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光燃盡,沉溺進了經年的夢裏。


    越容因在光影迷離中,再次見到了她的阿娘。


    越州有名藥坊鋪子家的女郎,人稱\"藥房西施\",清麗絕色,卻被太史強要了去,做了妾室,又生了個卑賤的庶女。


    望族規矩繁多,她的阿娘被困囿在了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一間屋子裏,逃不脫,掙不掉。


    爹爹見美人冷淡,寵幸過了便沒了興致,自此之後,她的阿娘全部的身家性命,都掌控在了正室的手裏。


    想要外出,唯有主母點頭才可以。她就看著阿娘第一次鼓足勇氣提了想法,卻被斷然拒絕,還得伺候嫡母和嫡姐上了馬車,看著她們揚長而去。


    香山寺暮春有黃梅,阿娘想去,不是為了賞景,是為了替病弱的女兒求平安。


    連這,也要被阻攔。


    可她萬萬沒想到,趾高氣昂的越德琇卻是被麵色烏青的抬了迴來,滿城的名醫,麵對太史昏睡的嫡長女卻手足無措。


    說是半路越德琇見了春梅,幸甚至哉,下馬車賞花時,偶然被路上的枝幹劃傷了腿,就成了這般的模樣。


    隻有善良的阿娘,從人群中衝了出來,怯怯的說著:\"我可以救大小姐。\"


    阿娘去藥房,拿了些少見的中草藥,混合了磨成粉末,用白酒煮沸,再喂進越德琇的口中。


    在眾人驚愣的眸色中,越德琇奇跡般的緩緩醒來。


    後來,蜷縮在阿娘懷中時,她問起了阿姐中了什麽毒,仍然清晰的記得阿娘溫婉的話。


    \"你長姐,是遇上了唯有越州山穀才生長的藤丹花。這花呢,有劇毒,少服,會影響子嗣生養。可大小姐是被劃傷,直接接觸了汁液,因而昏了過去。\"


    阿娘救了越德琇,卻被嫡母暗自記恨,以為是刻意謀劃,甚至陷害了阿娘與他人通奸,溺斃在了河中。


    所以,越德琇何其狠辣,知道將死,又把藤丹花製成了燃香,給自己的夫君下了慢毒絕嗣,避免了太子之位拱手他人。


    想來,周元鶴意識到了身體的怪異時,太醫院也束手無策。命運作弄,即便她現在知道解藥,也是於事無補。


    次日,綠鸚鵡低聲叫喚著辰時,福娘有些納悶,明明昨日沒聽見房內叫水,為何自家娘娘眼下一團烏青,明顯倦怠不支。


    清晨皇上離開時,精神奕奕,也沒頹廢的樣子啊。


    昨夜夢魘纏身,光怪陸離。越容因揉著太陽穴提神,她竟然在夢中看到了荒墳、帝陵、白幡等哀戚的場景。


    難免聯想到無子妃嬪殉葬的嚴苛皇規,先帝曾廢除,不知到了周元鶴這代,會否又複興?


    她會不會,也麵臨陪葬的結局?


    知道了如此大的驚天秘密,難免人也心灰意冷,她剛要合了宮門再小睡片刻,誰料李鄭竟來了福寧宮。


    請安後,他竟然展開了玉軸的聖旨,笑嗬嗬:\"娘娘,請您跪下吧。\"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福寧宮越姬,毓秀鍾靈,秉德恭和。旨到之日,仍居福寧宮主位,以冊寶封貴姬。\"


    雖未行周公之禮,周元鶴卻給她晉了位分,九嬪次位的貴姬。


    \"奴才恭喜貴姬娘娘晉升,算是苦盡甘來了。\"李鄭笑著討了賞,又揮手,連串的宮女舉了賞賜走進來。


    \"金鑲玳瑁鐲、點翠的琥珀臂釧、燙金的瑪瑙簪,這些都是皇上精挑細選的進貢珠寶。您呀,可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了。\"


    \"替本宮謝過皇上,容我更衣後去謝恩。\"


    越容因容色淡然,李鄭隻當她是高興壞了,合了聖旨:\"那好,奴才就先退下了。\"


    如今再次去往勤政殿,是為晉升謝恩。一路的宮仆也不再是冷眼相待,反而戰戰兢兢的行禮。


    一日之隔,隻因她終於承寵,便是翻天覆地的改變。可今時今日,她的心境也如窗蔭一箭,大不相同了。


    恩寵是為了皇嗣,若她沒有生養的機會,不過是岌岌可危的榮華浮夢。


    到了拐角處,撞上了難得素麵的柳貴妃,卸了朱門繡戶的濃豔脂粉味,倒有了幾分瓊枝一樹的青澀。


    \"越貴姬,一日晉升,見了本宮便不會請安了嗎?\"


    即便是當下失勢,仍舊是趾高氣揚的姿態,越容音一時困惑,在越府時,嫡母揣測給越德琇下毒至死的罪魁禍首,當真是柳貴妃這廝蠢貨嗎?


    行了禮,越容因不再管身後碎碎叨叨的不屑聲,如今她剛蒙盛寵,柳書屏還不敢拿她怎麽樣。


    今時不同往日,李鄭遠遠兒的見了她來,連忙迎來上來:\"皇上正和太史大人談國事,娘娘您且稍等片刻。\"


    \"無妨,本宮等著。\"越容因有些忐忑,不知這位裴大人,會不會告狀。如此年輕,有無帶了文臣食古不化的酸臭氣?


    站在蔭蔽處,過了大約一刻鍾,才見門\"吱呀\"的開了。


    先是一雙長腿邁出,繡綠紋的羅袍倒顯出了翠竹瘦雪的冷峻矜貴,一派光風霽月。


    京都裴郎,果然好顏色。


    裴宴禮見了她,神色一時錯愕,隨即又隱了下去,恭敬行禮:\"微臣拜見越姬娘娘。\"


    仿佛前幾日的事,渾然忘了,心無愧怍。


    \"是貴姬娘娘。\"李鄭殷切的糾正,卻不敢太冒犯了這位裴大人,又是皇上嫡親的表兄。


    越容因便看著這位裴太傅又卡頓了些許,沉冷的底色裂了條縫,再次行禮:\"微臣拜見越貴姬娘娘。\"


    抬眸間,這位小裴大人俊美無儔的臉徹底冷了下去,黑白分明的瞳仁睨著她,像在暗示,有完沒完。


    ......


    不知為何,越容因突然想笑,微勾唇,彎了眸子:\"大人不必多禮。\"


    能讓他吃癟,也算是彌補了自己當日所受的委屈。


    離開時,裴宴禮的步子比之從前的大步流星,更加快了些,直到掠過她的身旁,頓了頓,又掩鼻而去。


    \"本宮身上可有異味?\"


    越容因不解,喚了福娘湊近嗅聞,福娘也一臉懵:\"娘娘身上隻帶了些桂花的甜香。\"


    兩人對視無言。


    入了勤政殿,越容因一眼便望見了滿臉恨意的秀雅,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皇上身旁伺候著。


    瞧著著實礙眼。


    越容音輕蹙了眉,怯怯的看了眼她,身子一晃:\"皇上,臣妾如今承寵,心中有愧,想去坤寧宮拜見下姐姐。\"


    \"待到了琇娘的忌日,朕陪你一起。\"


    周元鶴瞥了眼伺候的宮女,一時竟忘了她是皇後身側的長禦,姿態倨傲,難免失了分寸,惹了音娘徒增傷感。


    可見琇娘生前的身邊人,也並非都是知書達理的。


    心生不喜,周元鶴大手一揮:\"李鄭,帶她下去。\"


    秀雅一臉不可置信,滿臉驚恐:\"皇上,奴婢是元德皇後身邊的人呀,奴婢唔——\"


    李鄭見皇帝更加不耐,連忙示意小太監把秀雅捂嘴拉了下去。搖了搖頭,從今往後,這宮女怕是不中用了。


    這一插曲後,周元鶴倒是難得的凝了眉,往素威嚴的帝王倒帶了些少年意氣。


    越容因明白,因為床榻之事,周元鶴是對自己起了愧疚之意,並不是喜愛。


    或者說,即便是帝王的喜愛,猶如越德琇因古怪的癆病而逝,周元鶴輟朝三日。


    帝王之愛,唯有三分,自留兩分。他能做的,也隻有如此罷了。


    \"貴姬之位雖不算主位,可福寧宮,隻許你一人住,安心就是。\"


    周元鶴握了越容因的手,柔軟溫熱,膩如白瓷,像極了昨夜唇齒交融時的心魂授與。又見她翠眉嬌憨,難得起了幾分愛憐之意。


    \"不喜歡?\"


    見周元鶴詢問,意識到失態,越容因勾唇:\"哪裏呢,皇上垂愛,臣妾喜不自勝。\"


    她感覺對方幽深的眼神窺出了幾分火熱,要將自己吞噬,其中倒映著自己,豔煞眾生的明豔。


    時間久了,或許皇上會有幾分喜歡自己吧?


    越容因心頭晦澀,可這份淺薄的喜歡,能讓自己有親生的子嗣,不必陪葬帝陵嗎?


    顯然不能。


    皇上膝下,除了登基頭年的兩位七歲的皇子,五歲的大公主,四歲的二公主,便隻剩了病懨懨的,剛滿兩歲的三皇子—周汀之。


    這三皇子也是個奇跡,是周元鶴未完全失去生育能力時,寵幸了個舞姬,一次懷上的,如今由純妃撫養著。


    再往後,宮中妃嬪的肚子,便再也沒了動靜。


    黑夜泛了濃墨色,京都太傅府。


    雕廊畫柱,野雀也歇在了窩裏。


    一派靜謐中,書童卻在小榻處驚駭嚇醒,黑夜中,他隻看見主子驟然坐起,連帶著胸膛起伏莫測,也不知怎麽了。


    空氣中還有著詭異的旎檀香,濕噠噠的,吹不散。


    門外是雨打垂蕉,新葉羅子的濕膩,黑夜中,沉寂的眸色也蕩起了煙雨清波。


    裴宴禮啞聲,看向書童:\"再換床新的夏衾。\"


    \"是。\"書童應聲,抬眉看了眼自家大人,臉色緋紅,比往日柔和,卻又帶了些咬牙切齒的意味。


    越姬。


    裴宴禮唇間咬碎了兩字,想起巫山共夢中起伏交疊的身影,隻恨不得從未見過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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