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還沒從千蘭那吃人的氣勢中迴過神,就被突然欺近的人嚇得魂兒都飛出了身體。


    這速度他絕對逃不掉,隻能瞪大雙眼看著那又醜又矮的家夥朝自己掠來,眼看就到了他跟前,卻突然又被一陣暴起的勁風帶偏了方向。


    卓藏那隻本要捕捉他的鷹爪手,突然反手一轉,直接朝一個黑影襲去。


    得了逃跑的機會,白墨反應也快了許多,先伸手去抓千蘭,再抓起地上的繡包,拚了命地跑起來。


    這時,那十幾個士夫子也顧不得那臭氣熏天的氣味,紛紛上前去圍堵兩人。


    幾個追趕之後,兩人再次被堵住了去路,也不知道誰先動手的,反正瞬間就撕扯在了一起。


    不多時,白墨就被一股魂力直接給掀飛到了懸崖外,他看著自己的身子飛過崖壁邊,直直朝著崖底落下。


    這個瞬間來得太猝不及防了,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麽給掀飛的,他隻記得飛出去前一刻,他的手與千蘭的手分離了。


    白墨甚至連絕望的情緒都還不曾升起,人就已經身處死地,這叫他忘記了恐懼,也不唿救,隻是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他這一生印象最深的幾個畫麵,父母離世的那天,英子死的那天,勾離死的那天,還有……那些刻入骨髓的畫麵,怎會不深刻,不沉重!


    可這些畫麵在這一刻,居然還讓他有了一絲輕鬆感。


    他來不及看一眼,懸崖上麵的千蘭,就抱著必死的心,閉上了眼睛,沒什麽大不了的,與其成天讓人搶來搶去,還真不如,就這般掉下去,死了幹脆。


    這一刻他的確是這樣想的。


    死吧!死了省心些!!!


    可這種自我放棄的想法,也沒能稱心如意,身子一沉,他的一隻手被人給死死抓住了。


    “你……抓住……旁邊的石頭。”


    這個熟悉且吃力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白墨霍地睜眼,隻見頭頂是一張青筋突兀,漲紅的臉,死死緊咬的嘴唇,神情很是堅韌,很是擔心……


    千蘭居然奮不顧身地抓住了他!


    這個平日裏總是兇兇的千金大小姐!


    白墨滿眼皆是感動,頓時又不想就這麽狼狽地死去了,喉頭微微收緊,將鼻翼闔動下的酸楚慢慢吞咽,但他眼中還是生出了晶瑩且滾燙的東西來。


    “這都……什麽時候,你發什麽愣……快、我……堅持……不住……啦!”千蘭自牙縫裏擠出話語,生怕一泄氣便再沒力氣抓緊手中的手。


    “我上輩子一定是做了什麽好事,才會遇到你。”白墨掛在崖壁上,朝著頭頂那張初紅複紫的臉,擠出了一個劫後餘生的笑容。


    千蘭臉上隻有青筋如蛇蔓,再難堅持半分:“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隻盼……還清了,以後、你……能、少折騰我點。”


    千蘭終是堅持不住,手上的指節已經不受控製的鬆動下一寸,白墨身子隨即一沉,隻一寸的距離,已經將感動中的人驚醒,連忙伸出另一隻手將一側突出的一塊石頭攀住,雙腿在石壁上摸索了幾下,卻無一處能受力。


    最終隻得利用雙手慢慢將自己身子托起,千蘭隨即伸出另一隻手抓住白墨的另一隻手,將身子朝後移動了半寸,雙手肘支在崖邊死死抓著白墨的手朝自己拽。


    終於將白墨大半個身子拖迴了岸上,不等千蘭喘口氣,白墨已經將懸在崖外的雙腿收了上來,劫後餘生道:“我這麽……麻煩……你還想和我做朋友!也行,咱們就做一對好兄弟……呃!姐妹也行。”


    白墨揩了下額頭的汗,臉上的神情與眼裏的光一樣,猶如雨後春筍,帶著新生的朝氣。


    千蘭正想迴懟這個缺心眼的人,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悶響,兩人紛紛轉頭看去,隻見不遠處站立著一身通黑的黑衣人,身邊歪七扭八地倒了許多士夫子。


    不用揣測,見這局麵也知道是那黑衣人一人將所有人擺平了,包括不可一世的霍司羽在內。


    此刻也倒地不起,那花豹為了護主子,上前與黑衣人拚命,可它就算有靈性,且生性兇殘,但畢竟不敵那黑衣人,一招撲去便隨主人趴下了。


    白墨先是一喜,緊接著又陰下臉來,這黑衣人,他不用問也知道是誰,剛剛生出的感激之情頓時消了下去。


    正是一直暗中守在他身邊的孤影,那雙淡漠的眸子中,帶著看不清的情緒,突然化為一道殘影朝他閃來。


    一旁的千蘭根本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白墨就已經消失不見。


    白墨隻能感覺自己在空氣中,宛若上次在夜思節見到的那些幽藍蝶一般,輕盈無比,但這種感覺並未持續太久,就感覺有誰在自己肚子上狠狠地踹了一腳,隨著這一腳,他的身子如失重一般跌落到了地麵,痛得“哎呀”一聲叫出聲來。


    他急忙用手去摸痛得痙攣的小肚,可這一探,更被嚇得不輕,肚子上有一隻手,自他身後伸過來的,死死扣著他的小肚子。


    這手莫不是孤影的?


    扭頭朝身後之人看去,驚得不輕,並不是那孤影,卻不料竟是紅葉,直挺挺地倒在身後,大半個身子還墊在了自己身下。


    紅葉怎麽會在這裏?


    紅葉眉間深鎖,帶著揮之不去的陰鬱,他望著那張熟悉的臉,心髒又莫名一痛。


    又是勾離在痛嗎?


    白墨忙迴過頭,想掰開那隻手,但那隻手扯來拽去也紋絲不動,反倒累得他有些脫力。


    最終,隻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去掰,這情形又要他想起在魔域中,死死抱住自己滾過刀骨寒的銀楚宸,一時,心情又莫名不爽起來。


    不論銀楚宸之前救過他幾次,又用什麽樣的方式救他,可經過紅夢一劫,他對銀楚宸救他的目的更加清楚,他們之間真的沒有半點情義。


    若真如孤影所說,他怎麽可能會對自己有好,但一想到銀楚宸毅然決然地離開的模樣,心裏就特別地不舒服。


    白墨費了些時間才將整個身子,從那堅硬如鐵的手臂中掙脫出來,隻覺腰間疼得緊,掀開衣角查看,方才被紅葉死死扣住的地方早已瘀青了一片。


    這力氣得有多大!


    白墨坐在紅葉身邊,感覺之前發生的一切都不真實,愣了半天,才留意到不遠處有剛剛折斷的樹枝。


    再看紅葉,渾身也沾滿了樹葉,他順手在自己頭上摸了一下,果不其然自己頭上也粘了不少,下意識抬頭朝頭頂望去。


    “好大一棵樹……”


    頓時驚得他大張著嘴巴。


    怎麽來形容呢!


    就是在他快二十幾年的人生中,第一次見到語文課上所說的參天大樹,頓時能覺得自己很渺小那種。


    所及之處再無其他,蒼天被遮蓋得密不透風,陰鬱的樹下長滿了苔青,連一根雜草也見不到,整個地麵就像是鋪上了一層厚厚的綠毯。


    依照方才自己壓著紅葉的情形來看,兩人一定是從天而降,硬生生從這棵大樹上穿了下來。


    於是再次抬頭細細打量起頭頂的參天大樹,沒有破口,依舊是枝繁葉茂,看不出他們是從何處落下來的。


    轉念又想,幸好落在了這麽棵大樹上,不然他們倆隻怕會摔成肉泥,一想到此處,白墨才急忙順著紅葉的身體上下打量起來,生怕哪裏擺放不對,從頭到腳巡了一遍後,才鬆了一口氣,還好!胳膊還是胳膊,腿也還在腿上。


    應該隻是摔暈了過去,但白墨覺得也不好任由紅葉躺在地上,地上濕氣重,原本就不完整的身子,要又受了濕氣,得了風濕那豈不是更沒活頭了。


    這樣想來,急忙拉起紅葉上半身,欲要將人拖到那幾人也抱不過來的樹下休息。


    可才動了一下,隻聽“啊~”的一聲慘叫,紅葉一臉吃痛地醒了過來。


    白墨急忙鬆手,繞到前麵,兩手扶著他的肩膀,防止他朝後倒去,關切道:“你哪裏受傷了?”


    “……腿。”


    白墨順著紅葉的“指示”鬆開一手朝兩腿摸去,果不其然,在狐淩紅葉左腿寬大的褲腿下,橫亙著一截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先前不查,他一身黑衣加著紅衫當真看不出來。


    剛碰到左小腿突出的地方,就聽紅葉怒道:“疼。”


    白墨嚇得忙收迴了手,卻見手掌中有鮮血,背上忽地騰起了一層寒霜,打了一個寒噤,或許是先前遭遇過類似的經曆,那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感覺,想到在離葉居眼見紅葉斷臂之痛,而今難不成還要看著他失去一腿,那以後……


    白墨腦中想到紅葉,單手單腳站在那裏,再不忍深想,雙眼一閉:“真倒黴。”


    而疼得臉色發青冷汗涔涔的紅葉,看著白墨,已經是說不出來的憤怒,遇到這家夥的確倒黴。


    本來他已被北明救起,可沒承想剛上到崖岸,就遇見一個黑衣人抱著白墨,北明當即就與那黑衣人對上,這才導致他與白墨跌落了下來。


    “滾開。”


    紅葉沒好氣地一把將白墨推開。


    白墨被這一推,整個人重心不穩直接坐到了地上,他知道紅葉這是在怨恨他,可他此刻心裏也難受得很,隻能任由對方對他出氣。


    紅葉單手撕開劈裂的褲腿,一大股鮮血隨之流出,饒是紅葉再不怕痛,額頭也已青筋高凸,滿臉汗如雨注。


    白墨在看到紅葉左小腿處露出來的那一截森森骨頭,刺拉拉地對天戳著,忙連滾帶爬地靠了過去,兩手想要去幫忙,可卻無處安放。


    心又開始痛起來,他知道是勾離,這種隻對紅葉才會有的心痛感!


    紅葉抗拒白墨的靠近,喝道:“讓開。”


    而白墨對那句“讓開”置若罔聞,自顧自地問道:“你這得趕快接迴去,不然……就麻煩了。”


    “你會……”


    紅葉的聲音因劇烈的疼痛而顯得有些顫抖,那個“接”字還沒說出口,白墨急忙提高嗓門否定道:“不會…..”


    白骨暴露在外的場景,他見過一次,隻不過那次的對象是一隻斷腿的狐狸,一想到那狐狸的腿被自己處理得亂七八糟,心中頓時又好生慚愧,幸好那是在他的世界,狐狸隻狐狸,要是換成人,估計非但不會感激他,隻怕還要讓他賠錢,再去整容院修容一番不可。


    “去將那葛藤取來。”


    白墨聽紅葉這麽一說,暗自鬆了口氣,隻要不讓他來接骨,什麽都願意幹,當即如釋重負般跑了過去,對著紅葉指的那一根,比他手腕差不多粗細的葛藤,就是一番撕拉扯拽。


    可無論他怎麽拉扯,那葛藤也隻被搖下了幾片枯葉,不覺暗罵,這東西能取下來麽……長得跟樹差不多,你要當杵路棍……當拐杖也不合適啊!


    “……該死的怎麽越扯還越來勁了呢!”


    就在白墨跟那根死活不下來的葛藤較勁時,隻聽腳邊“哐當”一聲,低頭一看,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白墨不解地朝紅葉看去,對方一雙嫌棄的眸子,正盯著他,此刻他被那藤條攪出了一肚子無名之火,又見那張時不時讓他鬼火冒的神情,一時便忘記了對方是個傷號,不耐煩地問道:“幹嘛?”


    紅葉並沒作聲,隻是眼珠一動看向他腳邊,白墨這時才明白他什麽意思,略微尷尬地撿起那把匕首,這匕首握把尚有餘溫,材質看不出來,隻覺得很是好看,通體色澤似玉又少了幾分溫潤,似水晶又多了幾分渾濁。


    不過,他覺得就這麽把小刀,要砍斷這麽粗的葛藤還是有些笨拙,就好比給了他一把指甲銼刀一樣,有種綆短汲深的無語感。


    但轉念一想,算是聊勝於無,再不遲疑,拔刀就朝著叫他上火的葛藤砍去。


    豈料一刀下去,和手腕差不多粗細,和樹幹能一比堅硬的葛藤,卻如切豆腐般輕鬆切開了。


    白墨頓時兩眼放光,一臉的不可思議,將手中開始覺得不怎麽起眼的匕首又重新細細打量了一番,是越看越喜歡,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小刀好鋒利,估計是塊鐵也能給劈斷……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能削鐵如泥的刀!”


    白墨想要詢問這匕首的來頭,可一迴頭卻看見那“傷號”臉上的神情更不快,這才想起對方的腿還在流血,他這樣磨磨唧唧的確有些過分,當下再不敢耽擱,又是兩刀劈砍,利落地取下一截葛藤就朝紅葉跑去。


    紅葉再心高氣傲,也隻有一隻手,再不想讓白墨那家夥幫自己,可還是不能憑一人之力將自己的傷口處理好,最終還是白墨將那節斷骨歸位,人也是去了幾魂。


    白墨原本對紅葉倒也不懼怕,但誰叫後麵虧欠人家太多,所以在紅葉受傷的時候,當真是如履薄冰絲毫不敢懈怠,累得也是滿頭大汗。


    他癱坐在地一邊擦拭額頭汗水,一邊觀察著紅葉的神情,雖難看,但先前那鐵青爆紅的神色已全然退去,心中略感欣慰。


    休息片刻,隻聽紅葉對白墨吩咐道:“過來背我。”


    白墨頓時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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