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以為到了夜間,便是他們契約結束之時,卻不想這和城的夜生活比白天還要精彩,賞燈,看戲,劃船,夜宵……


    這一串下來,白墨當真是累得夠嗆,可紅葉卻是與他完全相反,反而越到晚上,他精力越旺盛,最多的都是在問“他”喜不喜歡,願不願意……


    似乎恨不能將全世界都給她!


    直到,紅葉為勾離準備的那場盛大的煙火開始時,白墨才察覺紅葉一反常態。


    紅葉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熱情,帶著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表情,那表情像是浮華褪盡後的寂寞,也像是美夢初醒後的無盡惆悵。


    白墨瞧著紅葉看他的目光,猶如異物堵住咽喉般,令他心裏特別的不舒服。


    他想,這感覺應該是勾離的,一整日,好幾次都出現過這種鈍痛感。


    不知道紅葉是如何做到,在和城最繁華之地,包下了全城最高的聽雨樓,這裏能盡收和城最璀璨的燈火。


    而紅葉為勾離準備的煙花已點亮了整個和城。


    聽雨樓最頂層,隻有他們兩人,在第一聲煙花燃亮天空時,紅葉深沉的目光落在了白墨的側臉上。


    白墨對著那漫天綻放的絢麗煙花入了迷,每一聲炸裂在他眼中的光,都能震動他的心弦。


    這一刻,他像是第一次收到禮物般感動得想要哭,或許他就這點出息,見不得這般美好。


    因為,往往美好的事物總是讓人患得患失,讓人心生不安,就如此刻,他們三人身處絢爛至極的煙花城,卻各有所感,各有所願。


    勾離望著天空,雙手放在胸前暗自祈願,希望還能與紅葉看這滿城煙火。


    同時,紅葉深情款款地望著“勾離”,他願,煙花重燃時……便是他們重逢日……


    勾離:“……我願你……餘生安然。”


    白墨:“要不……我也許個願?”


    煙花看過,他們迴到了客棧,剛到客棧,白墨如獲大赦般感慨道:“爺的,這一天可真是,憋死我了!”


    說罷,迴頭對身後一步之遙的紅葉,如釋重負地一挑眉,暢快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先迴去睡覺……不準再來打擾我,等我睡足了,自然不會忘記去找你。”


    就在白墨邁著輕快的步子上到二樓時,卻撞上了銀楚宸,看樣子似乎是在刻意等他。


    “幹什麽?”


    “隨我來。”


    銀楚宸說罷,徑直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白墨腦子裏閃過許多亂七八糟的畫麵,突然,他的身體又一次不受控製,不自主迴頭看了眼,仍站在樓下大廳的紅葉。


    他下意識伸手捂住胸口,那是一種難以抑製的心痛。


    紅葉的表情十分難看,可白墨分辨不出,紅葉那令人窒息的表情……是怎麽一迴事!


    他沒有追問,已轉過身,循著銀楚宸而去。


    一進到銀楚宸的房間,就聞到那股熟悉的淩冽香氣,不知怎地,頓時記起在水潭中的情形,腳下一滯,一時間喉頭有些微癢,那滋味難以形容,似乎再不阻止,一會兒估計就能順著喉頭一直癢到心窩裏。


    於是他欲蓋彌彰地幹咳了聲,似是阻絕,而朝銀楚宸走近的時間裏,他居然有些心虛,目光落在屋子各處,反正就是不敢落在,端立在桌邊看著他進來的人身上。


    最後,他將這波操作嫁禍給了勾離!


    銀楚宸自然瞧見白墨的目光閃爍,隻想著是不願意見到自己而已,也不在意,待到對方走進桌邊,他才將手中的引魂盞放置桌上,冷然道:“你已知道這是什麽東西。”


    桌上的引魂盞已非之前白瓷色,因為吸納了蠱鳥的血,變成了釉紅色,細看下,盞內有許多細紋脈絡,那些蠱鳥的血液就在那脈絡中以驚人的速度流動著,宛如人體的經脈一般鮮活。


    “引魂盞了!”白墨心不在焉地將手臂朝桌上的東西輕揚了下,雖然顏色變了,可形狀他還記得,對這東西他一開始就不好奇,隨意答了,立馬問,“不過,你叫我來幹嘛?”


    “自然是引魂渡盞,”銀楚宸冷冷說道,“在這個過程中不能有任何差池,若不然,你與她都有魂飛魄散的危險。”


    屋內頓時陷入死寂,白墨直勾勾望著銀楚宸,完全沒了反應。


    銀楚宸說的意簡言駭,沒有半點威脅恐嚇的意味:“所以,你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做。”


    “怎麽做?”白墨聲音有些發澀。


    銀楚宸將白墨惶恐到極至,卻還故作鎮定的神情看在眼中,沒有半點動容:“在我動用魂力將勾離魂魄,從你體內分離時,你不得分心,必須屏氣凝神,始終保持清醒。”


    “若,我做不到……會怎樣?”


    “那便會與她的魂魄,無休止地糾纏在引魂盞中。”


    無休止麽?


    白墨當即便有了退縮的念頭,手心也起了汗,擔憂道:“這麽危險,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不如,再找別的方法?”


    “沒有的,唯此一種。”白墨緊接著便說了這句。


    不用說,來自勾離,當下險些沒站住,轉而又說:“那,那實在不行,咱們以後就用一個身體。”


    在銀楚宸果決說“不行”時,白墨察覺到他的頭也搖了幾下,又問:“為什麽不行?”


    這時銀楚宸側了下身子,轉身在桌邊坐下,迴頭對上白墨的目光:“你當真沒覺察出有何不對?”說不清語氣中的冷意多,還是不耐煩多。


    不對麽……什麽不對?


    白墨想了想,除了有時候身體不受控製,情緒偶爾莫名地波動,也沒什麽不對的地方吧!


    “不對!”白墨突然醒悟般想起,之前,他明明沒有這些反應的,這些反應好像都是從進入禦峰峽穀才開始有的。


    走廊裏一陣急促的腳步,白墨的目光追著門外匆匆而過的影子劃到角落,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惶恐,驚恐得連話都在打顫道:“……你,你說,到底怎麽迴事?”


    見白墨驚慌無措,銀楚宸內心因為諸多事,扭結成團而不得解的陰鬱情緒,竟一時被這副神情驅散了些,語氣也隨之變得稍微平和。


    “兩個魂魄,一般是不會出現共情,但如果,慢慢感覺到另一人情愫,喜好,憎惡,那……你再不是你,她也非她……”


    銀楚宸目光始終在白墨臉上,說到此處,才收迴目光,隨手拿起桌上的引魂盞瞧著:“說簡單點,便是靈魂相融,你喜他所喜,你惡他所惡,所喜所惡,歡愉痛苦,皆多他人一倍……可這並非最恐怖,最恐怖的是下到地府,也要墜入九層化生道,去進行痛苦且漫長的魂魄剝離之刑。”


    說到此處,隻見白墨“噗通”一聲,當即跪在了銀楚宸身側,雙手抓著銀楚宸垂於身側的衣袖,再無平日裏的乖張,搖頭央求道:“不行,你快將我們分開。”


    他已經夠倒黴的了,雖然一直也對自己這副身子很是不滿,可總歸還能像個正常人,可若是他變成那種“不倫不類”的精神病,然後死了還不安生,那他寧願此刻冒險一試。


    而銀楚宸所說的雖都屬實,卻並非全然,白墨的魂魄之所以會與勾離的相融,皆是因為他這具特殊的身體。


    白墨體內有一顆自體的魂元珠,加之身體被人動過手腳,所以才能容納魂魄,不光是白墨,勾離,隻要是在魂魄離體時,白墨在場,還會出現第三,第四,甚至無數。


    可若是換一個容體,他們即便也出現這般同體二主,卻並不會促使魂魄相容。


    銀楚宸將衣袖從白墨手中抽出,肅然道:“平日裏不是挺傲麽!怎麽,這會子還跪上了。”


    別說跪,這會子隻怕讓他幹什麽都行,隻要能將他與勾離的魂魄分離出來。


    眼淚似乎都已經在眼裏打轉,哪裏還有半分傲氣,態度無比誠懇地說:“不看僧麵看佛麵了,你也不想紅葉看見勾離不好是不是?”


    白墨不知道的是——早晨紅葉去找他之前,先找的是銀楚宸。


    當時,紅葉心情沉重地走進銀楚宸房間,不等銀楚宸迴身看他,他先開了口:“我想好好待她一日。”


    雖然一日不夠他帶她看盡世間繁花,嚐盡美味佳肴,玩遍千山萬水……可這已是他最後能為勾離做的事。


    勾離對他說過,她從不敢靠近狐人生活的地方,因為她是異族,不被狐人接納,她隻能偷偷地活在不被人發現的暗角,荒野,孤地……


    紅葉從認識勾離後,便想帶她去看盡世間繁華與美好,那裏就像和城這般熱鬧,他們身在其中,與那些陌生人無異,他們隻是一對平凡不過的愛人,快活其中,做盡世人眼中最普通之事。


    春秋冬夏,流年輪迴,花開時賞花,蝶來時舞蝶,雪落煮酒,雨來踏雨,三餐茶飯,四季衣裳,都把他們的幸福一步一步散落,由著風帶到步履漸漸蒼老,最後擱淺在誰也無法打擾的流金歲月裏。


    這是他的夢想,亦是勾離的夢想!


    “你隻知他乃一具活屍,卻不知……”


    銀楚宸心知紅葉用意,但是,此事背後有太多善變因素,他擔心一日太長,會起變故,思忖後才開口道:“他乃我師姐轉世,此身亦是我師姐之軀,而你所知的,她體內的魂元珠,隨時都有可能覺醒……”


    銀楚宸突然像是陷入到了別的思緒中,停頓了良久,斟酌道,“我不能冒險。”


    白墨現在占著的身軀,乃是魂魄的最佳容器,如果勾離的魂魄在這具身體中修養,魂魄重聚的可能性很大。


    可白墨的魂魄,本來就屬於這副軀體,所以他想提醒紅葉,勾離的魂魄在裏麵多待一分鍾,都十分危險。


    銀楚宸對紅葉從不設防,事已至此,更沒有什麽可隱瞞,隨後他將關於他師姐的事,給紅葉簡單講了下。


    本以為還有一些時間,容自己去追查一些陳舊的事,可沒想到對方已急不可耐,這讓他也意識到,他必須盡快解決掉白墨,因為事情並不在他的掌控中,他又豈能再孤注一擲,賭上整個零界生靈。


    銀楚宸又將他與師父之間的推斷說與紅葉,紅葉才想起五百年前那場詭異的五行移位,再無話。


    許久的沉默後,紅葉神色變得更加陰鬱,他看向銀楚宸,目光如死水一般死寂,沉聲說道:“我早已知曉引魂盞引的並非離兒魂魄,而是白墨……屆時,離兒會怎樣?”


    銀楚宸沒有迴答,照理說勾離在離葉居已經死了,他的魂魄因為龍神所傷,本已在那時被龍神吞噬,隻是因為白墨在場,才瞬間聚集到了白墨身體中。


    這或許看上去像是天意,不該勾離消隕,可隻有銀楚宸知道,這樣碎裂過的魂魄,根本不可能引渡進引魂盞。


    銀楚宸利用引魂盞隻是不想,白墨的魂魄與勾離的魂魄相容,即便他對他的師姐早無昔日之情,可他終歸不願她落個魂魄混沌的下場,也算是為了紅葉。


    並且,銀楚宸推斷,在他將白墨的魂魄,引渡進引魂盞後,挖心取珠時,背後之人必定會來奪珠取魂。


    而他隻需要等這些人主動現身便可。


    就在紅葉迴到自己房間沒多久,銀楚宸找了過來,他終是欠紅葉太多,還是許給了他一日。


    迴到正題,屋中白墨還不知道眼前的人,會在不久後就要動手取他性命,跪在銀楚宸身邊,見他遲遲不答,他卻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少有的一本正經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哈……你能不能盡快找到我的身體,到時候我與勾離不就一人一個了。”


    若是他能找到自己的身體,那麽這具身體讓給勾離是最好的結果。


    若是實在找不到自己身體,那給他換個男人也行,可尚未開口,銀楚宸已先他開口道:“若能如此,天下豈不是早已大亂。”


    “可我……”白墨仰著頭望著上方那張銀麵,像隻搖尾乞憐的小狗,被那冷漠的眼眸一愣,當即就泄去了剛剛才湧起的衝動。


    銀楚宸突然將身子朝白墨壓近了些,寒冷的目光變得更加犀利,白墨當即直著背脊朝後避讓出銀楚宸壓來的距離。


    銀楚宸倒在這時直起了身子,無甚表情道:“借屍寄魂者,猶如屠囚,形如僵木,活如走屍,數日便要借屍一迴,無靈不存,這便是你所說的……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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