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無憂當然也看到了岑無友的傷勢。他沉默了。

    然後他迴轉身去,便看到自己身後,那正在漸漸熄滅的大火。

    隻聽阿風在旁邊問道:“這個被燒焦的東西,難道就是那個怪物的遺體麽?這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陳無憂吸了一口氣,道:“這是一張嘴!”

    阿風沒聽懂:“嘴?什麽嘴?怪物的嘴麽?”

    陳無憂沉吟了一會,然後才道:“剛才,你們不是看到我差點被這中間像流沙一樣的土地給吞噬掉了麽?”

    阿風道:“沒錯。看來這個怪物竟然躲在這土地中間的流沙裏!怪不得我們看不見它!”

    陳無憂道:“不是這樣。那個怪物並沒有躲!因為它本身,就長在這個土地裏麵!”

    阿風不解:“長?”

    陳無憂點頭道:“你們剛才隔得遠,大概沒有看見這個怪物的形貌。我剛開始也沒有發現,因為,這個怪物,如果不仔細看,它竟然是和普通的土地一模一樣的!”

    阿風驚道:“和土地一模一樣?這個火焰燃燒的範圍如此之廣,除了我們剛才站立的地方之外,這裏的大部分‘土地’都在燃燒!難道,這些‘土地’都是這個怪物的身體?”

    陳無憂道:“應該是這樣。剛開始,我也認為是陷入了流沙。但是,當我陷下一定的距離之後,我發現,自己身體周圍的‘土地’竟然在微微地蠕動!就是這蠕動,在讓我一點點往下陷。並且,我伸手出去的時候,摸到這個怪物……大概是摸到了它體腔內的腔壁,所以,隻覺手觸之處光滑柔軟之極,並且……”他把自己的手拿了起來,向阿風道:“你看這是什麽!”

    阿風仔細看去,隻見陳無憂的手掌上麵似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湊近一看,卻分明見到整個手掌內部塗著一層透明的液體。而這透明的液體……他伸手出去摸了摸,立刻就知曉了:這個液體和他們之前利用師兄的腰帶所看到的那些液體,是同一種東西!

    阿風的臉色變了。

    陳無憂卻笑道:“這個怪物,雖然沒有具體的形貌。但是我們現在卻知道了,它是長在土地中的一些‘嘴’!沒想到啊,我們從那麽高的地方落下來,居然沒有摔死,算起來,這個怪物還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呢!”

    阿風變色道:“大哥還有心情說笑!我們,差點,就被這怪物給消化了……”

    陳無憂笑道:“如若不是我們落下的時候,剛好落在這怪物的口中,我們不也被摔死了麽?這怪物既有自動送上門來的食物,焉有不吞的理!我們居然,還在這怪物的腹中遊蕩了這麽一大圈!利用師兄的腰帶看見的所謂的‘山洞’卻正是這怪物的體腔!幸好這怪物消化能力還不甚強,也許是前日肚子吃壞了,隻顧把我們騰過來翻過去一陣折騰,卻還未把我們給消化掉,嗬嗬!”他說到此處,仿佛覺得好笑得很。

    阿風吐舌道:“如若我們再不出來,這怪物消化能力再弱,也總會把我們給慢慢消化掉的。那時,恐怕我們是連死在什麽地方都弄不清楚了。也奇怪得很,這個怪物,既把我們都吞了進去,卻又為何要把我們給吐出來?難道是因為我們太臭了麽?”

    陳無憂笑道:“我們雖不幹淨,倒也不至於臭得連這怪物也不吃!想是之前,師兄用來做‘標記’的那毒藥——七裏香,起了作用!那毒藥對人是劇毒。也是我們運氣好,看來,對這個怪物,雖然毒性比不上對人,可是畢竟也起了很大的作用!竟令這個怪物中毒啦,把我們給吐了出來!但是,一時,卻還未把它給毒死。所以,剛才才把我給咬住了。”

    阿風歎道:“我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從未見過,甚或也未聽過,在這個世間,竟有著這樣的怪物!”

    陳無憂道:“也許是世間無奇不有吧。沒有聽過,沒有見過的,並不代表它們就不存在!”

    他轉頭向師兄道:“你師弟如何了?”

    岑無友受傷雖重,但也算他體質奇佳,如今在他師兄內力相助之下,調勻了血行,一時倒也沒有什麽大礙。隻可恨這暗無天日之地,不知何時才能走得出去。眼見他傷口仍在滴嗒流血不止,到底得把這血先給止住才行。

    還好他師兄隨身帶有金創之類的療傷藥物。在陳風兩人說話之際,已將藥敷塗在了師弟的傷口上。得以暫時止血。但是肩部的創傷,因創口麵積過大,一點點藥,卻一時起不了作用。

    師兄運了半天氣,也著實有些累了。隻得停手道:“師弟的傷,都是外傷。雖一時沒有大礙,但是時間一久,卻也保不準。我們還是快些走出這個地底為好!”

    陳無憂點頭道:“沒錯!隻是,這個地底,既如此之深,我們又怎能上得去?”

    此言一出,四人均情不自禁地看了看頭頂上無盡的黑色蒼穹。連他們的目光都不能把它穿透,又何談他們的身體?

    陳無憂伸手觸摸洞壁,隻覺手觸光滑。千真萬確的光滑!這地周圍的洞壁,竟像是被打磨過一般得平!即使現在要讓他們在一個如麵前這個洞壁般光滑的平地上行走,也是困難異常的事,更不要說把這平地給垂直豎起來,在上麵爬動!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看來,要往上走出這個地底,隻有在一種情況下才有可能——長出翅膀!

    可是,他們是從上麵落下來的,不往上走,又能往哪裏走呢?

    陳無憂仔細地看著這塊地底平地的周圍。他在找路。可是,路,存在麽?

    火光令他看清了這個地底的真相。他發現,除了頭頂上方,他們的四周,竟然除了洞壁,還是洞壁!

    沒有洞口,沒有支道!他們落下來的這塊平地,竟然是一個死地!

    在死地裏,除了死,還能幹什麽!

    四人心內均是一片黑暗。

    師兄甚不甘心,他就不信這裏竟然就沒有通往其他地方的道路!他站立了起來,向著身後的洞壁一塊塊擊了過去。他在想,也許,其中某一處的洞壁後麵,就正好隱藏著走出這個黑暗之地的出路!

    但是,他竟然連一塊洞壁上的石頭都沒有擊碎!

    這個洞壁,仿佛竟然堅硬得很。他的拳頭都幾欲擊出血來,但是那洞壁,卻仍然紋絲不動地矗立在他的麵前,仿佛在嘲笑著他。

    這嘲笑就像無法扭轉的命運,令他暴怒欲狂,但是卻無可奈何。

    隻聽陳無憂忽然道:“放棄吧。”

    師兄怒道:“要我放棄!怎麽可能?就算這裏沒有路,我打也要打出一條路來!”

    陳無憂道:“它是世界上最堅硬的礦土!以我們現在的力量,是打不碎的。”

    師兄道:“礦土?”

    陳無憂指道:“如果我沒有看錯,這種礦土,是黃水晶礦,而黃水晶,可是世界上最堅硬的寶石之一!”

    阿風驚道:“這裏的所有洞壁都是黃水晶礦嗎?”

    陳無憂道:“剛才我在找那怪物的時候,曾仔細地察看了我們四周的這些洞壁。很不幸,你說的沒錯,從它們的成色和堅硬程度來看,的確就是以前師父教我熟悉的幾種礦土之一——黃水晶礦!所以,我們現在,如果想要在洞壁上開路,幾乎是不可能的。”

    師兄半晌接道:“既然我們對這洞壁無可奈何,就隻有對腳下的土地打主意了,憑我們四人的力量,怎麽也得挖一條路出來!”

    陳無憂蹲下來,仔細地觀察了一番地麵土地,搖頭道:“行不通!因為,不僅洞壁,連我們腳下的土地,也都是黃水晶礦土!”

    此言一出,四人心內俱涼!

    難道,這個地底,竟真的是一個死地!即使不讓他們摔死,也要將他們生生餓死渴死麽?

    就算陳無憂常常能夠想出千種萬種辦法,但是對於這個沒有任何出路的死地,卻也是無計可施!

    四人圍著火堆頹然坐下。火光在跳,時光在流。四人到這個地底,已經過了多久了?也許隻有一刻,也許已經很長。這裏沒有黑夜和白天。這裏感覺不到地球的轉動、世界的輪迴。假如他們死在這個地底,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

    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

    陳無憂餓了。他清楚地聽見自己的肚子裏傳來的饑餓的叫聲。

    “別叫,叫也沒有……”他喃喃道:“現在也不是叫的時候!”可是他的胃,是沒有思想的。任何人的胃都沒有思想。它們隻有兩種狀態:空,或者滿。它們隻知道空了就發信號給人的大腦,而不管大腦用什麽方法把它們填滿。它們很容易知足,但是它們的欲望卻也無窮無盡。

    有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胃,能夠謀殺一個世界!

    陳無憂的胃現在越來越不滿足了,它無止盡地向他發出命令,命令他將它填滿。胃真無恥!

    可是,麵對胃的無恥,陳無憂也不得不屈服。任何人,都不得不屈服。

    他不再思考了。他的眼光開始四下本能地遊移著。這是沒有思想的饑餓的眼神,這種眼神隻負責尋找食物。

    但是,在這個無路可走,硬如玄鐵的死地,能夠有什麽生物供他填飽自己的胃呢?

    顯然是沒有的。

    可是,這個尋覓食物的眼神裏卻沒有失望,相反,它竟然開始發亮了。

    陳無憂站了起來,他朝向某個地方走了過去。

    然後,他蹲了下來。用雙手在地上挖了一大塊物體起來。這個物體,烏黑烏黑的,顯然已經被燒焦了。

    他就拿著這個物體,又走了迴來。

    他的這個行為,委實令其餘三人吃驚不小。隻聽阿風道:“大哥,你把那怪物的肉拿過來做什麽?”聲音發顫,仿佛驚訝得很。

    陳無憂不答,卻道:“你們也餓了吧?”

    師兄驚道:“你你你,竟然要吃這怪物的肉麽?”

    陳無憂笑道:“放心。這怪物雖中了你的‘七裏香’之毒,但是我們不是都服了解藥的嗎?況且,你師弟剛才還特意將這怪物給烤熟了。嗯,這肉雖看起來怪怪的,但是,聞起來也不是很差嘛。”

    師兄結巴道:“不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竟然,要吃這個不明生物?難道不覺得惡心麽?”

    陳無憂道:“不吃?難道你們願意餓死在這個地方?”他搖頭道:“我如要死,必定死在戰場上!如果在戰場上死不成,最起碼也應為情而死!如若再死不成,卻又實在要我死的話,也當讓我自己來殺死自己。我可不想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被活活餓死!”

    他邪笑了一下。撕下一片肉,放入嘴中慢慢地嚼著,仿佛吃得甚是有味,一邊道:“你們還有誰想要活的?這個地方,除了這肉,就隻有黃水晶礦了。人好像是不能吃礦土的吧?”

    阿風沉默了一會,也撕下一大塊肉來,道:“我當仆人的時候,既然沒有被打死。現在如要再讓我死,卻也不那麽容易了!”把那肉一整塊全塞入了嘴中。他嘴小,而肉實在太大。嚼動起來,甚是艱難。但是他才嚼了兩下,麵色便已陡變!那塊肉的樣子,看起來,委實是怪異得很。沒想到,其味道,卻比它的樣子更加怪異十倍!阿風隻覺連自己的舌頭都被那種怪異的味道給浸透了,“哇”的一聲,將那肉全吐了出來。難過得連自己的舌頭都想一起吐掉。

    他憋紅了臉,足足吐了大半刻。然後他抬起臉來,卻正好看到陳無憂遞過來的又一塊肉。

    抬眼一看,隻見陳無憂正笑嘻嘻地盯著他,嘴裏還兀自嚼得津津有味。從他的表情上來看,仿佛,這肉,竟是甘之若飴!阿風駭異了,這個陳無憂,究竟,他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的?他曆經了哪些事情?遭遇了哪些事情?為何,從他的表情裏,竟然根本就猜不透他的心!

    陳無憂又笑嘻嘻地遞了兩塊肉給醉燈派師兄弟,嘴裏說道:“這個怪物,幸好長得還比較大,這麽大一堆肉,如若我們不走的話,也足夠我們吃十多天了!”

    師兄弟兩個當此之際,也毫無辦法。為了活下去,隻有先填肚子再說了。這肉,雖然令人惡心,但是也隻得皺眉閉眼勉強吞下。

    三個人邊吐邊吃,終於將陳無憂拿過來的那小塊肉給吃完了。

    陳無憂伸了個懶腰,道:“不知怎的,人一吃飽了,總是想睡覺。”說著,就在火堆旁邊躺了下來。

    師兄急道:“現在不是睡覺的時候,我們應該先想辦法出去才是啊!”

    阿風也道:“大哥,這個怪物的肉雖然多,但是也僅供我們吃個十來天。我們如果不抓緊時間想辦法出去,也終究會困死在這裏的。”

    陳無憂道:“急什麽?躺下來想辦法也是一樣的嘛。你們坐著累,也躺下來吧,我們來商量商量。”

    聽他這樣說,三人隻認為他當真要采取這樣的方式來“商量”,隻得也躺下來。

    師兄發話道:“這個地底雖全部是黃水晶礦,但是不見得到上麵一定高度的洞壁也是,不如我們輪流分方向爬上一定的高度,看一看在一定高度之上的土還是不是黃水晶礦土。兄台覺得如何?”

    他信心滿滿地等著陳無憂開口。誰知,等了半天,陳無憂仿佛想問題想入迷了,竟沒有迴答。

    他隻得又道:“這個辦法不好的話,兄台可有其他的辦法麽?”

    陳無憂卻仍是不搭理。

    師兄有點生氣,起身便想責問責問他。一轉身,湊到陳無憂跟前,卻見他眼睛緊閉,唿吸平穩,竟然睡過去了!

    師兄頹然坐下,隻覺麵前這個人的行為實在讓人難以理解。他剛才雖提議了一種方法,可是,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個方法委實沒有什麽可行性!就算一個人的輕功再好,躍起的高度也是有限的。而更重要的是,現在,在他們四人中,一個內力散失,一個身受重傷,一個絲毫不會武功。如要使用輕功的話,目前也隻有他一個人能夠使。就算把他給累死,一時半刻可能也找不出一條出路。

    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竟然在盼望著陳無憂能夠提出一種解決的辦法。雖然他不肯承認,可是,剛才在那怪物體腔之內的時候,無疑是陳無憂的冷靜與理智令他慌亂的心情得到了安慰。

    此刻他見到陳無憂竟然自顧睡了過去,心內雖然不滿,卻也知道,此時實在是沒有其他的辦法。隻得躺下,翻來覆去,想來想去,也找不出一個好辦法,那眼皮卻重了起來。終於也漸漸地睡過去了。

    陳無憂聽聞周圍的氣息聲逐漸沉重,知道其他三人均已睡熟。他吃了很多那怪物的肉,又小寐了一會。雖然那怪肉弄得他的胃很不舒服,但是裏麵畢竟有著身體所需的營養。他睜開眼睛,微微站起,覺得體力恢複了一大半。

    然後,他便向著那怪物所在的地方走去。

    周圍很靜。火花在劈劈啪啪輕微地跳動著。

    陳無憂蹲在那怪物所在之地的旁邊。他蹲了很久。

    然後,他笑了。笑得很開心,露出了兩顆尖尖的犬牙。

    因為,他確認了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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