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背上的匕首倏地飛出,穿入一側院牆之中,旋即周身騰起一層強悍之力,手中龍神舞動成風,這一切也隻在須臾間,勾離這種小妖哪裏躲閃得及,生生被那團紫氣困於其中。


    紅葉豈會不知龍神是何等神器,若是他還有魂元,倒也可以勉力一戰,即便是受龍神一鞭也不至於一招致命,可偏偏他如今已與凡人無異。


    而勾離修為尚淺,又未經天閣定魄,若是被龍神擊中,魂元不保是小……隻怕是兇多吉少。


    豆大的汗珠從紅葉的臉上滑落,慘白的臉頰比上次修為散盡還要白上幾分,雙目殷紅像要滴出血來,他搶身朝著勾離撲去,卻又被一條黃色長尾給甩到那道紫氣之外。


    “啊……”


    被紫氣包圍的勾離發出陣陣慘叫聲。


    “離兒……”


    紅葉已經發狂,不知道怎麽樣才能救勾離,他不停地朝勾離靠近,想嚐試從那道電光紫氣中將她救出來。


    可每一次剛靠近,就會被勾離的長尾給推迴來,那種無助令他抓狂。


    恨,無盡無窮的恨,他好恨!


    聽著那團紫氣中慘叫的勾離,原本驕傲飛揚的臉,隻剩下數不盡的絕望。


    勾離在紫氣包裹下已經顯出真身,每一寸肌膚都承受著剝皮之痛,她知道,那是那神武裏的東西在吞噬她的魂元。


    可勾離不怕這些,再痛她也依稀能看清外麵的紅葉,忍痛對外麵之人哀求道:“別過來……求你了。”


    她唯一怕的就是心愛之人為了她闖進來。


    “離兒……”紅葉已痛哭流涕,對一側持鞭人求饒道,“你放過她……我的命給你,你放過她,我叫你……放過她。”


    世間情物,生死相許,於桑之果,浮屠之因。


    若是她不死,他便永沉九幽,也終不悔!


    這時白墨也快被逼的發瘋,憤然起身,直接朝著那團紫氣奔去,趕在了決心與勾離一同赴死的紅葉前,對欲要爬進那團紫氣屏障的紅葉大叫道:“你快叫銀楚宸來啊!”


    “他不是沒叫,隻不過叫了也無用,再無人來救爾等。”那黑衣人大笑道,聲音如厲鬼索命般令人不寒而栗。


    看來今日,他們當真是難逃一死,那麽死在一起也不錯,就在白墨與紅葉即將碰觸到那團紫氣之時,那黑衣人卻突然撤了龍神。


    勾離周邊的紫氣頓消,隻見她身下的蛇尾傷痕累累,均是被那龍神中的雷電之氣所傷,蛇尾之上皸裂之處發著焦黑的電光不住地抽搐。


    勾離麵色慘白,倒在血泊之中,紅葉幾近瘋掉,跌跌撞撞地爬到勾離身邊,艱難地抱起勾離心痛不已,神色盡裂:“你為何如此傻,為何不走?”


    “我……”勾離麵如死灰,眼眸卻依舊溫和明亮,她努力擠出了個笑容,可樣子卻十分痛苦,吃力說道,“不……能、丟……下你!”


    紅葉用唯一的一隻手,死死地將懷中勾離抱緊,心痛得無法唿吸,他恨不能帶她受過,恨不能立刻死去,恨不能將傷她之人千刀萬剮了去,傷他所愛猶如剜他心骨頭之痛,他豈能不恨。


    如惡魔端立在一側的那黑衣人,看著幾人狼狽無助的模樣,仰天大笑了幾聲,藐視一切地猙獰道:“戒日誰也逃不掉。”


    “我跟你走……”


    白墨赤紅著雙眼,突然暴喝一聲,他見不得身邊的朋友被人欺負得這樣慘,更是想不明白,像勾離這樣善良可愛的人,為何要落得這樣的下場。


    當然,他怕死!


    也一直都想做個貪生怕死之人,可他更厭惡別人因他而死,要不是自己害得紅葉修為盡失,他們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所以這兩個人,都是被他所累!


    他知道他再也不能逃避,迴頭對紅葉與勾離澀然一笑,抱歉道:“是我連累了你們。”說罷便朝那黑衣人走去。


    紅葉滿眼恨意,並未朝白墨臉上看去,目光有些空洞,可卻在白墨轉身之際叱道:“此事與你無關,你給我滾。”


    他心裏清楚,這些人與之前下毒之人是一夥的,他們針對的始終都是他與勾離。


    白墨迴頭又看了一眼,因悲憤而委頓的人,全無以前的傲氣與明朗,佝僂著身子,跪在地上,像個罪人——在等待救贖,不免鼻頭一酸,嘴角微顫,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現在,該他當一迴爺們兒了,轉而看向那黑衣人說道:“我跟你走,你放了他們。”


    “可笑。”


    那人語氣滿是譏誚,他覺得這兩個女子都可笑至極,似乎都把自己太當迴事了,鞭子一揮,朝眼前的女子劈去。


    白墨沒明白這句“可笑”究竟是什麽意思,他是凡人,這種情況下隻能閉目等死,可一鞭子還沒等來,就覺得身體被人翻轉了一圈,後背重重砸在了地上。


    吃痛間,他睜開眼看見一張滿是血漬的臉近在眼前,那雙好看的眼睛裏,帶有痛苦的光。


    紅葉救下了自己?


    可為什麽從紅葉的身後傳來了——勾離的一聲慘叫?


    紅葉紅眸猝然收攏,驚叫的同時已轉身過去:“離兒……”


    紫光盡散,風聲蕭瑟。


    紅葉單手接住直直倒來的勾離。


    白墨大驚失色,眨眼間,背脊已被冷汗浸透,腦袋裏似乎一時間飛盡了數以萬計的蒼蠅,亂哄哄地再不識他音。


    兩人應聲倒地的同時,紅葉單手將勾離攬在懷中翻轉而起,整個身子再次擋在勾離上方。


    就在方才,紅葉推開勾離欲要救下白墨之時,沒想到勾離卻緊跟其後,生生擋下了龍神一鞭,護下了身後的兩人。


    白墨還來不及反應,隻見那電光流竄的紫鞭,又朝著紅葉高高抬起。


    “不要啊!”


    白墨從未有的恐懼與無助,眼看著紅葉就要身死當場,而他在抓心撓肝般嗥叫著的同時,將整個身子朝著那該死的黑衣人撞了去。


    這已是他最快的反應與速度了,可也快不過一道白影,那白影在他身側一閃,就將他的去勢卸了去,他的身體在原地轉了兩圈後,頹然倒地。


    倏忽,赤光乍現,那道白影和那黑衣人同時消失,這一切的發生隻在眨眼間。


    萬物皆休。


    轉瞬――


    一聲悲戚低喚,打破了殘垣斷壁的敗院。


    “離兒……”


    紅葉喚著勾離,將勾離靠在自己胸間,騰出唯一的那隻手,去擦拭掉勾離嘴角溢出的血。


    可勾離的氣息已經很微弱了。


    白墨急忙爬了過去,卻被紅葉那隻斷臂的肩膀一拐推開了他,勾離靜靜地躺在紅葉的懷裏,嘴角殷紅的血跡,將整張臉都映得慘白。


    那張美麗的臉頰,如冬日裏的殤雪,露出頹敗之氣,毫無生氣。


    紅葉猩紅的眸中泛起血一般的淚水,哽咽著,強忍著,終是悲痛入髓,潸然淚下。


    順著毫無血色的臉頰滴落在了勾離嘴角處,像是找不到出路的脈絡,順著嘴角滑入脖頸,一條條散開變成了淡紅色的血印,又似是終有幾分侵入肌力換得勾離片刻意識。


    突然,白墨見銀楚宸現身,立於紅葉與勾離的身邊,他還來不及對銀楚宸發怒,便看見紅葉懷中的勾離緩緩睜開了眼睛,帶著悲痛的神情。


    她努力地欲要抬手去擦拭紅葉兩頰的淚水,卻沒有一點力氣,望著那張英俊的臉,此刻是那麽地悲傷,她很心痛,急著想要安慰他,可唇齒剛張合了下,湧出的卻是殷紅的鮮血。


    紅葉將勾離抬起一半的手緊握在手中:“別怕,你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要你有事的……”


    轉而,抬頭一雙悲憤的眼睛看向立在一側的銀楚宸,哀求道:“我要你救她……她不能死,你快點幫我救她……”


    可銀楚宸卻沒有任何動作,隻是冷冷的站在一旁,像個無情的旁觀者。


    紅葉握在手中的手一動,勾離在示意他看自己,紅葉迴頭。


    勾離嘴唇微微闔動著,很努力地對他說著話,隻不過聲音極小,他悲痛地輕輕側耳附在勾離的唇邊。


    “要……好好……活下……下、去別……別……恨……”勾離氣若遊絲,吃力說著,突然聲音戛然而止。


    紅葉神魂俱失,那一刻天地倒伏,萬物盡滅,他耳不能聞,口不能啟,唯有那雙灼痛的雙眸緩緩看向懷中人。


    他的愛人,他此生為之慶幸的恩賜。


    這一刻他恨上蒼,他曾經無數次在心底感謝上蒼對他不厚亦不薄。


    而這一刻他恨死了上蒼的無情,恨上蒼為何容不下一個連螞蟻都不願傷害的人。


    “離兒……”聲嘶力竭,幾裂蒼穹。


    白墨早已呆滯住了,勾離昨日還與他較勁的模樣,不久前彈琴的迷糊模樣,琴聲猶如在耳。


    他伸手想要去握住勾離。


    “滾開……滾開……我叫你滾開……”


    紅葉瞪著猩紅的雙眸,怒不可遏地對著白墨大吼,就在此時他懷裏,勾離的身體慢慢化成星星光點,自身體裏一點一點地滲出,最終脫離身體飛入空中。


    紅葉急忙用唯一的一隻手緊緊地將勾離摟入懷中,像摟著一件珍寶生怕別人搶走般,可最終他懷中的人卻如一捧細沙,摟得再緊也在一點點,一寸寸地消失。


    胸懷已空,紅葉唿天搶地悲痛欲絕地大叫道:“不要拋下我一個人……不要走……不要……啊!”


    摟空的手撲向空中一頓亂抓,此時他才恨自己,為什麽隻剩下一隻手,一隻手哪裏來得及抓住他想抓住的人啊!


    他像是發了瘋的人,在地上拚了命地想要抓住點什麽,隻要是勾離的都行,似乎隻要能抓住那麽一點,勾離就會被他給拽迴來。


    隻可惜即便五根手指鮮血淋漓,他最終能抓握住的不過是一件薄薄的破爛不堪,且血跡斑斑的黃衫。


    他將勾離的衣衫放在嘴邊不停地親吻,又隨即癱坐在地目光渙散,時而悲慟大哭,時而又呆若木雞,他那摧心剖肝之痛卻終是難以宣泄。


    世間最痛苦之事莫過於此。


    他隻不過想求得一隅偏安,隻不過想與心愛之人安然度日,他什麽都可以不要,即使失去再多,隻要身邊之人仍伴左右,他便別無他求,可即便他逃到缽盂之邊也逃不過這樣的結局。


    “他日,身處集矢之地,也莫要追悔。”


    他父親的這句話此刻穿透了他的耳膜,一字一字地刺得他頭腦欲裂,他將手死死扣在頭上,俯下身子用頭不停地撞著地麵,止不住地悲嗥。


    他後悔了,若是早知這般結局,他寧願一開始就放她迴到屬於她的世界,就此兩不相見,也好過這般慘死在自己懷中的好。


    他後悔了,本以為義無反顧去愛一個人,要比懦弱地屈服於世俗來的勇敢,可他卻承受不住這一刻的錐心之痛。


    白墨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腦子裏空白一片,不知過了多久,似乎很久,又感覺在眨眼間。


    白墨感覺臉上有一道冰涼的東西劃過,他木訥地抬手,中指在臉上堵住了緩緩滑下的東西,垂眸看著落在指頭的一滴水,是淚啊!


    他多久沒有流過淚了,父母離開時都不曾哭過,那個時候還以為自己,真如父母時常掛在嘴邊的――是個畜生,沒心的……


    可這一刻,勾離的模樣就浮現在他眼前,帶著溫和的笑容。


    原來沒心的不是自己!


    白墨死水一般的目光,從手指上的淚水處移開,滿眼恨意地看著一旁冷若冰柱的銀楚宸。


    他突然有了使不完的力氣,隨手抓起一塊石頭,就朝銀楚宸砸去,怒嗥道:“你為什麽才來?為什麽才來?為什麽……”


    白墨將所有的恨意,通通發泄到銀楚宸身上,猶如他才是罪大惡極的殺人兇手一般。


    你不是很厲害的嗎?


    為什麽你卻要在自己朋友受此大難之後才出現?


    沒有人明白他此刻有多恨,但卻能察覺他嘴裏的恨意有多蒼白。


    悲嚎,嘶吼……穿透山巔終日不散的煙雲,穿雲而去似是追隨著一抹殘魂,追著,趕著要將她追迴。


    銀楚宸並未開口解釋,當他收到紅葉的傳音,已是刻不容緩地趕來,可在趕來的路上遇上了三煞擋路,好不容易才脫身而來,卻終是晚了一步。


    銀楚宸不表露難過的心情,隻是如寒冰般悄然而立著,任由著白墨對他不停地打罵。


    自那日在寒潭救下勾離,他便知道勾離難逃此劫,於是他加固了整座墟峰的結界,可沒想到那人下手如此之快、之狠……不曾給他一點喘息的機會。


    而他自責的是——


    五百年前他為了紅葉,將勾離溫養在身邊,五百年後他卻為一人,將勾離的魂元還給了紅葉,才有戒日悲劇。


    這一切皆在他一念之間,如今結局,他心中很不好受,卻一個字也說不來。


    過於悲憤的紅葉感受不到任何痛處了,隻反複地重複叫著勾離的名字:“離兒……離兒……”


    他甚至連哭的表情都做不了,整個身子如行屍走肉沒有任何感覺,勾離死了,他也死了。


    “你為什麽……你不該……”紅葉又是仰天一陣大笑,“這就是我紅葉的命。”


    銀楚宸伸手去攙扶他,他卻掙脫開那隻手,手中死死拽住的黃杉,隨著他虛浮的腳步在空中飛擺,仿佛勾離的一縷殘魂舍不得他,留在了上麵。


    “恩,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我啊!隻想和紅葉永遠在一起……”


    “我,我沒人喜歡的,除了紅葉……”


    白墨原本癱軟在地,卻突然反常,自地麵徑直朝紅葉爬了過去,並一把將人抱住,心痛不已地喚道:“紅葉,我……”


    “滾開……”


    痛不欲生的紅葉奮力將抱著自己的人推開,對勾離的死有多痛,他便對這個人有多恨,又豈能容忍她的靠近,可他尚未將那些恨意發泄,剛剛被推開的人再次靠近,並更加用力地將他抱住,嘴裏依舊喚著他的名字。


    “紅葉,是我,你看看我……”白墨像是變了一個人,滿眼淚水,很是心疼地抱著懷中人不放手。


    可他的力氣沒有紅葉大,在紅葉單手扯拽他時,他卻努力要與紅葉對視,並不斷央求道:“你看看我……”


    幾近失控的人,在對視的瞬間慢慢平靜下來,凝視片刻,才不敢置信地低喚了聲:“離兒?”


    聲音輕得像是怕驚了蛛網上的晨露,卻震碎了在場所有人,山風冷冽,像是吹毀殘院的真兇,一時間,唿嘯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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