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太妃怔愣的呆在原地,久久沒有言語。


    隻是看著固執的跪在地上,求責罰,卻不認錯的人影。


    她以為,她的兒子性子喜靜滿足於詩書音律,厭惡於人情往來。


    可是,她卻忘了,那是不得已而為之。


    跛足,腿腳永遠無法痊愈的暗疾,已經安全扼殺了他選擇另一種人生的機會。


    “可是,她是歌女啊。”


    景太妃聲音艱澀嘶啞,艱難的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卻還是猶如蒙上了一層陰沉的霧氣,再也無法理直氣壯。


    歌女,何時能登大雅之堂了。


    她一味的阻撓,也是在為安王好啊。


    娶了楚音,就得時刻麵對旁人的指指點點,麵對那些戲謔充滿惡意的謾罵。


    “母妃,或許在世俗和偏見眼中,楚音是不清白的。”


    “但她何錯之有啊?”


    “世道如此,困頓窘境,男子尚且掙紮艱難但總歸還有淩雲梯,女子呢?”


    “母妃,她活到今天,不容易。”


    “還請母妃在了解楚音之後,再下論斷。”


    此刻,景太妃也說不上來她心中的感覺。


    悲憤嗎?


    並沒有很強烈。


    很複雜,隱隱夾雜著欣慰。


    在她羽翼下,被她庇護多年的小幼鳥長大了。


    心思成熟,又有責任擔當。


    日常雖寡言少語,但對在意的東西又能堅定不移的維護。


    這些改變,源自楚音嗎?


    良久,良久。


    景太妃幽幽的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安王的頭發,微微俯身,將安王扶起來。


    “你這孩子,是要與母妃反目成仇嗎?”


    “楚音的事情,母妃會重新考量,但母妃更希望你認真想清楚。”


    “愛意洶湧時,自是覺得可排除萬難,一生無悔。”


    “但,終此一生,大都是平淡如流水。”


    “到那時,你還會覺得能接受楚音的身份楚音的過去,無懼風言風語,相攜走下去嗎?”


    “你還會似如今這般無怨無悔嗎?”


    “旁人的每一句指指點點,都會成為你們之間得裂痕。”


    “你繼續養傷吧。”


    景太妃再一次歎息一聲,朝著站在門口的謝太後走去。


    興慶殿的正殿內,早已按照景太妃的喜好準備了茶點。


    在謝太後麵前,景太妃褪去了虛張聲勢的強硬和不講理,隻是一邊飲茶一邊小聲嘀咕。


    “不甘心。”


    “還是不甘心。”


    謝太後輕笑“兒孫自有兒孫福。”


    “你無需有心理負擔,覺得安王迎娶歌女為王妃有失體統,會成為先皇的汙點。”


    “先皇那樣的性情,非常理奪之。”


    “心悅,才能甘之如飴啊。”


    景太妃不滿地蹙蹙眉,鬢角都已漸漸花白的歲數,卻偏偏在謝太後麵前流露出了小女兒的情態。


    “謝姐姐,你現在都不堅定地支持我了。”


    “支持,支持。”


    謝太後沒好氣道。


    也就敢在她麵前耍小孩子脾氣了。


    幾十年前如此,幾十年後亦如此。


    “隻是,你我阻撓不一定有用。”


    “若是我強硬指婚,恐怕會釀成悲劇,想後悔都沒有機會了。”


    “安王的性子,以往總喜歡把各種情緒心事悶在心裏,如今肯把心裏話說出來,可見是打定了主意的,”


    謝太後盡可能的從安王的角度勸說。


    “那孩子,崔家丫頭去看過了。”


    一聽這話,景太妃的耳朵再一次豎了起來,目光灼灼,有了聆聽的欲望。


    “的確有可取之處。”


    謝太後並沒有說的很詳細。


    但,也就是這一句,讓景太妃心中的抵觸消減了許多。


    “謝姐姐。”


    “當年若是早些賜婚,會不會不一樣。”


    景太妃抿了口茶,方才還清香撲鼻的味道好似突然間多了些澀意。


    雍王戰死時的年歲,早已應該膝下有子女了。


    謝太後拿起一塊糕點咽了下去,仿佛這樣便能把各種情緒掩藏“都過去了。”


    “晟兒願意,怪不得崔家丫頭。”


    “崔丫頭光鮮亮麗順心如意的活著,晟兒會開心的。”


    她的晟兒,從不忍崔丫頭傷神蹙眉。


    景太妃抿了抿唇,眼神不住的閃爍,猶豫半晌“謝姐姐,崔皇後入朝,是您的想法嗎?”


    “自從聽聞,就一直想問,憋到了現在。”


    “在替景家探話風?”謝太後的麵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的悲愴,雍容且淩厲。


    景家這幾年,也算不得消停。


    “與其有點兒風吹草動就提心吊膽,倒不如適可而止。”


    景太妃一心慌,越發的控製不好自己的表情。


    景家,也是家大業大。


    無論是崔皇後臨朝,還是細查滎陽鄭氏一事,對於世家大族的衝擊都不小。


    最平靜的反倒是清河崔氏,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


    謝太後不慌不忙接著道“你也不要自己嚇自己。”


    “把話帶到,景家的掌舵人會心中有數的。”


    景太妃點了點頭,陰謀陽謀,她不擅長,她還是老老實實做個傳話人。


    不對,她是個連自己兒子婚事都不能做主的人。


    “謝姐姐,您得看顧著崔皇後。”


    “聽聞,如今陛下在朝堂之上怪招頻出,讓百官應接不暇,心中難免有怨氣。”


    “別到最後,又將崔皇後推出去,消弭這些風波和怨氣。”


    顯然,對梁少淵的人品,沒人有信心。


    謝太後抿唇暗笑,怪招嗎?


    看似乖張荒誕,實則內有章程。


    看著吧,所謂的垂拱而治的笑話,無需太久,就會轟然倒塌。


    畢竟,群臣之間從來都不是鐵板一塊。


    方法是不是中規中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效。


    至於怨氣?


    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積攢下來的怨氣,不成氣候。


    退一萬步講,崔家丫頭的話說的足夠漂亮,為了名聲,文武百官也會把不快咽下去。


    她不會插手崔家丫頭的任何決定。


    成熟也好,幼稚有所疏漏也罷,都是崔家丫頭必不可少的成長過程。


    趁著她還在,還有犯錯的餘地。


    至於她,就做崔家丫頭背後的後盾。


    “哀家在。”


    謝太後言簡意賅。


    她在,她就會盡己所能護著崔家丫頭在這條路上走的更遠更順暢。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便是無盡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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