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君王的恩寵


    “這白梅樹,殿下是從何處尋得?”梅川怔怔道。


    太子淡淡道:“本王有心建這座梅園,便命人從天下廣尋梅花。諸梅之中,以白梅為上乘。這梅園當中必是得有一樹白梅。花匠們找來數十棵,唯有這棵,最成氣候。”


    在四月栽培出這許多違季的梅花,他很是費了一番心血。


    梅川迴轉神來,看了看那白梅樹的根部。


    世間花木,不過是相類罷了。


    這白梅,並非祁連山上的那一棵。


    梅川退後一步,道:“方才,馬舍人告訴微臣,碧玉的家人有消息了。”


    太子輕輕地摘了一片白梅花瓣,道:“若非這樣說,恐梅醫官不肯來。”


    梅川拱手道:“若殿下無事,微臣告退了。”


    她轉身。


    太子喚道:“梅醫官,這梅園,你不喜歡嗎?”


    梅川道:“殿下,微臣喜歡的東西有很多。有漫天星辰,有山嶽峰巒,有一池碧水,有珍饈美玉,有街頭小販攤子上熱氣騰騰的花糕,世間萬物,太多東西值得喜歡了。但,微臣心裏明白,什麽東西是微臣該取的,什麽東西又是微臣不該取的。”


    “梅醫官,這梅園的門,隨時為你開著。”


    走了數十步,身後,傳來太子的聲音。


    梅川沒有再說什麽。


    她走出梅園,融入人間四月的明媚裏。


    梅園裏,是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不屬於她。


    太子坐在白梅樹下飲酒。


    他握著晶瑩剔透的白瓷杯,喃喃道:“你知道嗎?她穿著白衣,站在梅花樹下的神情,像極了你。”


    意和那張雪光縈繞的臉,又一次出現在他的眼前。


    從前,兩人相依之時,他總對她說:“你呀,就是雪胎梅骨身,下了凡塵,來陪伴我。”


    “你離開恭王府的時候,梅花已經落了。我們說好了,等來年梅花開的時候,采花瓣釀酒。可我等到了梅花,沒有等到你。”


    酒一杯杯地入腸。


    他神情黯然,閉目道:“意和,當年沒能為你做到的事,我現在做到了。梅園裏的梅花,四季都不會敗。”


    馬之問走了進來,小聲道:“殿下,梅園裏冷,您別吃醉了酒,當心受了涼。”


    太子的思緒仍在往事中。


    他聽不見馬之問在說什麽。


    酒打濕的不隻是心,還有眼。


    他笑:“意和,我好希望她就是你,她就是你……你沒有離開我,你依然陪在我身邊。永遠。”


    他靠著梅花樹,睡去了。


    夢裏,他坐在金鑾殿上,曾經負過他的那些人全都在殿堂上叩拜著。沒有人再敢看輕他、欺侮他。他生母史氏的靈位,被挪至宗聖堂最顯眼的位置。意和戴著鳳冠,穿著一身紅衣,坐在他身邊。她是他的中宮皇後。與他一起,站在最高處。風一陣陣地刮來。他的手緊緊地握著意和的手。


    意和沒有離開他,從來都不曾。


    馬之問躡手躡腳地取了件袍子,披在太子身上。


    冷宮。


    周鏡央站在牆下。


    縱是被困於此,她心氣兒不減,發髻仍是讓銀桃一絲不苟地梳好,袍子上不染纖塵。


    小宮人送的發黴飯菜,擱置在地上,她一口都沒動。


    銀桃從外頭走來,從懷裏摸出兩個白麵饅頭,遞給周鏡央:“娘娘,您吃吧。這是奴婢偷偷從禦膳房拿的。”


    宮中的人現在都躲著她。往日那些討好巴結她的,像避瘟似的,生怕殃禍波及自身。


    周鏡央道:“阿旦上路了沒?”


    銀桃道:“奴婢打聽了,周大人是今日辰時上的路。陛下沒有食言,派了苻妄欽手下的人護周大人去崖州。”


    周鏡央在領旨來冷宮之前,特求了梁帝一件事。


    送周旦去崖州的差事,讓苻妄欽手下的人辦。


    這樣一來,周旦在到達崖州之前的安危,便是苻妄欽的責任。


    朱瑁便不會在半路上下手。


    他不會與武將為敵的。


    周鏡央算好了這一點。


    她接過銀桃遞來的饅頭,咬了一口。


    到如今這個地步,不管是阿旦還是她,都要好好活著。留著命,以後的事,方可徐徐圖之。


    牆頭的樹杈上傳來一個聲音:“母妃,母妃——”


    周鏡央抬頭,看到朱珩。


    他一臉的焦急:“母妃,您還好嗎?”


    這個傻兒子啊。


    為著他貪玩爬樹,周鏡央還曾打過他幾巴掌。現時,卻隻有他爬樹來看她,問她好不好。


    周鏡央道:“珩兒,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好好兒在尚書房念書,你父皇才會歡喜。”


    淮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母妃,我,我,我就是擔心您……母妃,我去求父皇,求父皇寬恕您……母妃,兒去就藩,兒帶您就藩,太子哥哥就會放過我們了。您別再跟太子哥哥爭了。”


    周鏡央有些欣慰,又有些氣惱:“糊塗東西,你去求情,倒越發讓你父皇為難了。母妃在這裏不是好好的嗎?你一個男兒家,哭什麽!沒出息。讓旁人瞧見了,笑話。你若有母妃一丁點兒的要強,母妃便放心多了。”


    淮王搖搖頭,從樹上爬下,拚命地往文德殿跑。


    “珩兒,珩兒——”


    文德殿中。


    梁帝批了半日的奏折,腰酸體乏。


    他習慣地喚了聲:“擺駕未央宮——”


    話出口,才恍然想起,未央宮中已經沒那個人了。


    他越發覺得疲累,將頭靠在椅背上。


    老太監小心問道:“陛下,現時去哪兒?”


    梁帝道:“朕就在這兒歇會兒,哪兒都不去。”


    文德殿外頭,淮王正要往裏衝,小盒子攔著他,兩人拉扯著。


    梅川端著藥碗,經過。


    看了看淮王,又看了看他身邊的小盒子。


    數日不見,小盒子身上的衣裳比從前整潔了些,人也比從前稍許胖了些。好像有人暗中照顧他似的。


    淮王終是掙脫了小盒子,衝到了裏頭。


    “父皇!父皇!”


    淮王跪行上前:“父皇,求求您饒了母妃吧……”


    梁帝本就因著周鏡央的事苦悶著,看到兒子,越發痛惜。


    他看著淮王,一雙老眼中,滿是克製。


    “珩兒,尚書房裏,先生教的《孝道》一文,你可記得?”


    淮王抬起頭:“兒記得。孝子之至,莫大乎尊親。”


    梁帝道:“還有一句,尤為重要。聖人曰,事父母幾諫。若親長犯了錯,要勸諫,以免陷親長於不義。珩兒,如今,你是個仁孝孩子,但你母妃確實犯了錯。等她反省好了,父皇會寬恕她的。”


    淮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東宮,清和院。


    楊寶林握著小盒子的手,教他臨衛軍帖。


    “衛軍猶未平和,而哀勞,殊未得盡消息理,常以不寧。仆射得散力,甚慰!”


    小盒子很快便臨得很是逼真。


    他看著楊寶林,笑了笑。


    平日裏,他臉上是鮮少有笑容的。


    楊寶林喚鴻鵠給他端糕點來。


    小盒子雖然還是有些拘謹,但比前幾次來清和院的時候好多了。


    門外,有小宮人報:“寶林,梅醫官求見——”


    楊寶林一愣,點了點頭。


    梅川走進來,奉上一盒丸藥道:“微臣新近研製了一些養顏丸藥,送予寶林,並各宮娘娘。”


    楊寶林命鴻鵠接過,頷首:“有勞梅醫官。”


    梅川看著小盒子,麵帶驚詫,問道:“這個小太監應是淮王身邊的人吧,怎麽今日也到了此處?”


    她猜得沒錯。


    暗中照顧小盒子的人,是楊寶林。


    楊寶林笑了笑:“我與這孩子,頗為投緣。宮中日子長,難以消磨,喚他來解解悶。”


    事實上,她的哥哥楊令休,在幾日前,已經查出了眉目。


    內廷監掌事劉顯,五年前,從京南一戶姓孫的石匠家中帶走一個孩子。


    而那孫石匠的妻子,與周貴妃身邊的貼身侍女銀桃,是遠親。


    這個孩子,很有可能出自宮闈。


    在宮外養了幾年,又尋了個由頭,帶迴宮。


    梅川看著楊寶林的眼睛,道:“微臣猜到了寶林心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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