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落入水中那一刻,白墨還暗自慶幸自己,幸好是落在水中,要是被撞到別的地方去,就他這身體,隻怕會被摔成爛泥。


    不過這種慶幸轉瞬又變成了絕望,他眼前是無數白色的氣泡,連成一串,直接水麵,而他卻在氣泡的末端快速下沉著,上方的天地也在不斷遠去,縮小……


    他試著掙紮,根本上不去,但又不甘心,身體內的勾離也不甘心,雙手雙腳都用上,可不知是不是體內多了一人靈魂的原因,他的體力耗費得特別快,沒過多久,便失去了所有動力。


    就在他的意識慢慢模糊時,上空那片已經隻有井口大小的明亮天地,突然被炸了一個洞,掉落下來一團殷紅,是紅葉,正單手滑著朝他遊來。


    他看著那個身影,想要掙紮,卻隻吐了一個氣泡,迅疾就朝紅葉遊了上去,是他體內最後的氧氣,又似他的靈魂,掙紮出他的身體,去迎接對方一般。


    可惜!


    他覺得他好像等不到了,身體好重,眼睛再也睜不開。


    身體真的好重,重到他感覺自己下落的速度越來越快,沒多久,他就感覺到了底,他的腰被什麽擔了下,身體順勢一個翻轉,就這樣,整個身子落到了感覺不怎麽堅硬的地麵。


    他想,過不了多久,自己這點意識也會消失。


    原來臨近死亡,一點也不痛。


    可是,為什麽他的嘴,這時——像是被另一張沒有溫度的嘴唇堵了個滿,眨眼便用力撬開了他唇齒。


    他下意識要從那張涼薄的嘴唇上分離,可對方的力氣太大,在他朝後退避時,他的腰後又是一緊,一股強勢地力道壓了過來,如此,嘴裏的氣流更盛,而他原本悶堵到要炸的肺部,順著不斷湧入的氣流舒緩。


    愕然睜開眼,眼前是——銀麵!


    銀楚宸什麽時候來的?


    他心中一震,出於求生的本能,一反先前抗拒的態度,不但不躲,反而雙手一環,將那修長的腰身環住,隻想索取更多。


    可銀楚宸在確定懷中之人,一時死不了後,便無情地將其推開,再不給他任何耍賴的機會。


    當三人迴到地麵時,那隻碩大的綠毛怪已經不知所蹤,而之前那個殺陣之中除了一堆淩亂的尖石,就隻剩那一片蠕動的幼蟲,正覆蓋在尚有一些血漬的石柱上,轉眼,那些血漬便被那些幼蟲啃噬了個幹淨。


    這東西便是血虱,顧名思義,它嗜血而生,獵人多半用它來儲存獵物屍體。


    獵人布下陣後,一般十天半個月才會前來查看,為了防止陣中獵物流血腐敗,汙了他們想要剝去的部分,就會在設陣時同時放些血虱。


    這東西會在獵物的傷口不斷啃噬吸取,直到一滴血不剩。


    方才銀楚宸最後一拳重擊在蠱鳥臉上,鮮血噴濺到他手心引魂盞中。


    同時也將蠱鳥滿背脊的尖石,盡數震出了身體,蠱鳥痛到癲狂,朝銀楚宸狠狠甩了一尾,銀楚宸才會與撞到的白墨,一同掉入水中。


    銀楚宸與紅葉自水中出來後,一句話也沒說,隻默默地望著殺陣,雖然銀楚宸的神情無從尋察,可紅葉的神情,卻十分的陰鬱凝重。


    很久……很久後,久到白墨都已從剛剛水中那一幕尷尬中鎮定下來,久到白墨實在是忍受不了,身邊兩個家夥像雕像一般一動不動,一語不發。


    才主動開口詢問道:“你們到底在看什麽呀!看了這麽久,天都黑了,我們是繼續走……還是找個地方歇息啊?”


    天色的確暗了下來,在白墨打破這段沉長的寂靜後,紅葉將目光移到身側銀楚宸臉上,凝重道:“如何?”


    銀楚宸輕輕搖了搖頭,陰鬱迴道:“難測。”


    蠱鳥自來不受馴服,而這隻顯然受人驅策,他刻意留它性命……卻並非要順其探敵,不將其殺之,隻因那蠱鳥乃孕子母獸。


    紅葉垂眸思忖道:“從離葉居上離兒遇害魂魄搶體,到那詭異殺陣,再是蠱鳥出現,這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點。”


    銀楚宸望著已經陷入幕黑中的峽穀,語氣肅冷:“殺陣,蠱鳥,都絕非偶然……”


    設陣之人是一個修為極高的人,這點毋庸置疑,但絕非與離葉居上的那群黑衣人有關。


    那些黑衣人的目的是絞殺紅葉,而勾離的魂魄進入到白墨身體純粹是意外,何況當時那黑衣人已被他擊退,並不會知曉後來發生的事,這個人或許在他們出現在獵戶村後,才知曉他們此次的目的。


    否則,那人必定從一開始就一直隱在暗中,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可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做到如此地步,真的隻為消耗他的魂力?


    那此人,將他們此次進入峽穀,要尋找的蠱鳥驅趕到峽口,讓他能輕易取走蠱鳥之血,這一舉動又是何為?


    若單從這件事來看,後者無疑是在幫他們爭取時間。


    銀楚宸隱約覺得這件事與白墨有關,餘光便掃到了白墨身上,不過隻停留了片刻,他並不想多關注這個人,因為這個人總是會令他心情極差。


    一側白墨並沒有在聽他們對話,一是聽不懂,二則,他的注意力全在四周慢慢暗下來的森林裏。


    此時,林中怪異的叫聲更加地清晰淒厲,冷不防的一聲,簡直能叫他心髒一顫,當下隻盼著,這兩個怪胎能盡早結束無聊的對話,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我說……天真的黑了!”白墨實在是著急,“是繼續走,還是休息,你們兩個能不能給句話?”


    銀楚宸從思緒中迴過神來,並未理會與自己站得稍遠的白墨,隻漠然轉身背著穀口朝獵戶村走去。


    白墨不知他這般操作為何,便一把將欲要跟去的紅葉拉住,問道:“他這是什麽意思?走錯方向了?咋們不是要去峽穀裏嗎?”


    “不去了!”紅葉迴答得幹脆,轉而又想起什麽,對白墨開口道,“離兒,無須多慮。”


    “不去了?”白墨吃驚不小,愣怔在原地對上紅葉的背影叫道,“怎麽就不去了?”


    無人迴答,轉瞬紅葉與銀楚宸已經沒入黑夜。


    白墨愣愣地朝峽穀那邊看了眼,黑得什麽也看不見,像他朝思暮想的身體一樣,都無蹤跡可尋。


    雖然銀楚宸說他的身體已不在禦峰峽中,可他借著這次機會,本還是想去確認下,所以此刻聽說不去了,還是多少有些失落。


    就這般,幾人便再次迴到了之前的獵戶村,再次來到了那個矮子鐵匠鋪,可鋪子沒有開門,想來那矮子鐵匠,已被人收拾掉了。


    銀楚宸在店鋪外駐足須臾,便帶著幾人去了和城。


    和城對白墨來說,是個熟悉的地兒,當時他與千蘭,狐柒,還有青蓮都是在和城相識的。


    所以雖然他跟著兩個沒人情味的家夥走了一夜的路,可一進城中,心情就莫名地好了起來。


    銀楚宸將他們帶到了一個比較大氣的客棧落腳,白墨剛合上門走到床邊,房門便被人叩響。


    “誰?”白墨轉身一邊朝門口渡去,一邊不耐煩地問道,他本想好好睡一覺,所以對這敲門人無限火大,門外的人隻迴答一個“我”字,白墨便知是誰,在雙手搭在門閂上的瞬間,無奈地長吸了一口氣,抱怨道:“又來……”


    沉著臉開了門,也不多往門外的人身上瞧,轉瞬便拖著已經透支的身體,躺迴了床上。


    紅葉在門口躊躇了片刻,才抬步跨進門內,並順手將房門合上,挑眼看了一下床上的人,須臾才走到屋中的桌邊坐下,簡短沉默後,開口道:“我想借你身體一日。”


    白墨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紅葉的聲音他聽見了,卻不迴答,隻在內心腹誹道:“何必多此一舉,自己說不借有用麽?都已經很不客氣地用了這麽久,這突然假惺惺裝斯文,又是想唱哪出呢!”


    見白墨沒動靜,紅葉接著說:“不過,這一日內,你不可支配這副身體。”


    白墨仍然在內心腹誹道:“嗬!看嘛,何必說借字讓人更倒胃口,反正都是你說了算,何必還來問我。”


    “你若是答應……”紅葉說,“事後,我可以應你一件事情。”


    “哼……咦?”白墨反應過來,當即從床上迴了精神,雙目帶著捕捉到了什麽重要信息一般,睜得老大,追問道:“什麽事情,你都能答應?”


    “但凡我做得到的。”紅葉看著突然彈起的人,眉尾微微沉了下,語氣卻無比誠懇。


    “一言為定。”


    他們進入客棧時,天才剛剛放亮,所以紅葉給了白墨三個時辰的休息時間,而對於走了一夜路的白墨來說,這點時間哪裏會夠,所以半點也不敢浪費,在紅葉離開後,便直接睡死了過去。


    當人處於極度疲憊中,三個小時的時間實在是極短,短到白墨以為自己剛剛閉上眼睛就被紅葉給叫醒。


    用了好些時間,白墨才將那因為沒睡醒而燥起的火氣安奈下去,隨意洗漱了下,便披散著一頭長發出了門,他剛進入這具身體時,頭發梳有簡單的髻,其餘的都鬆鬆散散,在後麵用一條白如雪的絲帶,紮在發尾上端處,看上去簡單大方,最關鍵的是不容易亂,後來要去麟鳳堂的前一天,青蓮還幫他梳理了一次。


    在麟鳳堂,他自個兒也學會了在頭頂梳髻,可到了離葉居,心情好就用之前那根白色綢帶在後背鬆散係著,心情不好,就如現在這般,披頭散發,不過,也是一種閑適的美。


    兩人剛走到大街上,紅葉突然對一側白墨溫柔道:“我們先去吃點早食!”


    這句話稀鬆平常,卻聽得白墨肉麻到險些脫口就罵他有病?


    按照他們之前的約定,從這一刻起,白墨便不能有任何動作或言語,所以在紅葉開口時,他差點破壞了約定,好在體內的勾離似乎變得比之前要主動,先他開口迴答道:“好!”


    “……”白墨隻能在心中翻了一個白眼,感情這是要拿著他的身體與勾離談情說愛……


    兩人一路走過,除了吃就是買,不論什麽,隻要“他”多看一眼,紅葉便會立即買下來。


    中途由於白墨忍不住,在買糖葫蘆的走販跟前,頓下了腳步,紅葉以為是勾離想吃,又給買了一串,幸得勾離並未拆穿。


    和城不小,紅葉買給勾離的美食,大多都隻嚐了一口,幾條街下來。


    白墨也覺得肚皮快給撐破,可是勾離卻仍然由著紅葉買,幾乎每家店鋪,紅葉都會帶著他進去。


    最後白墨實在受不了了,借上茅廁的機會,甩開了紅葉,剛走到茅廁邊,他便迫不及待道:“勾離!你不覺得撐嗎?”


    他感覺自己點了點頭,“那你為什麽不讓他別買了?”


    他又感覺自己搖了搖頭:“你除了搖頭,點頭,不能說話?”


    這次等了一會兒,他才感覺到自己嘴巴在開闔了幾下後,才發出了聲音:“對不起!”


    “……”白墨被勾離這句道歉弄得不明所以,雖然他看不到勾離,可也能想象出她那委屈巴巴的模樣,最後隻能無語道,“行,既然你都不怕撐,我怕什麽……不過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最後,別真的把我撐死就行。”


    勾離再沒迴應,而白墨獨自站在臭氣熏天的茅廁外,許久不肯離開,他是真沒想過這差事這般難,用自己的意識去接受別人的喜好,跟個傀儡一樣。


    估計比傀儡還要慘,傀儡不會被迫看人談情說愛。


    在街道一側等白墨的紅葉,盯著一處愣神,神情看上去有些難以捉摸,不過在看到白墨身影的瞬間,便收斂得幹淨,眼裏有了光,並笑著迎了上去:“怎麽了?是不是我給你吃太多,把你肚子吃壞了?”


    白墨看了他一眼,還算有自知之明,以為光顧著談戀愛,腦子都是豆腐呢!


    可勾離在白墨腹誹時,已經微笑著搖頭道:“不是的,接下來,我們去哪玩?”


    紅葉嘴角一勾,笑容明朗,不知怎地,白墨覺得他心髒突然閃了下,轉而便見紅葉拉著他的手,故作神秘道:“一個好地方。”


    當白墨跟著紅葉快步來到所謂的“好地方”,發覺是一個動物市場,頓時嚇得臉色煞白。


    要死人啊!來這種地方。


    除了臭,便是吵……


    他想要毀約,想要轉身就跑,可是,突然居然拗不過自己身體,人已順著紅葉在一旁大籠子外蹲了下來,見紅葉伸手在探出籠子的一隻雪白貓咪頭上輕輕撫摸,白墨就覺得渾身難受,可勾離卻欲要伸手也去撫摸。


    就在手伸出一半時,勾離似乎感覺到了來自身體的抗拒,神情一凝,便趁紅葉不注意時放下了手,隻是好奇地看著紅葉一遍一遍撫摸著。


    “你試試,很可愛的。”紅葉側過頭,聲音柔如春風,似乎具有滋長一切的生機,他說,“要是喜歡,咱們就買迴去。”


    白墨察覺他剛剛伸出的手微微捏緊了下,可頭卻是輕輕搖了搖,心下的緊張感才慢慢放下,想來勾離是感覺到了他的恐懼,若真是要他去摸那毛茸茸的恐怖東西,隻怕他當即便會暴走。


    “你不喜歡?”紅葉見勾離不願意撫摸,目光中的期待轉為失落。


    勾離思考了一會兒,才開口迴答:“我怕養不好。”


    紅葉斂去臉上的疑惑,寵溺笑起:“傻丫頭……”


    說罷,轉過頭繼續在那隻可愛的小貓頭上摸著,那小貓似乎也很喜歡他的撫摸,探起頭很是乖巧地朝那隻溫暖的手心蹭著,紅葉望著那隻小貓沒有迴頭,自然也看不出是何等神情,片刻後,隻喃喃道了句:“那咱們不買。”


    隨後便退出了這條街,離開動物市場,對白墨來說就是一場死裏逃生,後來對於紅葉的行為,也比先前能忍受,不論是試穿不同款式,或不同色彩的衣服,還是在他臉上嚐試不同的胭脂水粉,甚至把他畫成一個大花貓,他也沒有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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