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楚宸本欲再和幾人多說幾句,見師姐自行離去,當下也無心其他,緊追著花子慕而去。


    “師姐……”


    銀楚宸大步流星地躍過花子慕,一個轉身攔住了花子慕的去路:“師姐!這事不該咱們管!”


    花子慕想了想卻說:“此物豈非尋常,方才若不是遇上我們,那些人根本追不迴那小孩,再者……或許此人與天水澗外的可疑人有關。”


    銀楚宸突然覺得眼前之人有些陌生,仿佛與他所認識的那個師姐完全不同。


    他認識的師姐一直都是個冷漠淡然的人,對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漠不關心,更不會對任何事物產生好奇心。


    然而此刻,眼前的師姐卻展現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神情,她的目光中透露出一絲關切和慍怒。


    這一刻銀楚宸覺得內心有一股暖流湧出,是那種有血有肉的悸動,可他也隻是片刻愣神後,複又阻止道:“師姐,你……你聽我說。”


    “……你要說什麽?”


    花子慕凝視著銀楚宸,眼神是那樣清澈,讓打算坦白一切的銀楚宸心中一凜。


    “其實…….那個、我、那個……”


    “好好說話。”


    “我、我之前騙了你……”


    銀楚宸平日裏放蕩不羈,嘴裏總是振振有詞,可這會兒說起話來卻輕如蚊蠅,似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兒,正等著大人斥責。


    “什麽?”


    花子慕似乎不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麽。


    “結界外……沒人。”


    銀楚宸心虛時,那一副乖巧的模樣,在頭頂的狐火下看上去極是好看,幾根小辮自兩側耷下,似乎是為了掩飾他此刻的心虛故意垂下的,他隻低頭盯著自己腳尖,不敢抬頭看前麵之人。


    “……”


    半晌,花子慕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你故意騙我出來的。”


    這聲音依舊冷漠如斯,銀楚宸卻比任何一次都覺得害怕,這一刻才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麽荒唐且幼稚的事。


    他一心隻想著將師姐騙出來,卻從未考慮過當謊言被揭穿時。


    “……我錯了,師姐,我真的知道錯了!你千萬別生我氣,我們這就馬上迴去,我……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無聊的事情了。”


    他非常懼怕花子慕生氣,如今,當真後悔不已!


    花子慕站在原地許久沒有反應,也不知在想什麽,急得一旁的銀楚宸內心如萬馬踏過。


    良久,花子慕嚴肅道:“迴去入躔半年,不準出來。”


    語氣聽不出生氣意味,令銀楚宸如獲大赦,心中所有陰鬱與頹喪一時盡散,轉身追著已經快步離開的師姐而去。


    “師姐,等等我……”


    石花鎮此時早已陷入一片沉寂之中,之前尚能見著幾盞飄搖的昏燈,此刻卻是一盞也沒了。


    “咚咚咚……”


    “……客滿,去別家吧!”屋內傳來一句不耐煩的迴應。


    “怎麽迴事,都第四家了,看來今晚是住不了店了。”銀楚宸滿臉失落的聳了聳肩說道。


    花子慕卻道:“既是尋不到住處,不妨去尋一處有牲口的地方看看。”


    銀楚宸了然,劍眉一挑,眼尾上翹道:“這個好辦,鎮上的牲口都集中圈養在鎮子外圍。”


    銀楚宸根本沒想過自己師姐會攔下這件事,所以在剛剛遇到五旗門中的人時,他並未仔細打聽這個妖物的事。


    所以想著待到天亮,他們將事情打聽清楚再做打算,可眼下尋不著住處,索性依著師姐的辦法,來一個守株待兔,說不定還能有意外收獲。


    於是石花鎮上空出現了兩個人影,一暗一明在各個房頂一點而過,如流星般劃入鎮外某處。


    不多時,兩人就來到了一處飼養牲口的地方,老遠都能聞到一股子惡騷味。


    銀楚宸一道狐火打在空中,照到一個閃爍發光的東西,掛在用三根碗口粗細的木頭架起的門框上。


    此時一陣風吹過,那閃爍的光點晃晃蕩蕩地搖擺著,同時發出了渾厚的銅鈴聲。


    兩人臉色皆一沉。


    銀楚宸道:“方才感應了周邊,幾乎沒有任何動靜,這處也是……除了這隻銅鈴,裏麵沒有牲口。”


    兩人之前在屋頂上對四周做了探查,除了此處隱隱有銅鈴聲,其他地方再無異動,想不到兩人聞聲而來照樣撲空。


    銀楚宸看向花子慕,思忖道:“看來還是隻有等到明日找人問問,才知詳情,此刻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息一晚。”


    花子慕似乎有了去處:“隨我來……”


    “喂!師姐….”


    隻見師姐先一步閃身不見,銀楚宸剛邁了兩步方才記起自己身後還打著一道狐火,遂迴頭一揮手將狐火撤了,複追著師姐而去。


    銀楚宸剛站定在花子慕身側,不由笑道:“師姐,真會挑地方。”


    花子慕盤坐在一條平滑的橫梁上,對銀楚宸不予迴應,似乎還在生他的氣。


    銀楚宸自顧自地在花子慕一旁坐定,帶著一抹意味不明呢笑意問道:“你可知下方是何處?”


    “……何處?”


    銀楚宸挑眉答道:“執掌司。”


    他是真的極為佩服自己這位師姐,敏銳度如此之高,選地方都這般精確,這倒是省事,明兒一早,直接就可以下去把情況了解清楚。


    卻不知他還是高估了自己這位師姐,其實花子慕選擇此處,隻不過是之前匆匆瞥了一眼此處,覺得此處寬敞,且比四周要高出許多,才選擇落於此處。


    所以花子慕自然看不懂銀楚宸的言外之意:“那又如何?”


    “你坐的這條屋梁名叫天眼,每個執掌司都會有這麽一條,象征著通天之眼明辨黑白,在狐民眼中這東西如神的存在,絕對不容侵犯。”


    銀楚宸將一雙修長的大長腿一伸,雙手撐在坐著的天眼上,揚首望向深邃漆黑的蒼穹,神色悠閑得很,根本就不相信嘴裏是在說一件無比神聖的物件,隻當是在說哪家的狗子將過路人給咬了,哪家的娃兒因為偷吃了別人東西挨了打……這些無關緊要的事。


    花子慕聽之,似乎聽懂了:“….恩”


    “嗯?”銀楚宸一臉不可思議,“……就這樣?”


    花子慕反而不能理解銀楚宸那驚訝的神色:“還有什麽?”


    “師姐,這東西不能坐,若是被人發現他們信奉為神的東西被人玷汙,是會鬧出事來的。”


    花子慕盯著銀楚宸看了半天,轉而抿嘴冷哼一聲:“我不會再信你任何話。”


    說罷便閉目養神不再理會銀楚宸。


    銀楚宸扶額苦笑,他這師姐還真是好記性啊!


    無奈道:“師姐,不聽老人言會吃虧的。”


    “老人?”花子慕本不想聽他胡謅,可一聽老人,頓時厲色看向一旁找死的家夥。


    “…….師姐,師姐…….我的意思是……過過過……來、人,明白人……”


    似乎這一切都發生在眨眼間,銀楚宸在躲避師姐一掌劈來之勢,生生將身子在那條平滑的天眼上退移了一丈之遠。


    隻不過他這一退,師姐那一掌便端端劈在了天眼上,銀楚宸頓時傻眼。


    “……師姐……”


    這聲音雖然帶著讓人骨頭都快酥掉的撒嬌口吻,但也帶著一般大事不好的語調。


    而一側花子慕依舊冷漠,清麗的容貌,幽蘭的眼眸,皆帶著再也不相信銀楚宸的神色。


    這都是他銀楚宸的罪過,讓一個內心純澈的人,竟然都不信任起人來了!


    眨眼間,下方就亮起了數盞燭火,將整個執掌司照得通亮。


    隨後便是一聲怒喝自下方傳出:“大膽賊人,竟敢在執掌司撒野,來人…….將此等狂妄之徒給我拿下。”


    銀楚宸神色帶著幾分哭笑不得,上前拽著花子慕手撒腿便跑:“走……”


    好不容易沉寂下來的石花鎮頓時炸開了鍋,黑黢黢的蒼穹突然亮起了數不清的光圈,自執掌司上方朝著四下飄散開,猶如星月當空,點亮了沉睡中的翹簷院舍。


    執掌司中魚貫而出了大批執司,正四處搜查損毀天眼的惡徒。


    一青一白兩道人影幾個飛閃,便隱沒在了一處深巷之中的逼仄旮旯裏。


    兩人剛一躍下,花子慕就不解道:“我們為何要躲?”


    遠處人聲鼎沸,頭頂明燈煌煌,深巷之中卻是寂靜且幽暗,兩人均看不清楚對方的容貌。


    花子慕站在內側,隻聽銀楚宸玩味口氣迴道:“嘿嘿!躲著玩。”


    就這口氣,花子慕不用看他表情,也已在腦海中浮現出,他慣有的不正經的模樣。


    花子慕沉默片刻,沉聲說道:“此石絕非難得,若是弄壞,迴頭我尋一塊賠給他們便是,為何要躲?”


    銀楚宸本想繞開這個話題,可他師姐就是這麽一個較真的人。


    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手將胸前的小辮拋到耳後,抬頭看了看夜空中那些飄移的光圈,說道:“呃……師姐,這個不是賠不賠的問題,意義不一樣,你賠的即便是比這個好,在他們看來也是晦氣。”


    深巷之中,本是漆黑一片,卻已經被上空的無數光暈映得影影灼灼。


    一時間,將花子慕那張白皙清麗的臉鍍上了一層銀霜,更是透著一種逼人心魄的朦朧美。


    銀楚宸能看清近在咫尺的臉,冷豔絕麗,卻是滿臉自責,心下一軟,安慰道:“其實那東西也不難尋,到時候我偷偷送來一塊便是,但此刻咱們不能不跑,我可是堂堂逐月宮少宮主,若是被宮主知道我毀了天眼,隻怕會剝了我的皮。”


    可花子慕一點也輕鬆不了,這件事本就是她的過錯,幾乎驚動了整個鎮上的人,心下很是過意不去。


    想來還是站出來承認自己過錯的好!


    “我…….”


    就在花子慕開口之時,銀楚宸突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低聲“噓!”了聲。


    隨後花子慕便瞧見頭頂有一束幽光緩緩飄來,光線斜斜打在潮濕的石壁上方。


    由於巷子夠窄夠深,光線急閃而過,巷口匆忙的腳步聲順著光正一路朝著這邊來。


    如此,即便頭頂的光不直接打在他們兩人身上,也已經將他們暴露在了深巷之中,隻等那些人巡查過來,定會發現他們。


    銀楚宸嘴角一勾,一把摟著花子慕細腰穩穩將她抱進懷中,左腳尖向後滑出半寸一個轉身堪堪與花子慕調轉了位置。


    她原是站在巷口裏麵,銀楚宸在外,此刻卻是銀楚宸在裏,她擋在了外麵,幽光之下花子慕瞧見,銀楚宸挑眉向自己示意身後有人!


    花子慕自然能察覺巷口外一人,正朝窄巷走來,但她不明白銀楚宸為何要用隱身珠,這樣的手法來隱藏身形。


    頭頂原本斜斜飄過的光圈再次飄了迴來,端端打入深巷,抱在一起的兩人立於那道幽光之中,如立於皎潔的月光下,那般清楚可見。


    花子慕在銀楚宸懷中正打算掙脫下來,卻驚愕地發現銀楚宸正嬉皮笑臉地盯著她。


    那雙淺淡的眸子掩映在一層厚厚的暗影之下,別提有多邪魅。


    一時間,花子慕愣怔住了, 身後的腳步聲,幾乎已經來到她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而這一刻她卻形如僵木,一點也動不了。


    這是她第一次被人抱著,就連師父都不曾抱過她,即便因為修煉時受傷,渾身經脈受損,動彈不得的時候,師父也隻是催動魂力,將她送迴月牙。


    她清楚地記得那個時候她才剛剛拜師不久,仍然是個小孩,就那樣在床上躺了半個月,靠著自己體內的魂力維持著生命,而師父一次都不曾來看過她。


    她的冷漠不是天生的,是在一次次需要關懷時,卻苦於無人在意她,是一次次因修煉過度墜入死亡邊緣時,卻沒有人拉她一把,隻能靠自己一寸一寸地從死亡之地爬迴來……


    她冷漠從來就不是天生的,在一次次的無人可依,無人可助之後,她才真正地漠視了一切,習慣了一個人獨行。


    花子慕看著銀楚宸,眼眸中映著蒼穹之上的星光點點,這一刻,她那枯井無波的心顫抖得很厲害。


    身後巡查過來的執司,停住了腳步,看著黑黢黢的深巷並無異常,便轉身走出了巷子,頭頂的光圈也隨之遠去。


    兩人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放手。”


    “噓!”


    銀楚宸雙手一緊,反而將花子慕摟得更緊了些,悄聲說道:“尚未走遠……別動……”


    “放手。”


    “啊…啊…我放、放……”銀楚宸霍地鬆開雙手。


    花子慕也同時收手,隻聽銀楚宸吃痛道:“師姐,下手未免太重了吧!怎麽說方才也多虧我急中生智。”


    花子慕整理了下碎發,將方才所有的慌亂夷平,強作鎮定道:“隱藏身形,何須你出手?”


    “此話差異,方才若是師姐動了魂力,咱們馬上就會暴露,你沒瞧見天上那麽多的白犰魂?那些都是用來勘察魂力波動的,若是我沒有帶隱身珠,咱們此刻早就暴露了。”


    銀楚宸說著,一邊揉搓著胸前被花子慕發狠掐的地方,一邊緩緩朝著巷子外走去。


    就在這時,花子慕腳下一頓。


    “這隔壁有動靜。”


    花子慕說罷,身子已經躍上了一側的圍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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