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量洪也是沒有辦法,在進入48年後,雖然因為有新年的緣由,到處張燈結彩,看起來喜氣洋洋。


    但實際上,港島還是那個火藥桶。


    從1月份到現在,港島發生多例械殺案,其中有兩例赫然是西人被殺,簡直無法無天!


    偏偏港府除了給警隊施加一點壓力外,其它的根本無可能奈何。


    因為港島四處漏風啊,人家想來就來想走,想查都沒個地方查去。


    在這種時候,葛量洪非常清楚,能夠幫助港府穩固統治的並非駐紮港島的那什麽啹喀兵、英軍,而是華人。


    尤其是高要這般聲勢已成的華人大亨,其態度對於港島的治安尤其重要。


    在這種時候,收過好處的葛量洪可不會腦子發瘟做什麽打壓之事,所以他才要錦上添花,希望各華人代表能夠看到港府的善意。


    葛量洪的小心思需要去猜,不過那跟廣大市民不搭噶,好不容易過完了年,大家都記著開工搵錢呢。


    新年新氣象,來港的人又多了點,這文鹹東街就越發熱鬧了。


    時局動蕩,在朝不保夕的大氣候催促下,南下港澳的客商都帶著大量黃金傍身,有如過江之鯽,天天都將一條文鹹東街塞滿。


    “時局再怎麽動蕩,再怎麽打仗,關我們鳥事?生活才是硬道理!這社會是一潭清水,我就是一條魚;社會是他媽一坨屎,我就是一隻蛆,照樣混溫飽!管他外麵打生打死,咱老王照樣是煙榻上活神仙,褲襠裏風流客!”


    文鹹東街處,一個瘦弱的青年剛剛從金銀貿易場擠出,人流實在是太過密集,見縫插針啊,著實把他擠出了一身臭汗。


    “呦,四爺。”


    剛剛在那邊大放厥詞的老王小跑上前,他賠著笑臉:“看您這模樣,這是又大發利市了啊。”


    老王點頭哈腰:“可是去夏蕙餐廳飲茶?”


    青年姓李,籍貫廣東順德大良鎮,家中行四,所以一般稱之為李四。李四家族世代在故鄉經營黃金、匯兌和外幣買賣,家境富裕,他更是從6歲開始就被父親安排到身旁學習經營家族生意。


    所以別看他現在不過才十八九歲的年紀,但是其已經是穩坐李家第一把交椅的買賣手。


    任何黃金到其手上,都能被分辨的明明白白。


    李四略微點頭:“是。”


    他坐上人力車,老王立馬感受到了一絲沉重,狗日的,這四爺真是腰纏萬貫。


    李四是年後來的港島。


    當時國內的幣值一直如江河下瀉,無數人因此而傾家蕩產,血本無歸,比戰時更似雖生猶死,令人惶惶不可終日。


    各家各戶紛紛拋售法幣,以儲存實物,諸如米、油、片糖、穀


    物、洋雜、麵粉、西藥、鷓鴣菜、萬金油等,以求有點保障。


    壓箱底的金器、銀手鐲更是無奈拿出兌換。


    一直做的金銀兌換的李家認為時局實在太過兇險,出於好天揾埋落雨柴的想法,李父便給了李四一個選擇,讓他自由選擇去處。


    李四毫不猶豫的便選擇來港島,他幼年時有住在港島,喜歡這裏的環境。


    對他來說,港島是簡簡單單、清清楚楚的一片青,美麗、活潑、朝氣。


    是以在開年後,李四便帶著家裏給的1000港幣來港發展,他李家一直做的是金銀貿易,李四又是個中能手,來港之後便重新投身於金銀業。


    早已練就識金斷玉專業本領的李四在文鹹東街可謂是如魚得水,無論是什麽成色的黃金,隻要被他把金條往分金石上一擦,就能立馬定奪它的成分。


    有這本事在手,再加上李家在港島、濠江都有故交,大家互相幫忙,助得對黃金市道走勢越來越有把握的李四在一買一賣彈指之間就可以獲得一筆相當可觀的利潤。


    為防萬一,李四都習慣性將錢財隨身攜帶。


    文鹹東街上摩肩擦踵,幾乎要將人擠成肉餅,這種地方,轎車是萬萬進不來的,也就是人力車還勉強。


    老王喊一聲:“四爺,坐好咯。”


    往常來講,是從文鹹東街轉去皇後大道,而後一路去金鍾道上的夏蕙餐廳。


    李四對這條路很熟,閉著眼都能來迴。


    不過老王今天卻沒走皇後大道,而是北上走永和街,看樣子要走德輔道。


    李四皺眉:“老王,德輔道繞路了。”


    “四爺放心。”


    老王將人力車拉的飛快,他一邊拉車一邊說道:“今天皇後大道那邊出了點事,來往不便。”


    “我腳程快,絕對不會耽誤四爺喝茶的時間。”


    李四哦一聲,他仔細看下兩邊,忽然喝道:“停車。”


    老王假裝沒聽見,反而將車子拉的飛快。


    李四頓時急了,他等經過一貨物堆時,便毫不猶豫的從人力車撲下,在地上撲騰會後,便趕緊爬起踉踉蹌蹌跑去文鹹東街。


    “甘妮娘。”


    車上少了個人,老王立馬就感覺到了,他重新拉迴車子而後大叫:“瞎了你們的眼,還不趕緊上?這小子可是隻大肥羊。”


    說話間,陰暗的角落處便撲出幾個人。


    “搶劫,搶劫啊。”


    李四一邊賣命狂奔,一邊驚慌大叫。


    絕對是搶劫,因為他經曆過。


    當時也是這般,李四拚命狂奔,匪徒緊追其後。


    那時候李四心裏隻有一個想法,人隻要活著,留的青山在,那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解決。


    雖然如此,但是李四不甘心啊,這錢是他好不容易賺的,怎麽能隨隨便便被人搶走?


    “賊你娘。”


    李四剛剛撲下來的時候,腿被撞了下,肌肉抽筋,再加上又腰纏重物,自然跑不過急於求財的賊人。


    當下一個跑的快的,飛起一腳踹在李四的後背,直接便將他踹了大馬趴。


    而後便有兩人上前扒掉李四的外套,等看到他腰間纏的鼓鼓囊囊的腰帶後,幾人登時眼睛一亮。


    發財了!


    他們解下李四的腰帶便要走。


    李四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抓住一人的叫,他絕望叫道:“盜亦有道,這是我全部身家。”


    “你們拿走,不是要我的命嗎?”


    “嘛的,不見棺材不掉淚。”


    邊上一人喝道:“別惹事,等下要是被那邊看到就麻煩了。”


    這人隨便丟下幾張港紙:“小子,再不鬆手,就廢了你。”


    跟著便有一腳踩在李四手腕上,李四吃痛,隻能無奈鬆開手,任憑這些人揚長而去。


    他似是記起什麽,便又忍著劇痛爬起,而後跪在地上對各方拱手,


    “諸位阿叔、阿嬸,小弟蒙難,請大家行行好,能不能告訴我誰能幫我主持公道?”


    李四哀嚎許久,就在快絕望之時,一道遊音隱隱傳來:“金銀貿易場有個四海安保,你可以去試試。”


    四海安保?


    高博士?


    李四立馬爬起:“謝謝。”


    他知道這個,每次去金銀貿易場的時候都能看到。


    不過據說這四海安保隻關照潮州人,李四也不敢確定其會幫忙,不過他現在已經無有選擇。


    就如落水之人看到了救命稻草似的,隻能緊抓不放了。


    當時高要想在文鹹東街為四海安保打開局麵,所以讓人在那邊設點,負責人是立下大功的黃阿狗。


    遺憾的是,除了中銀以及貿易場的大額押款才會找四海安保外,個人極少有找四海安保護衛的。


    連潮商都極少。


    沒辦法,大家賺錢不容易,實在舍不得啊。


    更何況,貿易場這裏有條子看守啊,是不是?


    因為這般緣故,搞的四海安保的人都有點沒心氣。


    黃阿狗正在訓話:“你們這些撲街,新年新氣象。”


    “靠,一個個臊眉耷眼的給誰看?”


    “要是晉哥過來視察看到你們這種情況,那不是丟我黃阿狗的臉麵?”


    江湖人不怕死,但是怕丟臉。


    當時黃阿狗帶人過海來中環討生活,拳打腳踢才有一片天地,結果半年還沒到,兄弟們就跟隻瘟雞似的。


    他當然吃不消啦。


    “狗哥。”


    一人委屈道:“不是兄弟們不上心,實在是,外麵都講我們是樣子貨。”


    “對啊,狗哥。”


    既然有人開口,剩下的人便紛紛附和。


    “這裏天下太平,沒人敢來鬧事。”


    “大家在這裏實在是沒什麽事情做。”


    “你們這些混球。”


    黃阿狗有點恨鐵不成鋼:“沒有事情就是好事情。”


    “我們做保安的,最好是天下太平。”


    話雖如此,但是兄弟們想發達啊,這發達就得有功勞。


    太太平平的,大家去哪裏搶功?


    “狗哥,狗哥。”


    大口明歡天喜地般衝進:“好事,好事,李四被人搶了。”


    眾人大喜:“還有這好事?”


    他們跟著又歎氣:“不行,李四這後生仔是順德的,跟我們不是一道。”


    民間的門戶之見還是很深的,這也是高要為什麽讓白飯魚在暗地裏試探的原因。


    所以潮州係的人還不知道高某人準備搞廣府聯盟的事情,當前,他們也就是跟東莞係的人有點交情。


    至於五邑那邊,底下的人時常有紛爭的啦,隻不過事情都會克製,大家都不會將之鬧到高要案頭就是了。


    “我頂你個肺,你們這群混球。”


    黃阿狗氣不打一處來,他兩手叉腰訓道:“講過多少次?”


    “我們四海安保麵向全港市民。”


    “還有,人家被搶已經夠慘,為什麽你們這麽高興?”


    一群人幹笑:“狗哥,那不是以為有事情可以做麽…”


    那是,一直在這邊遊手好閑,都感覺有點對不起高會長。


    大家可是潮州人,愛拚才會贏的嘛。


    “幹。”


    黃阿狗看向大口明:“真被搶了?是誰?”


    大口明一會點頭一會搖頭,看的一群人都快急死了:“甘妮娘的大口明,喝酒玩女人你就行。”


    “不是,不是。”


    大口明捋一下思路,而後才趕緊說道:“是真被搶了,就在永樂街上。”


    “據說是拉車的老王幹的。”


    眾人哄笑:“這小四,找誰不好,找爛仔王?”


    “這混球吃喝嫖賭,出了名的喪良心。”


    “聽說年前的時候他被貴利雄追債,連老婆都賣掉了。”


    “這小子好像拜了個新碼頭,洪什麽?”


    “洪門忠義會啦,說是洪門,我洪它娘個蛋。”


    這些人雖然看起來在金銀貿易場這邊無所事事,但是暗地裏做事卻極其細致。


    潮州幫在西營盤、西環、上環等碼頭處都有不少咕嚕仔,再加上聯公樂跟潮州幫又好的蜜裏調油。


    從西營盤到上環幾乎等於就是潮州幫的天下,身處其中的四海安保打聽消息是很簡單的嘛。


    “你們這些混球。”


    黃阿狗笑罵:“虧你們還笑的出來。”


    他尋思兄弟們也不是沒做事,當下就說道:“會長講過,定要保的街坊們安全。”


    “大口明,去找貴利雄,看看這混球有沒有參與。”


    黃阿狗開始調派手下:“天黑之前,必須給我找到爛仔王。”


    眾人轟然答應。


    說話間,就見門外的小弟帶著李四進來了:“狗哥,四仔有事找你。”


    數雙炙熱如火的目光立馬投在李四身上,嚇的李四膝蓋一軟立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黃大哥,我在永樂街被人搶,主使者是拉車的老王。”


    “隻知道這麽多。”


    “請你幫幫忙。”


    “李兄弟。”


    黃阿狗趕緊上前將哭哭啼啼的李四扶起,小夥子年紀還小,會有點怕也是正常的。


    他溫聲道:“不要慌。”


    “你們這些混球。”


    黃阿狗跟著嗬斥:“都愣著幹什麽?還不去做事?”


    “安啦狗哥,等我們好消息就行啦。”


    “後生仔,男人大丈夫流血不流淚,哭個屁啊。”


    眾人嘻嘻哈哈跑走。


    李四有點茫然,他覺得這什麽四海安保有點不對勁,感覺跟匪徒似的,當下便有點害怕。


    “不要怕。”


    黃阿狗寬慰:“我們是惡人,但不是什麽卑鄙小人。”


    李四更怕了,才出虎穴又進狼窩?


    眼見越描越黑,黃阿狗便先泡杯熱茶遞給李四,等他情緒平複一點後,黃阿狗才說道:“既然李兄弟找上門,這件事我攬上身,肯定給你一個交代。”


    其實四海安保並不負責事後追緝,不過難得有人上門求助,黃阿狗認為這是一炮打響招牌的好時候。


    便決計不想錯過。


    “被搶了多少?都是哪些門類?”


    黃阿狗和善的仿佛一條老狗,這李四在他眼裏就是千金市馬骨中的馬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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