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文後知後覺的縮迴手掌,此時,一根綿軟,長得像是藤蔓的東西已經搶先一步搭在了艾文手上。安娜想替艾文去掙脫,卻被艾文攔住迴絕,而那根綿軟的藤蔓也沒有再做出什麽出格的動作。


    我們緊緊盯著那個藤蔓,忽然它小幅度向上甩了一下,然後又慢慢飄落,像落葉一樣,卻準確無誤地落在了艾文手上。


    “嘿嘿!”艾文被這一幕給逗笑了,他偏頭對我們說,“涼涼的,還很滑。”話音剛落,那根藤蔓又動了一下,艾文攤開手心,讓藤蔓踮起最前端,在上麵歡悅地舞蹈。


    “它真的會動!”艾文十分激動,“這是什麽東西?”


    高穎也好奇地伸出手指碰了一下,誰知那根藤蔓根本不喜歡高穎,忽然彈開表示抗拒。


    “他不喜歡你,隻喜歡我,是不是啊小家夥?”艾文一笑起來就會看不見眼睛,他勾起手指反複逗弄著藤蔓,讓我想起了高穎前幾天逗弄那隻猴子。


    “小心點,可能有危險,會動的藤蔓還沒有見過。”指揮官提醒道。


    “它應該沒有危險,它很友善。”艾文已經蹲下了身子,方便找個更舒適的姿勢與藤蔓“交流”。


    藤蔓表麵有幾根微微鼓起,像是青筋一樣的東西,淡藍色,帶有些熒光效果。那裏麵似乎在流動,艾文也注意到了這些,他眯起已經沒有的眼睛,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笑眯眯地問:“這是什麽?”


    藤蔓盡管會動,但它當然不會說話,它用摩挲代替了在艾文掌心裏跳舞,而後慢慢向上,緩慢螺旋,看上去已經把艾文纏住一樣。


    我忍不住說上一句:“小心!”


    艾文直接忽略我的提醒,用另一隻手勾住藤蔓,“它真的很棒,還會按摩,纏在我手上時,用的力度一下輕一下重,非常舒服。”


    不多時,從樹裏竟然伸出來了另一根藤蔓,與第一根一樣,攀上艾文左手,慢慢纏住。他已經完全被束縛住了,然而本人還未發覺,仍舊滿臉歡欣,時不時瞥一眼我們幾個,滿臉炫耀神情。


    指揮官麵容凝重,走到艾文身邊,把一隻手搭在艾文肩上,嚴肅說道:“艾文,放開他。”


    應該是讓藤蔓放開艾文!


    艾文確實是站起來了,但根本沒有要掙脫開的意思。


    “艾文,聽命令,放開它!”


    艾文仍舊無動於衷。


    是掙脫!我拚命在心底喊著。


    此時,在我眼裏,呆立的艾文竟變成一簇火苗,四周也暗了下來,隻有火苗在發出微弱的光。圍繞著火苗的,則是一縷又一縷詼諧幽默的風。


    我迴過神來,大叫著想拽住艾文的衣領,然而卻隻觸碰到一角。粗糙的衣角迅速從我指尖溜走,給我的指尖帶來割裂的痛楚,可我隻顧著凝視眼前慢動作化的情景推移。


    如果要我迴想當時從腦海中飄過的想法,那大概是模模糊糊,又強烈渴望這一切從來沒發生過;再者是以旁觀者的身份,能把眼前確實發生過的,隻當做聽到過的一些風聲鶴唳的傳說,也好過親身經曆所有。


    指揮官在我被嚇呆的短時間內箭步衝到樹前,怒視那些緊緊簇擁著的樹枝樹葉,雙手毫不猶豫地伸進去,賣力地在那堆恐怖裏翻找艾文的身影。


    時間流速終於變得正常,女人驚恐的尖叫聲在瞬間迸發出來,我掙脫開時間給予我的束縛,卻沒有趕上前去幫忙。因為事情已經非常明了——艾文不在裏麵,裏麵除了相互緊連的寬厚樹葉,就隻有雜亂的枝條以及包裹著尖刺外殼的果實。


    指揮官繼續去做一些不痛不癢的謾罵與揪扯,在他身邊灑落一地枝條樹葉。而從地麵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參天大樹,隻擺出一副我行我素的冷漠姿態。


    “沒了,沒了……”指揮官終於放棄尋找,跌坐在地上,嘴裏喃喃重複一遍又一遍。至於其餘站在外麵的人,沒有一個敢喊上一聲“艾文”,因我們怕始終得不到迴應,更懼怕裏麵還存在著迴應。


    纏繞在艾文手上的藤蔓就在我眼前把艾文迅速拖進巨樹內部,直到他消失在我視線裏的前一秒,我都死死注視著他的表情。


    艾文來得及反抗嗎?艾文想過要反抗嗎?


    問題與迴憶一同擠壓著我的大腦,我感到頭痛欲裂。


    “我們應該先遠離這個地方,那些藤蔓很可能還會迴來。”安娜斷斷續續地提議道,“如果我們也被拖進去,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她說得對,估計高穎也會認可。


    我衝安娜點點頭,深吸口氣,想走到指揮官邊上,把他從地上拖起來。至少要先離那棵樹遠點,誰知道拖走艾文的藤蔓是不是還會迴來?


    我變得小心翼翼的,指揮官距我不遠,可我每走一小步都在謹慎拿捏分寸。就在我隻要彎腰就能夠到指揮官肩膀時,繁盛的樹葉裏傳來聲響,那一片片簇擁在一起的樹葉一齊抖動。


    接著,在場的每個人都看到艾文渾身是血地從裏麵爬出半邊身子。


    “救我,救命!”艾文拚命唿救,聲音微弱而沙啞。我和指揮官一下子反應過來,幾乎同時衝到艾文身邊,一人抓住一隻手腕。


    與此同時,艾文抬起頭,我看到了一張渴望生存的臉。


    “撐住!”指揮官大喊。兩人同時用力,艾文紋絲不動——有另一股力在往反方向進行著拉扯。我注意到艾文的腳踝被兩根更粗壯的藤蔓死死纏住。


    “救我,救我,我不想死!”眼淚和血水已經模糊了他的臉。


    安娜和高穎此時也反應了過來,高穎與我們一起參與到爭奪艾文的鬥爭裏,安娜則是掏出手槍毫不猶豫的朝那幾條纏住艾文腳踝的藤蔓射擊。但根本是毫無作用——一條藤蔓被打斷,緊接著就會有另一條藤蔓代替,繼續死死纏住。


    “我們會的,你不會死,我們會救你的!”


    徒勞的安慰。我從他那雙眼睛裏讀出了這層意味。


    “用力,用力!我不想進去,我不想進去!”


    我發誓,我在用我全部的力量拯救艾文,可仿若一切都是無可奈何的結局,無論我們用多大的力氣,總會有比我們更大一點的力量從後麵傳來,把艾文一點、一點,重新拖迴那堆腐爛的枝葉裏!


    “啊!”艾文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用盡全力,急促叫嚷著,“它在咬我,它在咬我!滾開,滾開,別把我拖迴去!”


    誰在咬他,裏麵藏了什麽東西?


    “艾文,千萬別鬆手!”說出這句話時,幾乎是絕望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筋疲力盡了,而對方那股力量卻還在不斷攀升。


    再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與艾文一起被拖進那裏麵的。


    “滾開,求你了,別吃我。求求你們,救救我!”


    艾文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嘶喊聲逐漸變得有氣無力,掙紮的幅度也越來越小。


    “艾文,千萬別鬆手。”他應該還能聽見我們說話,也如我們所期盼的,他死死抓住我和指揮官的手,身子卻一動不動。


    我能聽見關節錯位的聲音,看見艾文臉上出現猙獰的表情,可他的身體仍舊綿軟無力,毫無反應。


    誰都不知道這種僵持持續了多久,直到再次聽到艾文的聲音,這種僵持才變得有些意義。“我們不該來的,不該來的。”


    “馬上就能救你出去了。”


    “不可能的,它在吸我血,我死定了……”艾文用極小的音量說完上一句,旋即他又突然抬頭,瞠目欲裂,大聲嘶吼,“我們會被吃掉,我們都是食物!都是食物!”


    艾文突如其來的發狂嚇得我有些恍惚,而對方的力量突然爆發至一個極點。


    措手不及的情況使指揮官脫手,高穎和安娜跟著被甩了出去,隻剩下我一人在苦苦堅持。


    他們還沒來得及再抓住艾文,一道血箭竄向半空。幾滴血水滴落在我眼角,我怔怔地拿著一隻胳膊,看著艾文被生生拖走,地上留下一道血印。


    艾文的手還有些餘熱,湧出的鮮血也在冒著熱氣。


    我像個失敗者一樣盯著那條胳膊,或許那條胳膊所匯聚的還會有其他人的目光。


    死一樣的寂靜之下,氛圍就在死亡裏凝固。


    我忘了艾文的胳膊被我放在了哪。也許是找了個地方埋起來,又象征似的做了個墓碑,舉行了一個小葬禮,至於是否哀悼,我也記不起來;也有可能被我用來憤怒地抽打那棵吃人的樹,最後就連這最後一條胳膊都被硬生生奪去;也說不定艾文的胳膊隻是被我隨手扔在了滿是滄桑的垃圾桶裏,過不了多久應該就會腐爛。


    究竟是怎麽樣的,我實在是記不清了,但我還記得在吞噬掉艾文之後,那棵參天大樹忽然整個扭轉,糾纏。緊密相連的樹葉帶著恐怖滲人的綠色。


    太陽開始墜落,火紅與白光混淆了天空與城市。


    我們不得不離開,在返迴時,我感受到身後傳來一道目光,像刀一樣劃過我後背,迫使我鬼使神差地扭過頭去:我看到在那些厚重的葉片之下,又暴露出一顆顆人頭大小的果實。它們表麵雕刻著類人的五官,栩栩如生。我有種強烈的預感,猜測那些人頭生前全都如艾文那樣被當做食物,填入腹中。


    果然,我在那些人頭之中看到了艾文,他用空洞的目光注視著我們的離去。


    他不會保佑我們,他會睜大眼睛好好看著我們被地麵一點一點的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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