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行是男兒身,不可能有身孕,被號出喜脈,的確是一件怪事。若此事傳到市井坊間,再經由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渲染傳播,興許會引起不小的轟動,但在場眾人皆非等閑之輩,不說博古通今,至少也見多識廣,豈會看不出這背後所隱藏的真相?


    天下武學博大精深,浩如煙海,其中不乏能激發人體潛能,甚至改變人體構造的奇門異術。例如江湖上流傳已久的龜息大法,不但可以封閉全身穴道,還能讓脈搏停止,唿吸沉滯,使人陷入短暫的假死狀態。雲天行被號出喜脈,多半也是借助某種奇異的武學,暗自調整了脈象,不然,他一個男兒身,不可能有身孕,怎會被號出喜脈?至於雲天行為何要把脈象調整成喜脈,而不是別的脈象,眾人可就摸不著頭腦了。


    其實,發生這種事,雲天行也很意外,隻是他個性沉穩內斂,沒有把內心的情緒波動表露出來罷了。


    前不久,丁玲已經拜包不死為師,跟著他學習醫術。學醫不可避免要學習號脈。號脈是一門很深的學問,與學習醫理不同,光憑講說是不行的,必須要通過切身的實踐,來熟悉各種脈象。


    丁玲在醫館裏幫忙,天天與病人打交道,要學習號脈有現成的“資源”,但有幾種特別的脈象,一直沒有遇到對症的病人。


    有一次,飯後閑聊,丁玲無意間提到這件事,恰好雲天行之前學過開脈和控脈的本事,便主動提出可以幫忙,丁玲十分高興,立刻找來了包神醫,先由他講出各個脈象的特點,雲天行依言調整脈搏,包神醫先試診,在確定這種脈象完全符合對應脈象的特點後,再由丁玲來熟悉這種脈象。


    其他脈象相對簡單,丁玲學得很快,少則三五次,多則八九次,大概都能記住,然而有一種脈象,她總是記不牢,就算今天記住了,明天又會跟其他脈象混淆,雲天行不厭其煩地為她演示了差不多有三四十次,她才勉強記住。


    托丁玲的福,雲天行也把這個脈象記住了,而且記憶深刻。


    所以,當老大夫要為他把脈的時候,他下意識就改換成了這個脈象。


    但令他意外的是,這個讓丁玲頭疼不已的脈象,居然是喜脈。


    他明明記得,那時候包神醫說的是滑脈,怎麽到這裏就成喜脈了?


    還是個女孩?


    雲天行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蕭溪水迴過神來,見雲天行身姿筆挺,按劍而立,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並未受到“喜脈事件”的影響,他心裏不禁犯了嘀咕:“這小子在搞什麽鬼?明明有傷在身,還要我請大夫;明明是男兒身,又把出喜脈;明明鬧了個大笑話,還這般從容鎮定……他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蕭溪水剛吃了敗仗,心緒未穩,想不通其中緣由,但總覺得雲天行這麽做應該另有深意。他無心猜謎,也不想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他隻想趕緊解決掉眼前事,然後迴去洗個熱水澡,再美美的睡上一覺。


    客氣送走老大夫後,他立刻換上一副冰冷的麵孔,朗聲道:“雲少主,你能勝得了我,隻能說明蕭某技不如人,並不代表你就具備了與同天會對抗的實力。作同天會的會主,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雲門絕不是同天會的對手。莫說你在巴蜀僅有兩個堂會的人手,就是三十六堂俱在,我們同天會又有何懼?放棄你那不切實際的幻想吧,跟同天會作對,沒有生路,隻有死路一條!”


    他大概是覺得自己說得過於直白了,又露出些許笑容道:“雲少主,你還年輕,後麵的路還很長,何必為了一些不相幹的人,葬送掉自己大好的前程呢。”


    雲天行轉過頭來,用那雙清澈又不失銳利的眼眸望著他,道:“蕭掌門,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麽做?是無視這潦倒的蒼生,加入同天會,盡享榮華富貴;還是遵從本心,向這些無辜的可憐人伸出援助之手?”


    蕭溪水思索片刻,道:“如果是我,我會選擇加入同天會。”


    雲天行追問道:“真心話?”


    蕭溪水道:“真心話。”


    雲天行點了點頭,移步至青瑩劍近旁,一手握住劍柄,緩緩將之從地麵拔出,又取出一塊手帕,小心擦拭著劍上沾帶的泥屑,心中暗道:“作為一名劍客,連自己的佩劍都照顧不好,你還能指望他什麽呢。”


    泥屑擦盡,青瑩劍又恢複了往日的光潔明淨,雲天行曲指一彈,劍身輕顫,其上似有青煙浮動,隨之而來的是一陣低沉的悲鳴,好似有女子在低聲嗚咽,雲天行眼前一亮,道:“好劍,果真是一把好劍!”


    隨後,他又搖頭歎息道:“可惜,可惜。”


    蕭溪水疑惑道:“可惜什麽?”


    雲天行伸出兩指,壓住輕顫的劍身,悲鳴立止:“師父曾經說過,劍跟人一樣,都是有性情的。如果劍的性情,與持劍人的性情相合,兩相助益,將無往不利。反之,如果劍的性情,與持劍人的性情相悖,不但無法發揮劍利,還將有害於自身。其實,大多數劍的性情都是比較溫和的,可以不挑主人,但有的劍就像是一個偏執的人,如果你與它脾氣不對付,很可能就會出現問題。這就是相劍師常說的妨主。”


    他輕撫劍身,繼續道:“此劍光潔澄淨,溫潤滑膩,不似一般的鐵劍,倒像是由玉石雕成的。將其放在日光下,可隱約窺見內中有細密繁雜的文路,好似有一重重的雲霧,遮掩住了劍的本心,使人無法與之親近。當我第一次觸碰它的時候,莫名感到有些悲傷。再次觸碰,就沒有那種感覺了。綜合以上信息,再參考這柄劍的由來,我大致可以得出一個結論:這很可能是一把悲傷的劍。”


    他停頓片刻,又補充道:“這樣的劍是要挑主人的。”


    蕭溪水一拍胸膛,道:“不用挑,它的主人就在這裏!”


    雲天行猶豫再三,還是說道:“坦白講,我覺得蕭掌門並不適合使用這柄劍。”


    蕭溪水怒道:“我不適合,難道你適合?!”


    雲天行無意奪人所好,隻是出於善意提醒,既然蕭溪水不領情,他自然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倒轉劍柄,將青瑩劍拋了過去。


    蕭溪水接劍在手,唰的一聲,收入鞘中,迴想雲天行剛才說的那些話,越想越氣,又忍不住道:“雲少主,就算你是勝者,也不用拿這種話來羞辱我吧?劍就是劍,是死物,哪來的性情?還有那個白夫子,說這劍上有怨氣,會妨主,簡直就是胡扯!我蕭溪水行得正,站得直,無懼任何牛鬼蛇神!不管你們怎麽說,我都要用這柄劍!我就不信了,這麽一個死物,還能把我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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