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周貴妃自盡


    誰會在這個時候毒殺孫石匠呢?


    梅川站在鐵籠前,凝神思索。


    七竅流血,顯然是中毒而亡。


    能悄無聲息進入文德殿投毒,不被眾人察覺,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孫石匠是在宮外撫養小盒子的人,他死了,小盒子的身份便無法在梁帝麵前證實了。


    梅川艱澀地向梁帝稟道:“陛下,孫石匠他……毒發身亡了。”


    梁帝蒼老的手猛地往桌上一拍。


    盛著蒼梧的茶盞倒了,潑灑在桌案上。


    那濃濃的茶湯,浸染得書卷一片汙穢。


    他願與不願追究是一迴事,旁人阻止他追究又是另一迴事。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不允許有人明目張膽地在文德殿殺人滅口。


    蔡公公急急進來,手中拿著一張紙箋:“陛下,文德殿的小宮人紅雨留下遺言,說她不小心把耗子藥和投喂給孫石匠的食物弄混了。她深知自己犯了大罪,不敢見天顏,現已畏罪自盡了。”


    紅雨,平日裏在文德殿負責灑掃事宜的小宮人之一。梅川臨走前,正是叮囑她,每日往鐵籠投食。


    梁帝並不看那紙箋,隻冷冷道:“查一查這紅雨素日跟宮中什麽人有來往,又跟何人有親。”


    宮中所有的太監、宮人,在內廷監皆有記錄。


    不出一個時辰,內廷監掌事便來稟報說,那紅雨,進宮前本名叫秦紅雨,與未央宮的掌事內監秦明有親,乃秦明未出五服的族妹。


    蔡公公將桌上的茶漬擦去了。


    但那汙垢卻留在了梁帝心裏。


    周鏡央在後宮掌事多年,樹大根深,縱是如今被關押,還有人為她賣命。


    他與她同床共枕十五年。不管是因為珩兒,還是因為她過往的那些柔情,他始終對她留有情意。


    縱使她勾結外邦,縱使她製造時疫之亂,縱使她生出逼宮謀逆之心,他都沒有處死她。他秘密關押她,遮掩著她的罪過。


    可她居然,到現在,仍無悔意。


    她可有把他當君?可有把他當夫?


    她何敢如此?


    梁帝的頭一陣眩暈,淤血又上來了。他顫巍巍喚道:“梅卿,梅卿,藥,藥……”


    梅川連忙上前侍藥。


    靜安香點上。


    一炷香的工夫,梁帝方才舒緩過來。


    “梅卿,朕閉上眼,好像看見黑白無常來索命。或許,朕的時日,真的不多了。”


    此言一出,蔡公公等文德殿中的舊人都跪在地上,嗚咽起來:“陛下春秋萬年……”


    梁帝看著梅川:“身外盡是閑愁,算來生死難防。梅卿,你是行醫的人。行醫的人,對生死最是清醒。你說,朕還能有多少時日?”


    梅川沉默。


    梁帝笑了笑:“耿直如梅卿,也難以作答。朕明白了。”


    他起身,佝僂著往窗邊走。


    五月,李子已經熟了。


    驕陽下,紅澄澄的。


    “朕要在大行之前,將身後之事,處理妥當,才放心。”


    日頭照在他滿是溝壑的臉上。


    “傳太傅——”


    “是。”


    少頃,太傅來了。


    梁帝道:“從前,朕給你留的那道旨,呈上來吧。”


    太傅心知陛下改了主意,忙將那道旨從懷中掏出,交予梁帝。


    這些日子來,他從未敢將這道旨離身,一直放在心口處。


    國之重器,焉敢不鄭重?


    梁帝接過那道旨,遞給蔡公公,吩咐道:“燒了吧。”


    火盆裏的光,不過片刻而已。


    聖旨,化作灰燼。


    梁帝道:“太傅擬旨——”


    “臣遵命。”


    “茅土分頒,作藩屏於帝室;桐圭寵錫,宏帶礪於王家。淮王朱珩,朕之幼子。孝行成於天性,子道無虧。仁愛良善,朝野皆聞。賜巴蜀為其封地,領命就藩,衛吾邦家,葉於展親,永固磐石。”


    巴蜀富饒,且離京遠矣,這是他為幼子所謀最好的出路了。


    第一件大事辦完了,梁帝起了乏,借著日頭,打了個盹兒。


    短暫的夢中,他看到了西宮苑的大火。


    那個為他所厭的女子蘇意和。


    她從進宮,就好像啞了。他曾經讓她開口說話,她死活就是不張嘴。


    就連僅有的兩次承歡,她都平靜地看著他,笑得一臉輕蔑。


    他究竟是厭惡她,還是厭惡她對他的輕蔑?


    “籠中歡意少,葉蔭已清和。”


    烈火中,她總算是開了口。


    好像有蛇攀爬上他的心。


    梁帝從夢中醒來,渾身涼津津的。


    內廷監的密室。


    黑漆漆的。


    周鏡央在一片黑暗中靜坐。


    忽然,門開了。


    玄色袍子的身影走進來。


    燈點上。


    太子坐在她對麵。


    周鏡央看了他一眼,便合上雙目。


    身陷囹圄,她倒是還鎮定。


    太子道:“銀桃將什麽都招了。”


    周鏡央笑了笑:“賤婢。”


    “你覺得你還有活路嗎?”


    “有沒有活路,是陛下該思量的,不是你。”


    太子擺擺手,內監們送來一壺酒。他倒了兩杯,一杯放在周鏡央麵前,自己端起一杯,喝了一口。


    “本王很好奇,十年來,你有沒有夢到過意和?”


    周鏡央仍是沒有睜開眼:“害死蘇意和,我從來沒有後悔。她處處壓我一頭。我跟她是天上的日頭,隻能留一個。”


    “意睦呢?他愛慕你多年,你也利用他多年。”


    “他沒有錯。錯在他是蘇意和的哥哥。”


    門外有輕微的聲響。


    周鏡央睜開眼:“朱瑁,你今日到這裏,是來看我的笑話嗎?讓你失望了。我這裏沒有笑話讓你看。我本就是貧女出身,得盡君王寵愛,享盡世間榮華,又有子嗣傍身。倒是你,朱瑁,這些年,你不知道吧?你跟蘇意和的孽種,沒有死,但是被我閹割了,成了無根的太監,在未央宮日日淩辱打罵……”


    她說著,笑起來。


    “所以,朱瑁,還是我贏了。”


    她看著太子的神情,她一直等著這誅心的一刻。


    然而,她卻沒有等到她所希冀的驚詫與瘋狂。


    太子將杯中酒飲盡。


    “你還記得嗎?在恭王府的時候,你疑心你的玉釵被婢女偷走,便罰她冬日裏穿著單衣站在雪地裏。後來得知,那玉釵是被你兄弟拿去當了,抵賭債。我從前以為,你不過是心性要強,禦下嚴苛。後來,我明白了,你是一個自以為是、生性歹毒的女人。縱便沒有意和,我也不可能會愛上你。你對意和的孩子下此狠手,隻因你以為那是我與意和的孩子。今日,我便告訴你,不是。我與意和清清白白。那個孩子,是父皇的孩子。”


    周鏡央站起身來:“我不信,我不信……”


    太子搖搖頭:“父皇已經下旨,讓淮王去巴蜀就藩。還有件事,我得告訴你——”


    他拍拍手。


    一個身影閃進來。


    是蘇意睦。


    他躲在暗處,聽到了一切。


    如非親耳從周鏡央口中聽到真相,他永不會相信朱瑁。


    “意睦,不是這樣的……”周鏡央喚道。


    蘇意睦睜大雙眼,看著周鏡央,他從少年時便仰慕的女子。她的溫柔,她的軟弱,她的無助,竟都是覆在臉上的皮。


    十年來,她用眼淚給他營造了虛假的仇恨,營造了荒謬的複仇。


    “周旦死在了崖州。搬運山石時,發生的意外。”


    蘇意睦說完,匆匆轉身走了。


    他不願再在這裏多待一刻,不願再看一眼這個女子。


    周鏡央癱倒在地,她瘋一樣衝上來,撕扯太子:“朱瑁,你還我兄弟,你還我兄弟……”


    太子一把推開她。


    “你這一生,做下的孽太多,卻從不知自己是場笑話。你從來不信因果,因為你隻‘種因’,未曾‘得果’。”


    太子離開內廷監的當夜。


    周鏡央在獄中自盡。


    消息傳到文德殿。


    梁帝手中的筆掉落。


    鏡央啊。


    曾給過他此生未有之歡愉的鏡央。


    她娥眉微蹙。一雙眼如流動的溪水。不知起於何處,終於何處。透著說不盡的動人。


    “陛下,天地洪荒,臣妾永遠陪著您。”


    十六歲的周鏡央伶牙俐齒,笑語盈盈。


    梁帝一陣劇烈咳嗽,吐出血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花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棉花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棉花花並收藏花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