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認為處於樂觀主義和悲觀主義中間的位置,這一位置十分寬泛,不好聽的解釋就是容易來迴搖擺。但請不要用牆頭草來形容我,這隻關乎最基本的處世態度,與不同階段所處環境下的道德水準相關。


    要論影響,頂多會讓人對我感到捉摸不透。神秘感、飄忽不定,甚至是有關不好相處的詞語一直伴隨著我,從小學到大學畢業,年年都是我的標簽。


    話說迴來,我還是因為這種性格才得以被軍方的軍情部門看中,也是在工作中,我學會不讓自己繼續表現出一副不好相處的樣子。但因為工作的特殊性質,在例如家人、朋友(工作以外)、鄰居、同學等旁人眼中,依舊披著一層麵紗。


    保持神秘,對幹我們這行的人來說不是個壞事。


    我在這個部門兢兢業業工作到當下的每分每秒。如今,我已年近四十,經曆與時間聯手教會我成熟做事與堅定立場。我的朋友約翰覺得我在加入地麵勘察總局之後,變得不如之前成熟與堅定。這大概是因為和上司發生感情和臨時加入勘察隊的決定,一起影響了他的判斷。


    我猜大概率是因為性事的原因,畢竟所謂的朋友也不會過多擔心我的安危。他擔心的無非是我的立場會不會發生改變,我的加入會不會影響他順利完成任務。


    為此,我雖然還沒有機會向他說明,但我會先在心裏給予保證——他的所有想法都是多餘的。我將工作視為責任,責任是生活的必需,而情愛則是放鬆時的必需,關鍵時刻情愛或許應該為責任服務。


    請不要質疑我的想法,我的處世觀點受到工作環境的道德水準的影響,或高或低,我都不會過於糾結。


    除了性格上掛有獨樹一幟的旗幟外,我還有大部分現代人都沒有的愛好。


    寫日記。


    第一次寫日記的時候是在初中。那天,我被一群比我高大很多的壞女孩逼到牆角,隻因為我在考試的時候沒有同意旁邊女孩想要“借鑒”的提議,她就在考試之後去自己的幫派裏抱怨哭訴,讓人給她出氣,活像個找不到媽媽的白癡雛雞。


    我天真地把這個比喻告訴了圍堵我的壞女孩們,果不其然引起了她們的哄笑。但好巧不巧,雛雞是幫派老大的妹妹,老大不在乎妹妹是否是個雛雞,但他很在意“找不到媽媽”這句話。


    大概是因為單親家庭的緣故,這句話很傷人,我後知後覺。


    也是自己活該,他們對我的謾罵終於在我的作死下演變成毒打,我無力招架,被打得鼻青臉腫。


    迴家以後,我把自己關進房間獨自生悶氣。我拒絕吃晚飯,拒絕與父母講話,拒絕看到夕陽,但我又想把心中的想法宣泄出來。於是也算自然而然的,我把想法寫進筆記本裏。我把對我拳打腳踢的少女們描繪成惡魔,並對他們的行為標注成白人與有色人種之間最親密的合作。


    在此聲明,我並不是種族主義者。至於為什麽要冠以這種標注,很可能是電視上有關種族言論的新聞影響了我。不過站在種族主義之外的立場來看,主導那次聯合作戰的姑娘,與周邊的某些狂熱分子相比確實足夠大度。


    結束迴憶,重新迴到正題,不管怎樣,我開始寫日記,並記錄下如今發生的一切。所以讀到這句話的人應該也能猜到,這是一篇日記。我用了新筆記本來記錄即將開啟的地麵之旅,希望嶄新的東西能為我們帶來好運,好讓我能親自為大家朗讀勘察隊在地麵經曆的一切,而不是三五個調查員裝模作樣的調查真相。


    如果翻開這篇日記的你是一名調查員,請認真做好本職工作,溫柔對待我的筆記本裏的每一頁紙張,千萬不要邊讀日記邊吃三明治,更不要隨意撕扯一張空白紙來擦嘴。如若不然,我詛咒你會成為基因計劃失敗的實驗品。


    真的迴到正題,開始陳述今天一早的經曆。


    停機坪與我以前見過的那些相比小上許多,兩架軍用直升機各自停在左右兩側,表現得互不相識,互有派別。


    勘察隊成員之間的關係沒有如此僵硬,幾個月的培訓生活讓大家對彼此有了初步的了解,默契也在心底生根發芽。可時間畢竟太短,我仍然不認為可以用親密無間這個詞來形容我們。


    互有派別……我必須承認勘察隊在這點上與兩架直升機相似。


    顯而易見,關濤肯定站在局長那邊。約翰的立場隻有我清楚,而我們之間相識的關係也會暴露我的立場。至於其他人,他們大概站在學術那邊,希望他們單純的想法不要惹來麻煩。


    除了那個叫做麥伯森的男人。


    我的目光落在麥伯森身上,這位年紀看上去比我小很多的白種男人讓我很是懷疑,他年紀不大,兩隻耳朵起碼帶了四五個耳釘和耳環——比我盛裝出席的時候都多,這是什麽打扮,後勤小組如此前衛嗎?我猜要不是成員必須身穿統一的製式服裝,他選擇的衣服肯定會很豐富多彩。從遠處打量,我甚至感覺他還畫了煙熏妝,也有可能那隻是很明顯的黑眼圈。


    他的出現在我的意料之外,但年齡的差距和個性的大相徑庭讓我認為他不適合與局長做可以互相幫助的老朋友。


    此時——請允許我在寫日記的時候不喜歡用“那個時候”等具有提示寫作時間的詞語,我認為忽略寫作時間,把日記裏的內容描繪成實時經曆能讓閱讀更加連貫,就想是你親身經曆,而不會時不時提醒自己正在閱讀一篇日記。


    重新來講。


    此時,麥伯森正與後勤小組成員相談甚歡,確實很像多年的好友。


    沒錯,猶豫再三之後,我還是決定用“像”這個詞語。他的檔案無懈可擊,表演不出紕漏,他很不錯,與真正的後勤小組成員之間的密切互動讓他看上去也是其中一員。


    但他的互動太過頻繁,如果真的是成天混在一起的同事,尤其是男同事們,才不會無休無止地談論,即便是對方即將深入險境,也無非隻會擁抱一兩下,然後說上幾句迴來一起瀟灑快樂之類的告別話。他們隻是同事,又不是父子或是同生共死的手足。


    更何況男人們才不會在上班時間聚在一起嘮家常,他們的交談隻存在於下班後的個人空間裏,圍繞遊戲、啤酒、性感的女人、娛樂場所……展開話題,仿佛隻有借助這些,這些家夥才能敞開心扉。


    我敏銳的直覺不僅僅發現了這個,我還留意到他的眼神似乎總在我身上有意無意地瞟來瞟去,很隱晦,幾乎不可察覺。這種懷有目的的隱秘觀察並不帶有邪念,混跡過酒吧等娛樂場所的我知道被懷有顏色的眼神打量時的感覺,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我相信直覺帶給自己的判斷,畢竟它從未出錯。


    直覺的鍛煉也來自於我的職業生涯,經曆過一段從早到晚、無休無息、死傷相隨的時間後,我的感官變得異常靈敏。後來又經曆過無數次的驗證,我可以放心地把對人或事情的判斷交給直覺,我很信賴它,它也從未讓我失望。


    所以——我該小心麥伯森,若是他是局長的眼睛的話還好說,我無心破壞局長的計劃,甚至對這個上司的確有點喜歡,我想幫他;但它如果是其他派別藏進來的眼睛,那的確要小心。目前,軍方和政客之間有著隔閡,若是被其他人知道我們前往地麵的真實目的,不攪得天下大亂誓不罷休的政客們一定會揪住軍方的這條小尾巴,拚命攻擊。


    勘察隊要在停機坪停留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方舟會小心翼翼地做上一個俯衝下降,這並不是為我們開啟的特權,而是經常都會有動作。等到達適宜直升機起飛的高度後,我們會整裝出發。一段時間後,直升機會把我們送到目的地,屆時,我們的旅程才算正式開始。


    而我是隊伍裏的第七位成員,本不該存在的成員。


    因此在等待的時間裏,我需要想好應付局長隔空審問的理由和措辭——雖然木已成舟,他無法將我踢出隊伍,但解釋清楚總歸有益於任務展開,也能讓疲倦的局長稍稍舒心。我也想過實在不行就對局長開誠布公,當然是在私下,隻對他一個人坦言。畢竟我和長官已經確認,局長會是個可靠的朋友,坦誠也許是最有力的武器。


    不過總局貌似出了狀況,關濤花了好久才與局長取得聯係。通訊設備傳來一陣雜音,隨後趨於平靜,局長的迴複終於傳來,因為他的授意,關濤並沒有迴避旁人。


    隨後,關濤先詢問聯係不上總局的原因,局長在通訊設備中給出的答複是信號調試。在我看來這是很敷衍的搪塞,信號都是早已調試好的,每日早晚測試兩次,從無問題,怎麽可能會偏偏在這個時候出現狀況。


    關濤是名軍人,以他的風格定然不會反駁,也沒有理會其他人臉上的表情,直接開始按照局長的命令匯報當前進展。在重複已到成員姓名的時候,關濤把我的名字放在最後,事實證明這麽做是別有用意。


    聽到我的名字後,通訊設備的另一邊迎來一陣沉默。


    片刻的沉默過後,局長的聲音再次傳出:“你帶她到方便說話的地方,我有問題問她。”


    早有預料,我衝關濤點點頭,後者得到示意後立刻拿起通訊設備,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們一前一後遠離人群來到角落,關濤首先做的便是環顧四周,確認沒人能聽到我們即將要說的內容。


    “局長,您可以問了。”


    電磁聲響了兩秒左右,而後傳來局長的聲音,聽上去悠遠且疲憊。


    “我想我能猜到你屬於哪裏。”


    “我屬於勘察總局,長官。”我認為這是個不錯的迴答。


    “你確定嗎?”對方的態度同樣出乎我的意料。


    我在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和理由看來是用不上了,短暫的斟酌過後,我用十分誠懇的語氣對總局說道:“十分確定,並且我向總局的所有人保證,我也會全力確保勘察計劃的順利完成。”


    這是我斟酌過後的用詞,特地用了“也”這個字眼,我相信局長能聽出來。


    或許真如我想的那樣,真誠是最有力的武器。現在,射出去的真誠發揮作用,我被允許參與行動。


    “注意安全。”


    這句話是局長留給我們最後的囑咐。


    迴去以後,大家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對。


    “總局並沒有告訴我們你也要去。”維斯特率先站出來質疑,他擔心我這個副局長懷有與友善相反的心思。


    我以副局長的語氣迴複他:“這是我一手主導的項目,是我的心血,我有必要和你們一同前去。留在總局,待在辦公室裏,我不願意承受這種煎熬。”


    “恐怕這並不符合流程。”這次說話的是約翰,從他的眼神裏我可以看出,他也是在演戲。


    我迴答道:“局長已經準許。”


    “那你是以什麽身份參加,還是局長助手嗎?”


    “不會。”我搖搖頭,順勢轉變身份,“我隻是成員,和你們一樣,聽命於領隊和總局。”


    “我沒意見,多一個人或許多一個幫手。”黛西向我表達出足夠的友善,我想她也很希望有另一名女性加入進來。


    “那我無所謂,反正我們認識很久,我相信她。”約翰說道。


    巫清華博士是最不喜歡理會這種事情的人,他無時無刻不在翻看書籍和資料,即使是現在說話的時候,眼睛都沒有從手中的資料裏移開。


    “無所謂。”他輕輕迴答。


    維斯特與麥伯森也沒有意見,但我感覺到從麥伯森的眼神裏傳出來的監視意味更濃。我則盡力裝作毫不知情,在心裏打定主意先約束好自己的行為,在確定對方是敵是友之前,把自己藏在偽裝之下。


    監視與反監視是我的老本行。


    我的問題暫時解決,但關於總局,其他人自然會產生疑問。


    先發問的還是維斯特,我把他定義成一個既聰明又愚蠢的人,聰明是源於其自身的職業,愚蠢則是因為這種沉不住氣的性格。


    “總局出問題了嗎?信號都是調試好的,每天都有測驗,不可能在這個關鍵時候出現問題。”


    “就你知道。”若是在平常,我肯定會翻個白眼,在心底罵上兩句。


    緊張與恐懼一直存在,隻不過被裝作興奮的我們極力掩蓋。但這種裝模作樣的偽裝是不牢靠的,隻需要一點點不合時宜的東西就能把藏在心底的情緒全部勾引出來。


    顯然,跳出來的維斯特就是這個不該出現的人,嘴裏說出來的就是不合時宜的問題。


    與此同時,我開始考慮心理學家在隊伍中的作用,以及催眠和鎮定物品的合理應用。


    關濤並沒迴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怎麽,你想退出?”聽得出來,關濤對維斯特的問題感到不滿。


    表現最明顯的當屬黛西,她已經臉色慘白,似乎已經預見到自己的悲劇結尾。我走到黛西身側,輕輕拍著這位姑娘的肩膀,並溫柔地多說一些帶有安慰目的的話語。


    “我並不是想退出,但我認為大家需要一個牢靠的後方作為保障。”


    “總局很牢靠,可以和我以及通訊員麥伯森保持穩定的聯係。”


    “但信號的事情明顯存在問題,為什麽不告訴我們?”


    “為了讓我們專注於各自的任務。總局的事情局長以及其他人員會負責,不需要我們多做考量。”關濤走到維斯特麵前,他比維斯特矮很多,可爆發出來的氣場會讓旁人感覺他才是那個巨人,“醫生,如果你想離隊,你還有機會抓住這個恥辱。如果不想,那就專注自己的事情,確保每個成員的身體健康。”


    維斯特故意與關濤拉開距離,用手推了推眼鏡,低下頭,不甘地說道:“我和總局簽過合約,現在已經退出不了。”


    評估與實際的差距會很大。作為旁觀者的我默默記下這一事實。


    “那就專注任務,隻要專注,任務並無難度。”


    隻要專注,任務並無難度。我覺得這句話可以作為一句催眠口令,可惜的是隊伍裏沒有會催眠的人。


    心理學的重要性逐漸體現,我也開始在此時認為第二支勘察隊應該要有心理學家的參與。若是沒有合適的人選,去設計幾個催眠口令,由最為穩定的領隊掌控,也不失為一種良好的備用選擇。


    我在此時化身為觀察員,思緒全被心理和催眠這類詞語抓走。從嘴裏蹦出來的安慰話語在這種無意識的情況下變得來迴重複、雜亂無章,的確,我逐漸忘記了旁邊的黛西仍舊被緊張困擾。


    可以將直升機螺旋槳發出的轟鳴聲當成提示音,在這種提示音之下,每個人的各種心思都能被拉迴。


    我們陸續登機,在搖搖晃晃的失重感的包裹下離開停機坪,伴隨著巨大的嘈雜聲駛離方舟。如離巢的飛鳥,飛向未知的遠方。


    中途有過一小段的堪稱劇烈顛簸,駕駛員告訴我們是一群黑色的大雁所導致的,它們似乎想要阻擋我們向下飛行,但又懼怕螺旋槳攜帶的恐怖,一直未敢采取更加危險但卻有效的措施。


    心驚肉跳的飛行接近尾聲,接下來,恐怕會是另一段驚心動魄的旅程。


    由衷地希望我們能夠撐得足夠久,也但願可以撥開霧靄,得以窺見一點新世界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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