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隻聽那梁昱衍似是極其不屑:“昔日舊情?我與那不知分寸的奴才有何情分可言!?”他冷冷勾起來嘴角:“我當他有什麽本事能耐,非要迴去,端著副和我恩斷義絕的架勢,如今不過三年,他便撐不住了?”語氣聽起來雖是充滿嘲諷不悅,卻掩飾不住那眼裏閃過的一絲自得。


    梁昱衍眼下顯然是以為小十二是受了小九的指使,來到自己麵前示弱求救的。


    這場主仆之間長達三年的僵局,較量,終於在此刻有了結果。


    “他是惹了什麽禍事了?”梁昱衍居高臨下,垂著眉眼問道。


    小十二心思迴轉,斟酌片刻答道:“小九……小九他辦事不力,壞了大統領的事……”小十二未提及詳細,瞧那小侯爺麵色也不是個真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又補充道:“小九與我們大統領本就幾生間隙,現下大統領要發作他,我們實在是沒別的法子,隻能來求您了。”


    “我早說過什麽,他在我這府裏待這麽多年,早過慣了這日子,迴去那刀尖舔血的日子,自以為有能耐,其實不過是拎不清楚自己斤兩得很,到了現在受不住了,才肯承認自己這把刀早溫養鈍了!”


    梁昱衍語氣尖苛:“他這奴才捅了簍子,倒叫我這舊主給他擦屁股!”


    小十二聽著這沒一句好話,盡是些風涼語,他對梁昱衍品性早有耳聞,心下一時沒底,又急忙求道:“求小侯爺發發善心,救小九一名命吧。”


    他語氣急切至極,懇求道:“眼下小九落到他手裏下了獄,上了刑,已經是奄奄一息,命懸一線了。”


    奄奄一息,命懸一線,這八個字一出來。


    才算是將梁昱衍從這場持久僵局中獲勝的誌得意滿,得意洋洋中喚迴神來。


    “什麽?上了刑?!”梁昱衍緊接著從椅子上起身,神色變厲:“淩壹這個失心瘋的!打狗還要看主人,他明知小九是我侯府的人,他還敢私自給他懲處用刑。”


    梁昱衍沉了神色,連忙喝道:“備馬!我們去……”話說到一半,他又生生止住,貓兒似的眼珠微轉,又突得道:“他一個犯了錯的奴才還我親自去接,好大的架子。”


    “當年就是我太過縱慣著他,他才敢這樣!”梁昱衍似是迴憶起什麽,眼底漫上一層戾色:“這次他迴來我要好好給他立立規矩才行!”


    梁昱衍言罷,揮手招人上來,將自己的貼身武器帶了上來。


    下人呈上來一上等紅木雕花長盒,裏麵正是一長鞭,通體泛著暗紫流光,不用想能為梁昱衍所用,自然不會是什麽凡品。


    梁昱衍此刻上前,將鞭子拿起,丟給自己的近侍胡鑰:“你拿著它去,這鞭子說是從小伴著小九長大也不為過,他見著此鞭,心裏有忌憚,自不敢多與你拿喬。”


    胡鑰接了小侯爺的令,便帶著一幹人等隨小十二離去。


    等到人都走了,梁昱衍還在那正廳站著,眼睛死死盯著胡鑰和小十二離去的背影,誰也沒看見他寬大的錦袖內,手已經緊攥成拳頭。


    這時有一在侯府伺候久了的下人出聲問道:“主子,可要奴才先將東屋暖閣收拾了?”


    “東西都沒動,有什麽可收拾的?”梁昱衍擺袖離去,又道:“他這迴迴來是犯了錯,求饒迴來,別叫他以為誰等著他似的。”


    “先將他放在後頭下人房晾兩天再說!”


    那下人應聲稱是,似是已經對梁昱衍的陰晴不定心思反複早已習慣。


    這頭建安府小侯爺還在思索著小九迴來後立規矩的事,小十二和胡鑰奔赴臨淵營,他們沒有想到迎接他們的會是臨淵營原本關押小九的地牢空空如也。


    燕城內最大的酒樓客棧裏,蕭崇敘便裝而至,身後隨行的正是裴遠和裴卓二人。


    “上次鷺洲行刺的事可查出了些眉目?”蕭崇敘出聲問道。


    裴遠聞言,神情露出幾分慚愧之色:“迴公子,目前還未有消息。”他躊躇幾分又說:“屬下以為此事是四皇子母家那邊的手筆,或許可朝……”


    “哦?為何不是離王?”


    裴遠迴道:“離王既然已身中羅蓮丹,已經時日無多。”


    蕭崇敘聞言,斂了眉,說不出認真還是無意般道:“狗急跳牆也說不定呢。”


    裴遠額上汗出,拱手稱是:“屬下自會派人,多盯著離王動作。”


    蕭崇敘這才淡淡“嗯”了一聲。


    裴遠和裴卓這時正要退下,崇王又突然問:“上次叫你拿去的小瓷瓶裏的藥,可查出是有何效用的?”


    這事是裴卓去辦的,他迴道:“是價低的金瘡藥。”


    崇王似是有些意外,不由追問:“有何效用?”


    金瘡藥還能是有何效用,裴卓覺得這問題古怪,遲疑片刻迴話:“價廉質劣,能使傷口緩慢的愈合……”


    蕭崇敘好像有幾分不信:“隻是這樣?可會叫人感到四肢無力,時常頭昏腦漲,需人按撫?”


    裴卓拱手,幾經糾結,還是磕絆著實話實說道:“應應當是…不會。”


    蕭崇敘在二人退下之後,手裏掂量著一個小瓷瓶,正是那小九此前在洞穴裏給他上藥時所用,是他後來又迴去查探時找到的。


    因為竟然真的隻是平常至極的金瘡藥,蕭崇敘陷入了對他在山洞那幾日不知為何變得異常虛弱的問題的沉思。


    或許是沒得到滿意的答案,又這麽久沒能探得到小九蹤跡,使得崇王情緒有幾分低沉。


    因此在這燕城最大的酒樓裏,滿席的上好佳宴,他卻表現得興致缺缺。


    崇王正心不在焉地撂了筷,此刻正逢一酒水小廝路過,似是眼瞧這是位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氣質不凡,那小廝殷切非常,躬了腰給崇王空著的酒杯裏倒了酒,語調輕快地說道:“這位客官,這酒是我們尋味齋的一大招牌,客人賞臉嚐嚐味道如何。”


    崇王從不嗜酒,原本立在一側的裴遠正要出聲,卻見崇王並未阻止那小廝的動作。


    那小廝倒著酒,嘴上利索得緊:“這杏花酒啊,味醇色清,喝時不覺,後勁卻十足……”


    正熱情推薦店裏的招牌酒水的小廝,正提著小酒壺斟著酒,腕子上卻突得被搭上了一隻微涼的手。


    看似是極輕又隨意的一搭,卻是無論怎麽也抽不迴來動彈不得了,半個臂膀都是麻的。


    眼看著酒水已經溢出酒杯,漫出來流了滿桌,崇王這時望著眼前這嘴角長著一顆痣,相貌平平的店小二問道:“這位小哥,倒個酒而已,何故心如擂鼓?”


    下一刻,兩人四目相對。


    崇王烏黑眼眸對上那雙淺色的眼睛,電光火石之間,空氣一凝。


    瞬息之間,那店小二錯手一推,手腕筋骨驟縮,於崇王手下逃脫,接連暴退數十步,奪門而出。


    裴遠和裴卓這才反應過來,就要作勢追上。


    隻聽這時蕭崇敘望著那人飛速逃竄的背影命令道:“不可傷其四肢,也不可傷其胸腹。”


    裴遠裴卓一愣,那還能如何,隻能砍頭了。


    兩人“噌”的一聲拔刀而出,已經躍至慌亂一片的酒樓門前。


    卻聽到蕭崇敘這時候卻又在他們身後補充道:“活捉!”


    裴遠裴卓自覺被刁難,還未等出聲,看到眼前銀光一閃。


    “罷了,這人狡猾得很,輕功了得,極擅逃跑,還是我親自去捉吧。”


    裴遠裴卓:“……”


    第8章


    小九一路逃遁,心快跳得震得胸肋都有幾分疼痛,他腳下一刻不敢停歇,卻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那崇王怎麽會一眼就將他認出了。


    明明是這樣精巧絕倫,毫無破綻的覆麵,叫整個臨淵營裏都找不出再比他手藝更強的,怎麽到崇王這裏卻不管用了起來。


    小十一喂給他的那一顆吊命丸,精貴得很,便是病入膏肓的人服下去,也能再撐個三五日之多,隻是小九身子實在虧損得厲害,這藥丸下去,也最多隻能撐兩日。


    如今這般運功,奪命飛奔,叫他整個胸腔裏都開始發麻,沒了知覺,隻能聞到被他強行包紮的傷處,被藥粉掩蓋住的血腥味再一次散了出來。


    臨之將死,小九不僅手藝在蕭崇敘這裏不經看,連帶著這出神入化的逃跑神功,都甩不掉崇王,小九一邊大奇,一邊覺得自己真的是命數已絕了。


    他自認做出來這等膽大包天的事情,落到崇王手裏根本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也不知道小十二有沒有為自己找到有花有草的地方,可已經將墳挖好。


    小九對燕城並不熟悉,這頭窮途末路,沒頭蒼蠅似的飛奔,卻聽著後麵的聲響離自己越來越近,卻正巧前方沒了路,是一低矮的崖。


    小九腳步一滯,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強行運功壓下一口嗆到喉口的血,他猛地轉過身來。


    卻見這時已經將獵物逼到此處,勢在必得的蕭崇敘也停住了腳,一襲雲錦紋的白衣,被風一吹,衣袍獵獵飄揚,和那窮途末路,神情狼狽的小廝形成了鮮明對比。


    幾經戲弄,蕭崇敘此刻也不著急捉他似的,慢條斯理朝他走來:“跑,接著跑啊。”


    小九瞧他這般,便又抬出來卑躬屈膝的嘴臉:“崇王殿下大人有大量,就當小的那日豬油蒙心,混了頭腦,才……才心生歹念……”


    話未說完,蕭崇敘迴憶起來那日所受屈辱,不由目露怒色,打斷道:“你僅僅隻是心生歹念嗎!你都已做下惡事了!”


    惡事!?


    那怎麽就能叫做惡事了呢!


    小九看到他那樣冷若冰霜的一張臉,嘴裏說出來這樣的話,想到都到如此這般境地了,也不由鼓起來胸脯,不管不顧起來:“怎麽了!不就是親了你兩口嗎!”小九大口喘氣,“你剛從山上下來沒多久,沒見過多少世麵!像民間這等采花盜賊多得很!我手下留情才隻是親了你兩口!”


    小九越說,眼瞧蕭崇敘臉色都隱約氣得有些發青起來。


    “放肆!”蕭崇敘竟是怒喝一聲就要躍上前來。


    小九接連後退,看見崇王實在是氣得很了,臉色難看得緊,不由神色一黯,旋即又一心軟,怕他因著這冒犯真的鬱鬱於心許久。


    小九此刻已退至崖邊,他腳後跟已然懸空,崇王伸手就要抓他,卻沒成想伸手過去,小九身子朝後一仰,身子骨竟是折出了一個常人無法做到的角度,再朝下探去,恍若捉住一隻水蛇,軟弱無骨,小九借勁旋開,多強的勁頭打到小九這裏,都被他看似虛虛軟軟的招式,借力化解了。


    念著要活捉,二人又處在這崖邊,蕭崇敘手下留著勁頭,幾個迴合下來,越發覺得這人身法詭譎離奇,不知道師從哪家。


    “罷了,你就當被小狗咬了一口吧。”小九垂了眼,聲也低下來,“小的自知已經罪無可恕,如今願以死謝罪,願殿下寬心。”


    言罷於此,小九猛提一口氣,腳尖一踏,便往崖下墜去。


    蕭崇敘手已極快,卻沒防備這詭計多端的小廝真要作勢尋死,到底是晚了一步,隻抓住了一截扯破了的粗布。


    小九墜下崖去,心口憋著的那口氣卻一直沒鬆,他無論死在哪裏,卻是萬萬不能落到崇王手裏。


    如今這般局麵,都是怪他過於托大,根本未曾想過他的易容在蕭崇敘麵前不起效用,原本萬無一失的事情,鬧得這樣麻煩。


    小九一頭紮進河水裏,被衝擊力砸得用頭轉向,被水流卷著下沉,胸口氧氣盡失,小九吐出來一串泡泡,河水下光線漸暗,眼前開始因為缺氧而忽明忽暗起來。


    就當他緩緩閉上眼,身子也逐漸放棄掙紮失了力之時,卻突然被一隻手牢牢抓住了。


    小九不可置信地驟然睜眼,卻見一縷斜光入水下,那尊貴的崇王殿下身後黑發飄散水中,如雕刻般地散發著瑩光的瓷白臉龐,撞入小九眼眼眸。


    在那四目相對的一瞬間,蕭崇敘瞧著身下那被自己拽著,原本由自下沉的小廝,眼裏露出惶然和驚訝,那股異常的熟悉感又再次襲來。


    蕭崇敘不由蹙眉,眼睛深盯著他手裏抓住的人,這樣的眼神他絕對見過不止一次。


    耳旁是水流像是蒙住耳膜的聲響,周遭昏暗,盡是些雜草,遊魚漂浮在水中。


    蕭崇敘腦海裏閃過幾個畫麵。


    深宮高牆之內,翩翩落下的白梨花,趁著高牆深紅的漆麵。


    “小殿下,怎麽又自己一個人練劍?”


    “殿下可要嚐嚐我做的桂花糕?新鮮桂花做的,可香甜了。”那人的聲音溫和,在年少的蕭崇敘身前詢問。


    在這樣熟悉的聲音裏,蕭崇敘迴憶起了什麽。


    年少之時的蕭崇敘性格孤僻更甚,迴宮祝壽,卻還是固執的遵循在渡空山時的作息,其他宮人奴知道他不過是迴來幾日,便很快就要走,加之他人又不喜吵鬧,因而少有人主動去湊上前來,討好討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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