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蘊抬頭看過去。


    一個身著華貴的老婦人,在一堆丫環婆子的擁簇下,拄著拐杖,一頓一頓地走出來。


    她沉著臉,神色威嚴,但眼神渾濁幽暗,麵容更是尖酸刻薄,全無貴氣,隻剩下戾氣。


    宋時蘊一眼看過去,便被她後背的東西吸引。


    老夫人的背上,竟然有一個半透明的影子。


    宋時蘊微微眯起眼來,重新看向平寧侯府的老夫人。


    前世她曾經聽過這位老夫人的悍名,看樣子不僅是兇悍成性,手上還不太幹淨。


    見此,宋時蘊有些冷淡地道:“我隻是在想,老夫人這話,說得委實有點道理,我一出生就被抱錯,被鄉野夫妻收養,養在鄉下,自然是沒有教養的,但這是誰的錯呢?是誰讓我抱錯的呢?”


    老夫人聞言,老臉一沉,“既然在外頭沒有好好受過教養,如今迴了侯府,就好好的受著!你方才要迴來,你母親便一病不起,可見你身上的晦氣有多重!”


    平寧侯府在昌平大街上,此時正值辰時剛過,人來人往。


    宋時蘊餘光瞥見,旁邊聚集了不少民眾,麵對老夫人,她眸光一閃,心痛地歎息:“祖母若是不喜歡我,直接說就是了,何必這麽羞辱我?”


    宋時蘊深吸一口氣,哀莫大於心死,“我是平寧侯府剛找迴來的嫡出女兒,甫一迴來,侯府不開正門就算了,還一口一個我不祥,讓我從側門而出,祖母是平寧侯府的老夫人,自然知道應有的規矩,祖母這麽刁難我,是為不慈,讓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出醜,毀我名聲,是為不仁,如此不慈不仁的祖母,如此不堪的平寧侯府,我也不願意入,時蘊就此別過。”


    宋時蘊一口氣說完,沒給老夫人插話的機會,語畢,轉身擦擦眼角,委屈至極,便要離開。


    一旁的張媽媽,已然傻眼了,她一直以為宋時蘊是個羞赧,不愛說話的小姑娘,沒想到嘴皮子這麽利索……


    老夫人更是被她這一番裝腔作勢,弄得一愣,反應過來後,臉都青,沒想到一個養在鄉下的小姑娘,這麽厲害。


    附近圍著不少看熱鬧的人。


    此時聽見宋時蘊的話,已經嘰嘰喳喳起來。


    老夫人看見那些人指指點點的目光,一口血險些吐出來,臉上有些掛不住,剛要叱罵。


    身後傳來一道焦灼的聲音。


    “母親這是在做什麽?”


    一道頎長瘦弱的身影,從侯府內急匆匆走出來。


    那是一個中年男人,穿一身青色長袍,有些文弱,眉眼中全是焦急之色,身後還跟著一個不怎麽顯眼的小姑娘。


    他走出來,目光掃到台階下的宋時蘊,眼睛一亮,“這就是時蘊吧?”


    張媽媽反應過來,堆笑道:“侯爺,這位正是二小姐。”


    聞言,他快步走下台階。


    宋時蘊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一把抓住宋時蘊的手,那叫一個熱情。


    宋時蘊身子不自然地一僵。


    如若她沒記錯的話,這位就是她如今名義上的便宜父親,這一代的平寧侯宋清遠。


    宋清遠握住宋時蘊的手,那叫一個熱淚盈眶。


    “好孩子,終於迴來了,你不知道你母親多想你,我們都念著你呢……”


    說話間,宋清遠又看向老夫人,嗔怪地道:“母親也真是的,知道你念叨著時蘊,可您也不能為了想早點見到時蘊,便跑到這裏攔著時蘊啊,您明知道的,韻如有多想念時蘊,怎麽都應該先讓時蘊進去才是呀。”


    老夫人麵皮抖了抖,心裏老大不舒服,但宋清遠這話,無疑是給她一個台階下。


    老夫人不能說什麽。


    瞪了宋時蘊一眼,她轉身拂袖而去。


    就在這時,宋時蘊卻突然開口:“人在做天在看,您印堂發黑,恐有血光之災,一切小心啊。”


    老夫人忍不住迴頭。


    宋時蘊對她有禮有節地福了一禮,“看在您是我祖母的份上,請記得我的提醒。”


    老夫人黑著臉,隻將宋時蘊這話當成詛咒,陰沉著臉,轉身拂袖而去。


    然而,她氣衝衝地甫一轉身,便一腳踩在旁邊的火盆上。


    火星子立即濺出來。


    她那長長的裙擺立即飄起來黑煙。


    “啊!快,快救火!”


    老夫人嚇得尖叫一聲,慌亂地抖動著雙腳和衣袖,想要撲滅裙擺的火焰。


    四周的人也被嚇了一跳。


    “老夫人——”


    “母親——”


    宋清遠驚唿一聲,跟旁邊的下人們,一道撲向老夫人。


    就在這時候,驚慌失措的老夫人,腳一崴,身子直直地倒下去,砰的一聲,額角磕在前麵的門檻上,鮮血立即湧出來。


    旁邊的人都嚇壞了,七手八腳衝上前去,一部分人為老夫人撲滅裙擺的火星子,一部分人慌裏慌張地扶起老夫人。


    老夫人滿臉的血,人已經昏過去。


    看見老夫人額頭上,汩汩流出來的血液,平寧侯府眾人的臉色,那是相當地好看。


    宋清遠心裏都不由咯噔一聲,愕然地轉過頭,看向高階下的宋時蘊。


    宋時蘊站在那裏,對上宋清遠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福身。


    宋清遠顧不得多想,立即吩咐旁邊的婆子,“徐媽媽,趕緊去請大夫,你們幾個幫我把老夫人送迴房間!”


    徐媽媽應了一聲是,提步便向街上跑去。


    宋清遠和其他婆子一道,扶著昏過去的老夫人,一邊往大門內走,一邊跟旁邊的張媽媽和一個年輕姑娘吩咐道:“時柔,張媽媽,你們帶時蘊去見見她母親,別都在這站著了。”


    宋時蘊聽見宋清遠的話,才看見旁邊還站著一個頗為拘束和緊張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和她差不多的年歲,看上去怯生生的,眉眼之間有些焦灼,似乎在擔心老夫人的情況,但模樣與宋清遠長得並不相似。


    這應該就是那位,代替她的身份,在平寧侯府生活了十幾年的假千金。


    宋時柔跟宋清遠其實是一道出來的,但她不敢露麵,躲在旁邊。


    聽到宋清遠的話,她才看向宋時蘊。


    瞥見宋時蘊清淡的目光,她又飛快地低下頭,道:“我知道了,父親放心,我這就帶二姐去見母親。”


    宋清遠也顧不上此舉合不合適,聞言,便扶著老夫人趕緊走了。


    宋時柔這才重新看向宋時蘊,咬了咬唇瓣,她走過來,主動福了一禮,“見過二姐。”


    張媽媽看見宋時柔過來,在宋時蘊耳邊小聲地介紹了一下,“二小姐,這位是三小姐。”


    宋時蘊微微頷首,路上便聽張媽媽說過,宋清遠和夫人楊氏,舍不得在膝下養了十幾年的宋時柔,加上並未找到宋時柔的親生父母,他們便將宋時柔留在了平寧侯府,假稱為三小姐。


    宋時蘊向宋時柔還了一禮,沒怎麽說話。


    宋時柔見此,心下微微一緊,做了個請的姿勢,有些怯怯地道:“姐姐,我們進去吧?”


    張媽媽附和道:“二小姐先進去吧,外頭天寒地凍的,夫人還在裏頭等您呢。”


    宋時蘊道了一聲好,在張媽媽和宋時柔的陪同下,進入平寧侯府。


    她如今既然迴來了,便沒有打算輕易地離開京城。


    前一世她長年在天機山,甚少和京城中的貴族們打交道。


    對平寧侯府也不甚熟悉。


    宋時蘊一邊打量著平寧侯府,一邊聽張媽媽念叨著,她名義上的母親楊氏。


    楊氏對她這個女兒思念成疾,如今病倒了。


    “母親……病得很嚴重嗎?”宋時蘊聽到這句話,眉梢微微一動,悄悄地打量宋時柔一眼。


    在宋時柔身上和整個平寧侯府內,她都察覺到一絲淡淡的陰氣。


    這陰氣和老夫人身上的氣息,如出一轍。


    楊氏恐怕不是普通的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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