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惡台上,那具曾經流淌著神血的身軀,在流盡最後一滴神血後,一點點地崩解,最終化作了細微的粉塵,飄散在空中。


    眾人皆知此人已然魔化,按常理來說,他的魂魄理應與身軀一同消散於天地之間,徹底灰飛煙滅。然而,就在銀楚宸身軀湮滅的刹那間,白墨竟然出手將銀楚宸那即將隨之碎裂的魂魄硬生生地從軀體之中抽離了出來。


    這一幕實在太過震撼,以至於在場的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完全無法理解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這位新閣主又是如何能夠做到這般匪夷所思之事的?


    他們都看到了那枚自銀楚宸頭頂拔出的鎖魂釘,盡管沒有人清楚這種東西為何會出現在一個魔徒的體內,但此時此刻,每個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絲後怕之情。


    如果沒有這枚鎖魂釘,那麽今天的局麵是否還會如此發展?


    這個問題如同沉重的陰霾一般籠罩在眾人心頭,誰也無法給出確切的答案,甚至連去深入思考都不敢輕易嚐試——若不如此,那麽今天將會陷入怎樣一種難以想象的局麵?


    正當所有人都被眼前這驚人的一幕嚇得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狐靖墨原本還算平靜的臉色突然之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隻見他瞪大了雙眼,嘴巴微微張開,喉嚨裏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唿:“閣主……”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白墨的身影如閃電般一閃即逝,眨眼間便從人們的視線之中消失不見了。不過與其說他是真正意義上的消失,倒不如說是其移動速度實在太快,已經超出了常人肉眼所能捕捉到的極限。但那股源自於他的強悍魂力波卻如同洶湧澎湃的波濤一般,在整個空間當中激蕩開來。


    與此同時,還有另一股同樣強大得不容小覷的兇悍魂力驟然湧現。


    狐靖墨敏銳地察覺到這兩股力量正在激烈地碰撞與交織時,心頭猛地一緊,警鈴大作,他立刻提高嗓音,向四周警惕地大聲唿喊起來:“有不速之客闖入!眾修士速速做好防備!”


    然而,狐靖墨的話音尚未完全消散,一側的狐淩岢芨竟毫無征兆狠狠地一掌打在了狐靖墨的胸膛上。


    這一掌蘊含著狐淩岢芨暗自蓄積已久的魂力,其威力不容小覷。隻不過,狐靖墨亦非等閑之輩,麵對如此淩厲的攻擊,他迅速做出反應。盡管身體因巨大的衝擊力而被打得倒飛出去老遠,但他依然憑借著自身深厚的修為和敏捷的身手,成功地擋住了大部分魂力的侵襲。


    他一個翻身穩穩落地後,緩緩站直了身子,並輕輕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肩背,眼神冷冽地盯著狐淩岢芨,厲聲質問道:“宮主這是何為?”


    此時,狐淩岢芨那張原本英俊的麵容卻因為猙獰的表情而顯得格外陰森可怖。他嘴角微微上揚,看著狐靖墨露出一抹極其陰險的笑容,然後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殺。”


    一聲令下後,許多被狐靖墨帶出來的修士,與天閣修士在不明狀況的下,就被身邊狐淩岢芨的人來了一個猝不及防的暗算。


    待其餘人反應過來,他們的人已死傷無數,更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自覓鏡之門入口湧來了黑壓壓一片神秘人,他們竟也是狐淩岢芨的人,十分準確的能分清敵友,不多時,逐月宮修士與天閣修士差不多死傷殆盡。


    狐靖墨也明白過來,對著狐淩岢芨狠極道:“原來你才是狼子野心。”


    說著,魂元一動,已朝著對方撲殺而去。


    狐靖墨雖然隻是逐月宮一位籍籍無名的長者,可他的修為卻不容小覷,之所以籍籍無名,是因性情使然。


    加之祖上留下訓誡,他們銀狐一族之人絕不可追逐名利,亦不能行事高調、故而,他們做事向來都會餘有三分,不會全力以赴。


    就拿這一路來說,狐淩岢芨一直暗中窺視著狐靖墨,試圖摸清他的底細。然而,無論他如何探查,卻始終無法探測出他的真實能力。


    就算狐淩岢岌偷襲在先,與狐靖墨交起手來竟然也未能占據上風。不僅如此,現場還有另外兩位修為高深的強者正在激烈對決。他們所釋放出的強大靈流洶湧澎湃,如同驚濤駭浪一般勢不可擋。狐淩岢芨和狐靖墨數次被這股強大的靈流波及,若不是他們修為都不俗,隻怕均會被誤傷。最終,無奈之下二人隻得暫且罷手休戰。


    可是誰能想到,就在他們剛剛停止交手沒多久之後,另外那兩名高手居然突然收招停戰,並如鬼魅般突兀地現身於四方之上。


    白墨單膝跪地,麵色蒼白如紙,氣喘籲籲,看上去極為虛弱。


    很明顯,在這場較量之中,白墨已然敗下陣來,輸給了另外一人。


    而立於白墨麵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花子慕的師父——蛇婆。


    她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白墨,表情帶著一抹像是被扭曲過的狠毒:“如今你又拿什麽來阻止我?”


    白墨怎麽也沒料到,當他與蛇婆對招的時候,蛇婆的每一招攻勢中都淬著劇毒,若一路而來,他沒有消耗那麽多的魂力,這些劇毒或許不至於全部受下。


    蛇婆看著嘴唇已開始發紫的白墨,似乎特別痛快,索性開門見山地說:“如今告訴你也無妨,我要這個零界消失,要親手撕毀那個自以為是的人與天界締結的契約。”


    白墨隻覺得心頭猛地一震,難以置信地望著眼前之人。


    原來,此人不擇手段、費盡心機所做的這一切,竟然都是因為這個。


    “零界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上!”蛇婆婆死死地盯著白墨,像是對此人有著無盡恨意,狠絕道,“而你已阻止不了我。”


    “嗬、嗬……”白墨身體越來越虛弱,可他卻突然冷笑了幾聲,垂首看著腳下因銀楚宸血而殷紅的四方法陣,“……誰說我……阻止不了。”


    話音未落,白墨已化作一抹殘影朝著一側因四方啟動而出現的那道覓鏡之門遁去。


    蛇婆神色驚變:“快,追上去……”


    隻見之前湧入的那群神秘人,順勢化成了無數條大小各一的蛇身,朝著覓鏡之門快速遊走去。


    原來這些人是蛇婆的族人,她一直私下將她的族人藏在往生穀中,而花子慕與銀楚宸絲毫沒有察覺他們的存在,是因為往生穀那座首尾相守,猶如一條巨蛇環繞的巨大石山,山上那些數不清的空洞,就是她族人的棲身之所。


    就在這群遊蛇離覓鏡之門隻有幾步之時,一道魂力先一步斬殺了最前麵十幾隻頭蛇。


    接著就見狐靖墨擋在了覓鏡之門前麵,對著四方台上的蛇婆喊道:“大膽狂徒,妄圖覆滅我零界,先過我這一關再說。”


    說著他迅速催出一股強大魂力對著蛇群打出,蛇婆怒極,一個閃身上前出手相阻。


    可惜,就連蛇婆這般之人,竟也沒有狐靖墨狡猾,料定蛇婆定不會眼看著自己族人被他盡數殺死,一定會阻止。


    而他要的正是此舉。


    “我零界豈是爾等說滅就能滅的……”


    狐靖墨的叫囂響徹長空。


    蛇婆撤迴四方之上時,神色凝重如寒冰利刃,她赤紅著眼看著地上已全部化為灰燼的族人,雙手緊捏成拳,額頭青筋突兀。


    “該死的狐人!”


    她痛罵一聲。


    就在剛才,她打出一道魂力試圖將狐靖墨催出的魂力打散,卻不想狐靖墨那狡猾老兒,竟然算準她此舉,一個閃身上前,用自己的身體來接她的魂力。


    若隻是接,自然是必死無疑,可狐靖墨竟然同時自爆了體內魂元,這威力不可小覷,再加上她那一道強悍之力加持,下麵化為蛇身的族人,自然無一幸免。


    狐靖墨在白墨中毒之後,就看清了事實。像閣主這等高深莫測之人,都敗於此人之手,他也深知自己無力抗衡。就在白墨遁入覓鏡之門之時,他突然心生一計,雖然阻止不了,又終是一死,那他也要拉著這群宵小之輩陪葬,如此還能給這位新閣主掃清一些障礙,也能為她爭取些時間,豈不是兩全其美,也算是他為整個零界盡的最後一點綿薄之力。


    如今,無極之地隻剩下狐淩岢岌帶來的一部分人了。


    “眾修聽令。”狐淩岢芨對著他的人下令道,“速速進入覓鏡之門,尋找閣主,找到……格殺勿論。”


    “是。”


    在眾修士全部踏入覓鏡之門後,狐淩岢芨才對著憤怒未平的蛇婆冷冷道:“在下說句不好聽的話,在我得到狸目珠的瞬間,這個零界就會慢慢分崩離析,而你的族人一樣難逃一死,比起族人知道他們隻是被你利用的踏腳石而痛恨你,這樣的結局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我並不是再為我的族人難過,”蛇婆迴頭對上狐淩岢芨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而是痛恨狐人的狡猾。”


    “狐狸狡猾是天性,就好比你們蛇足天生帶毒一樣。”狐淩岢芨帶著危險的笑,有恃無恐迴了句。


    蛇婆眼中殺意一閃而過,最後收迴目光說:“你我均不是善類,亦非同道,待你我各取所需後,最好永不相見。”


    “如此甚好。”


    先一步進入覓鏡之門的白墨,現身在一塊綠意盎然的深穀中,可由於深中劇毒,再難支撐身體,一個趔趄跪在了草地上,一口毒血噴出,隻覺頭暈目眩,幾欲昏厥。


    可此處並不安全,追兵很容易找來, 他努力不讓自己失去意識,艱難地自草地上坐直,打算利用身上戚女輕衣運功逼毒。


    就在他剛催動魂力的瞬間,一口毒血再次噴出,眼前一黑,整個人再次倒在了草叢中。


    在意識模糊前,他腦中那些模糊的,遺落在某個角落的記憶,突然清晰了起來。


    這種感覺……在許久以前他曾有過。


    在她得知自己師父所謀之事,不願與其為敵,也不願看著心愛之人最後成為開啟覓鏡之門的鑰匙時——


    她用自認為最劃算的辦法來阻止這場浩劫,可就在她在千裏寒冰中,自己母親前服下劇毒時,也曾這般意識渙散的躺在地上等待著毒發。


    那種痛令腹部如刀絞一般,可她隻覺心髒更痛,腦海中反複迴響的是——她在做出這個決定後,對銀楚宸說的那些違心的絕情話。


    要是還能看看那個人,那該多好!


    “如果……還有來世,我一定會第一眼……就喜歡上……那個家夥……”


    她不該有這妄念,妄念生,則宿命生。


    白墨緩緩抬起右手自胸口處取出那對專屬花子慕與銀楚宸的銀鈴,苦澀笑起:“原來是……這樣。”


    說罷一口毒血再次自他口腔嗆出,噴濺在那張慘白的臉上時,手中的那對銀鈴上也沾了些許。


    意識模糊間,他隱約見到銀鈴閃爍了幾下,突然,他意識到了什麽,沉默須臾,再次艱難催動了下魂力,這一下體內的毒素更加肆虐,險些毒素攻心,好在他早有防範,魂力催動的極少,隻夠他幻化出他人族的身體。


    他努力朝著一側自己的身體爬去,並將手中銀鈴放到了那副身軀的心髒處,銀鈴再次閃爍起,須臾,銀鈴上剛剛沾上的他的血盡數被自己那具身軀吸納。


    白墨的目光慢慢自銀鈴上移到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不多時,就見緊閉的雙目動了下,接著緩緩睜開了眼。


    那雙像是沉睡了一個世紀的雙目,帶著渙散,茫然的光看向一側白墨,眉頭微皺,想要開口說什麽,嚐試了幾下也沒有成功。


    白墨見對方醒來,勉強擠出一個柔和的微笑,一揮手,眼前的人變成了銀楚宸模樣:“我們又見麵了。”


    “你……怎麽……”“銀楚宸”目光中皆是茫然,語氣中帶有驚愕,“來,殉我了?”


    白墨但笑不語,要是那樣,也不錯。


    “銀楚宸”言罷,微微錯開白墨,望向一側天空,再掃過周圍,就反應了過來,這裏與逐月宮後山那處他種下相思樹之地一模一樣。


    可卻非一處。


    此處乃雙天觀。


    想來是上神在撕裂處無極之地時,將雙觀的一觀設在了逐月宮。


    逐月宮中的淨世之鏡乃上神右眼所化,有洞幽燭微之力,淨清六塵之能。


    還有那十六虛空境,每一境皆觀一世。


    而零界自創世以來,無日月星辰,卻四季分明,想來也是上神這處雙天觀的原因。


    種種跡象都有了出處,上神留給他們銀狐一族的,不光神血與詛咒,還有整個零界存亡,無可推卸的責任。


    須臾,他自地上坐起,將目光落迴白墨臉上,白墨擠出點笑意:“我們要走過這春、夏……秋、冬,才能到……”


    話未說完,已再難堅持,終是失去了意識。


    “銀楚宸”的動作迅如閃電,就在白墨即將倒地的一刹那,他伸出一隻手,穩穩地捧住了白墨精致的臉龐。


    “既然如此,那咱們便一同去領略一下這四季的美麗風光吧。”


    言罷,隻見他微微蹲下身來,將白墨輕柔地背在了自己寬闊的脊背上,然後邁開堅定的步伐,向著深穀的更深處緩緩走去。


    他們首先踏入進充滿生機與希望、處處洋溢著濃濃春意的季節——春季。


    剛一邁入這片天地,一股清新怡人的氣息撲麵而來,鳥兒歡快地歌唱著,花兒爭奇鬥豔地綻放著,微風輕拂而過,帶來陣陣溫暖而和煦的春風,讓人感到無比愜意舒適。


    “銀楚宸”駐足在春夏交替之處,溫柔地對背上的人說:“我們已走過春季了。”


    然後他踏入到了熾熱如火的夏天。


    這裏綠樹成蔭,鬱鬱蔥蔥,河流奔騰不息,發出清脆悅耳的潺潺流水聲。林間的風猶如烈火一般炙熱,烘烤得人仿佛置身於蒸籠之中。此處的夏天比起零界的夏日可要酷熱許多,才剛剛走進幾步,銀楚宸便感覺渾身上下已經被汗水濕透,但他依然咬緊牙關,繼續背著白墨艱難地向前邁進。


    當銀楚宸帶著白墨抵達夏與秋的交匯處,他再次對背上的人溫柔地說了句:“我們又走過了夏季。”


    秋季中,漫山遍野皆是火紅的楓葉,宛如一片燃燒的海洋。秋風輕輕吹過,楓葉沙沙作響,似在低聲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銀楚宸”駐足在秋與冬的交替處,迴頭眺望著那片絢麗多彩的楓林,對著背上的人柔聲說道:“戒日,我幫你看過的這般美景,他日,你也定能期遇。”


    話畢,“銀楚宸”毅然決然地踏入了這片寒冬之境。


    此地雪花漫天飛舞,猶如鵝毛般紛紛揚揚灑落而下,將世間萬物盡數掩埋於那一層厚厚的潔白之下。刺骨的寒風唿嘯著席卷而來,冰冷徹骨,仿佛要穿透人的骨髓一般。每邁出一步,都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好似深陷泥沼之中,舉步維艱。此情此景,竟與朝月峰中的惡劣環境頗為相似。


    然而沒過多久,“銀楚宸”突然感覺到自己背上的人輕輕地動了一下。刹那間,他那原本緊繃的麵龐上,立刻綻放出了一抹宛如春日暖陽、溫和如水的笑意。


    這抹笑容仿佛能夠融化冰雪,驅散嚴寒,給這片冰天雪地帶來了一絲溫暖和希望。


    最後,他在冬末將白墨放了下來,這時的白墨氣息雖然微弱,可身上的戚女輕衣已化去了她體內大量的毒素,嘴唇的紫已淡了不少。


    “銀楚宸”將白墨護在胸前,淩冽的寒風被他盡數擋去,須臾,他俯首看著懷中人,抱歉道:“對不起,額隻能陪你到這裏了。”


    這具身軀之所以堅持到現在,皆是因為白墨噴射在銀鈴上的那點血漬。


    若銀楚宸要長時間在白墨的身軀中蘇醒著,那白墨就需要血精去維係他的生命,可接下來的路如此殘酷,銀楚宸絕不會讓他如此做。


    “要走了嗎?”白墨迷迷糊糊間,問了句。


    “嗯。”銀楚宸眼中有不舍,神情卻決絕,“該走了。”


    白墨努力睜開猶如千斤重的眼簾,想最後去看看眼前人,可當他睜開眼看去時,那人已閉上了眼睛,倒在他肩頭。


    他沒有給他告別的機會。


    白墨卻懂他!


    便什麽也不說,木然地伸出手將這副身軀環住,像是仍環住那個人一般,直到霜雪落白了他的青絲,染成了與銀楚宸一樣的銀發,他才不舍地將懷中軀體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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