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曾以為寬闊的屋子突然變得狹窄,這間屋子又沒有空氣流通,每個人都感覺渾身不自在。


    “我們去樓頂吧,應該會比這裏舒服點。”安娜捂著胸口,臉色十分不好。我們把不多的行李物件搬運到天台上,我找了個靠近邊緣的位置坐下,隻要稍稍向前伸一下腰,就能看見下方空蕩漆黑的街道。


    幽靈在今晚沒有出現,大概是艾文用血肉填滿了它們饑腸轆轆的胃。


    “看!”高穎突然熱切地說。


    她用手指著頭頂的一片天空。我順著看去,發現在那片密雲翻卷的天空之上,約莫是在我的視線盡頭,有一抹靜止不動的亮光。


    “家鄉飛到這片區域了。”


    那處亮光確實是家鄉,從這裏看,家鄉是鵝黃色的。


    那處靜止不動的光芒什麽都不用做,就仿佛已經穿過一望無際的冰冷雲層,帶給我們最後一點稀薄的溫暖與慰藉。


    “它會離我們越來越近,對吧?”高穎期盼地問道。


    安娜迴道:“不一定,也許它會繞過我們,也許它會在原位待上一段時間。”


    我吃掉手裏最後一口肉幹,竟然覺得索然無味。我甚至開始懷念我家附近酒吧售賣的黏糊糊的速食,懷念起劣酒那股辛辣又帶著點兒酸味;也有點想念我的領導了,雖然他喜歡喋喋不休,又吝嗇貪婪,但和他女兒偷偷約會還是很刺激的;我又想起我居住的那個社區的一條排水管道,它從城市中層蜿蜒而下,一直會延伸到社區內部,到了那裏,排水管道就變成了那種開放式的排水渠,水渠順著街道,繞過各種各樣的老舊建築,直到城市最邊緣,最終,一根黑色的管子會伸出城市好遠,那些已經循環利用過好多次以至於無法再淨化的汙水會在特定的時候從那裏傾斜而下。


    我會想到那條排水管道,是覺得它看上去和地麵上蜿蜒流淌的小溪也沒什麽區別。它們都歪歪扭扭,又綿延好幾裏。唯一的區別無非是一個清澈,一個渾濁。


    所以說在家鄉,底層人也有屬於自己的小溪。


    我深吸一口氣,承認自己確實是想迴去了。


    我開了個頭,悲傷且麻木地說:“艾文死了,不明不白的死了。”


    我想我的話很有分量,應該在每個人胸口都打上了一記重拳。


    沉默半晌後,高穎接過了我的話,也說出了我的想法:“我們結束任務吧,你們覺得呢。艾文就那麽突然的死了,我覺得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安娜的聲音很低,聽上去無比沮喪:“死亡一旦發生,就會接二連三的發生。”


    很恐怖,十分不吉利的一句話,不過我同意。


    我同意道:“我也同意,就算拿不到錢,我也要離開這個鬼地方。當初來這裏可沒人跟我說過會就這麽莫名其妙的死掉!”


    “錢拿不到?憑什麽拿不到。我們來這裏可是出了力的,一天也沒閑著,更不是度假來的!更何況出現這種局麵,艾文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掉是誰造成的?是上級造成的,都是因為他們對城市的判斷失誤!”我忽然發現安娜不知何時已經變得頭發淩亂,麵容憔悴,眼神卻格外兇狠,大改上一秒鍾垂頭喪氣的模樣。


    高穎表示讚同,並專門對指揮官說:“沒錯。我們雖然沒把這片區域所有的變化都記錄下來,但現有的資料足夠證明大家一天都沒有懈怠。何況完成任務的條件本就模糊,我真的認為我們現在的成果足夠交差了。除此以外,來之前我們可是有約定,生命安全務必大於任務,這都寫在了合同裏。現在隊伍已經出現了傷亡,更是以這種我們難以理解和想象的狀況出現,我們有權利選擇終止任務。並且——”高穎故意停頓了一下,見指揮官仍舊沉默,繼續說道:“屬於我們的一分都不能少,至少合同是支持這麽做的!至於艾文那份,我沒興趣,你們看著辦吧。”


    說完,高穎便向一旁挪動了身子,背對其他人。


    我等著高穎徹底背過身,才對指揮官說:“是這個道理,指揮官,也為自己想想吧。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哪怕你為你的上級做出再多的貢獻,甚至無私地奉獻出生命,最終功勞也都是你的上級的,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沉默了一會兒,指揮官緩緩點頭,鄭重迴道:“我明白。一會兒我就會與上級聯絡,報告發生的一切,並請求暫時返迴村莊。至於艾文那份報酬,我會向上級提議,直接給到艾文的家人,包括撫恤金。”


    安娜接著開口,她的情緒十分不穩定,甚至在說話中一再揮舞著雙臂:“暫時返迴村莊我沒意見,那等到了村莊之後呢,如果他們還要求我們繼續勘察怎麽辦?來之前我確實做好了在地麵待上一兩年的準備,但現在情況不同了,我們隊伍之中有人死了,不明不白地被突然襲擊了,我們甚至根本不知道是什麽襲擊了他!任務決不能繼續了,我們要把安全放在首位,我們需要迴家。”


    我也插話道:“為什麽不直接從這裏去沙灘,這片區域並不大,我們能到那裏。還有,如果上級連返迴村莊都不同意呢,那我們要怎麽做?”


    “冷靜,你們要冷靜,這是命令。”指揮官沉聲說道,“首先,無論上級明天允不允許我們返迴村莊,我們都會迴去。其次,我們也必須先迴到村莊,我們需要補給、帳篷、甚至是另一位向導,不然的話一路上我們睡在哪,食物萬一不夠了我們吃什麽,沒有向導我們又遇到該死的野獸該怎麽辦?不可能就這麽直接從這裏出發去海灘。”說完,他看向安娜,“最後,一到村莊我就會聯係上級,向他們說明任務終止,要求他們派遣飛行器來接我們,不然的話,他們也得不到他們想要的。然後,我們就出發去沙灘。”


    我下意識伸手摸了下背包,隨後問道:“他們很可能不會縱容我們抗命。他們完全可以再派遣一支勘察隊下來,不是非得需要我們的資料。”


    “不,他們肯定不會這麽幹。”指揮官斬釘截鐵道,“我們還在這片區域呢,如果他們拋棄我們,那他們就需要擔心我們會不會對新來的勘察隊造成麻煩。這會影響計劃進度,他們不會為自己埋下這麽一個潛在風險,也沒必要這麽做。”


    “還有一點很重要的原因。”安娜補充道,“如果拋棄勘察隊的消息走漏了,那麽就別再想招募第二批勘察隊了。甚至是整個地麵勘察局都會被政府問責。”


    “沒錯。”


    “這麽說的話,我認為倒是可行,也隻能先這麽做了。”我攤手說道,心裏也有了些底氣,“走一步看一步吧,希望我們運氣沒那麽差。”


    安娜表示讚同,背過身去的高穎也扭過頭“嗯”了一聲,然後和安娜一起找了個清淨地方休息去了。看來今天艾文的死確實衝擊了兩位女士的神經。


    指揮官則在一邊小聲念叨了句:“運氣肯定不會太差的。”


    而我全當他是在自我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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