都無法節製的。他無法感同身受,也沒有立場去說。


    他隻是靜靜的坐在樹下,陪著那個總喜歡捉弄他的男孩。


    後來,夏亦崢再也沒有出現在上書房。不久,林初淮就聽聞了那人自請往北疆平亂的消息。


    風流少年一夕長,終成北境好兒郎。


    那一年,夏亦崢十六歲,一桿銀槍,一身盔甲,接過父親染血的帥印,扛起了邊境數十萬百姓的安居樂業。


    他誓要北齊付出代價,以慰他阿爹和那麽多枉死將士的在天之靈。


    「夏亦崢,守好北境,為天煜雪恥;活著迴來,再與我多過幾招。」


    林初淮在雁門關為他送行時送了他一隻劍穗,留下了這麽一句話。


    當時的長昀雖為夏亦崢時常的捉弄而惱怒,總覺得那人與自己不對付,可在內心深處,他又希望他可以好好活著,為百姓為天煜的盛世太平保駕護航。


    夏亦崢接過那劍穗,深深地看了林初淮一眼,調轉馬頭便往北境馳去。


    身後殘陽如血,馬蹄捲起陣陣黃沙。


    後來,那場戰事以北齊敗降落下帷幕,而夏亦崢也憑此一戰成名,成了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


    卻沒人知道在尋迴兄長之前,多少個寂靜無人的午夜,都是這個小小的劍穗陪著他熬過來的。


    最初他對林初淮真的僅僅隻是一份保護欲,但在北境冰冷的寒風中,那一點點溫暖終究是成了鐫刻在心口的硃砂痣,再也剜不掉了。


    隱去名姓又略做修改了兩人的身份,夏亦崢簡單的說完了這個塵封多年的故事,心緒有些起伏。哪怕時過境遷,那種冷與熱在心頭交織的感覺卻仿若昨日,揮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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