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天牢中的假囚


    日頭露出了小半邊臉。漸漸地,東邊升起一片紅霞。那紅霞慢慢地好像在水中化開一樣,映照著宮廷。


    梅川帶著安香,在禦花園裏種草藥。


    四月,正是種植草藥的好時節。


    種苗類的,有丹參、半夏、紫菀。種子類的,有桔梗、黃芩、柴胡。


    梅川小心地將那些幼苗或種子栽好,安香拎著水桶,澆著水。


    不遠處,有個身著白袍的身影在慢慢走近。


    是時允。


    他手中捧著一大把丹若花。


    他去醫官署找了一圈,沒看到人,到這禦花園,果然就找到了。


    他看著安香的身影,加快了步子。


    準備好的一肚子話,到了安香跟前兒,卻結巴了。


    “涼,涼州的丹若花,我……我想著,你肯定喜歡……”


    他沒有說,為了這丹若花,他花了多少心思。叮囑驛站上的兄弟們,不僅要快,還要細致,像愛護嬰孩般愛護這花。這才有了手中這路經千裏還豔麗的一捧丹若。


    安香接過丹若,道了聲謝。


    她像一片雲,時允總覺得仿佛離她很近,又很遠。


    他局促不安。


    梅川打趣道:“時副將是個武人,居然這般心細呢。”


    時允道:“將軍過會子便來了。今日陛下召見武將,論功行賞呢。”


    梅川笑。


    一徑草藥已種完。


    她拿過安香手中的水桶:“安香,你跟小時說會子話,我先去了。”


    她希望安香幸福。


    她知道,安香這樣的女子,要從心裏接納一個人,很難。但心裏有了誰,便堅如磐石,星鬥不可移。


    時允小將還有漫長的一段路要走。


    梅川在爐邊煎著藥,苻妄欽走了進來。


    屋裏縈繞著草藥的香氣。


    苻妄欽靠在門邊,看著梅川。


    這小屋,這女子,這小爐,這藥香,他心中升起一股恬淡之氣。


    這恬淡之氣讓他留戀。


    “阿季,你來了。”她輕輕扇著爐中的火。


    “你沒有迴頭,怎知是我?”


    “我記得你的腳步聲。”


    “那,有一天,你會不會把旁人錯認成我?”


    梅川迴頭,笑道:“除非我癡了,傻了。”


    她的袖子挽起,一頭濃密的發用一根麻繩挽著,一張臉未施脂粉,光潔如斯。


    苻妄欽道:“如果,有人假扮成我的樣子呢?你還認得出嗎?”


    “阿季,你今日說的話,怎麽有些奇奇怪怪?”


    苻妄欽走近她:“無甚,就是想到晨起一個小兄弟跟我講的話,胡言幾句。”


    梅川走近他:“什麽話?說與我聽聽。”


    “那小兄弟從前在我手下做事,今年調到了天牢做獄丞。他說,周旦入獄幾日,當真是硬骨頭。他們例行公事,上了刑罰,卻一個字都未問出。我與周旦曾一起出征天安,在一處共事數月,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不過。漫說天牢裏的刑罰,便是手上不小心讓刀劍擦破了皮,都要大唿小叫。我總覺得,那天牢裏關著的,不是真正的周旦。不過是麵貌相類罷了。”苻妄欽說著。


    梅川一陣心驚。


    怪不得未央宮這幾日沒有動靜。


    “你想什麽呢?”苻妄欽看她發呆,問道。


    “阿季,我得救人。”


    東宮。


    太子臥榻歇息。


    傷口漸漸地愈合,癢且痛。


    馬之問道:“殿下,梅醫官求見。”


    他道:“快請。”


    梅川走進來,麵色一臉凝重。


    她袖子還未來得及放下來,看得出,事情很急。


    “殿下,天牢裏出事了。”


    她將阿季的猜測說了一遍。


    “若不出微臣所料,周貴妃想在天牢裏動手了。假周旦死去,一則,可以栽贓給殿下;二則,陛下聽到消息,愈發覺得愧對周貴妃,必加倍補償。本來,現在的形勢對殿下有益,但假周旦一死,局麵便顛倒過來了。還有一點,微臣懷疑……”她掂量著。


    太子道:“梅醫官想到什麽,但說無妨。”


    “微臣懷疑,那個頂替周旦的人,是周貴妃想要滅口的人。如此,一箭三雕。”


    太子道:“想要滅口的人,難道是……”


    他站起身來,傷口拉扯著,疼得他緊抿著嘴。


    梅川道:“請殿下安排微臣去天牢一趟。事不宜遲。”


    太子點頭:“我安排東宮的幾個高手與你一起。”


    “不,殿下的人不出現最好。”


    “天牢最是醃臢汙穢之地,梅醫官多加小心。”


    “是。”


    太子看著梅川的背影。


    這個女子,對他來說,像一個謎。


    她忠誠,勇敢,堅定地幫他,卻又待他疏離冷淡。


    究竟是為什麽呢?


    天牢中。


    昏昏暗暗。


    梅川穿著獄卒的衣裳,低著頭,站在關押周旦的牢房門口。


    “周旦”剛受了一場刑罰,被鐵鏈鎖著。


    他盤腿坐著,吐納均勻。


    梅川心中已約莫猜到了他是誰。


    少頃,一個披著黑袍的女子拎著食盒走進來。那黑袍很長,帽子遮著頭,看不清臉。


    牢房門打開,女子走進去。


    “大師——”那女子喊。


    果然是銀桃的聲音。


    梅川在此處守了半日,到底是等到了。


    她沒有猜錯,裏頭的人,是蘇意睦。


    在祈福寺中,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這些年,他為周貴妃做了不少事,到了就勢滅口的時候了。


    裏頭的人起身:“銀桃姑娘,娘娘的病好些了沒?”


    銀桃道:“好多了。娘娘一直念叨您,感激您。她擔心您在天牢裏吃不好,親自下廚做了糕餅,讓奴婢送來給您。”


    蘇意睦道:“謝娘娘。”


    “大師,您趁熱吃吧。奴婢不宜在此久留,先去了。娘娘讓您放心,過不了幾日,陛下便會答應放人了。”


    說完,銀桃將黑袍裹緊,匆匆去了。


    這廂,蘇意睦拿起一塊餅。看著餅,仿佛看到了那個柔弱婉轉的女子。她的手還是這樣巧。她的心還是這樣細。


    多年前啊,他曾想過求娶她。可她被朱瑁送進了宮。


    從此,他的一腔念想,便枯萎了。


    此身入空門,清夢隨水逝。


    “別吃!”


    黑暗中,梅川喊了一聲。


    蘇意睦警惕地看著一身獄卒衣裳的梅川:“你是誰?”


    梅川低頭,粗聲道:“我是誰並不重要。你隻需知道,我是來救你的。這糕餅裏有毒,周鏡央想讓你當替死鬼。”


    “你在胡說什麽!”蘇意睦怒了。


    “不僅如此,就連你的死,都會做成太子的手筆。不信你看手中的食盒,上麵有東宮的祥雲標誌。”梅川一字一句道。


    蘇意睦借著天牢裏的一豆燭光,看著食盒的底部。


    確有祥雲標誌。


    兩個小小的篆字:東宮。


    他沉默了一會兒,仍是不願相信。


    “如果她真的想栽贓,怎麽會派銀桃來?”


    “不過是讓你放鬆戒備罷了。如果你沒有看見銀桃,你會輕易吃旁人送進來的東西嗎?”


    天牢的褥子裏有“吱吱吱”的聲響。


    一隻肥碩的耗子溜過。


    梅川眼疾手快地捉住那耗子。


    她奪過蘇意睦手中的糕餅,喂與那耗子。


    耗子掙紮起來,不過是眨眼的工夫,便不再動彈了。


    “你現在信了嗎?”


    蘇意睦手中的食盒掉落在地。


    “不會的,她不會的,她怎麽會害我……”


    “你早該醒悟。”梅川重重道。


    蘇意睦搖著頭,癱坐在地。


    自妹妹死後,這件事無疑是對他打擊最大的。


    “讓我告訴你,你會以周旦的身份死去。她會借這個東風,轉敗為勝。從始至終,你都是她利用的工具。”


    蘇意睦雙眼通紅:“閉嘴!你不要再說了!”


    天牢裏的燭光,就像籠中困獸,搖晃著,躥動著。


    “膿瘡刺破,方能治愈。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妹妹的真正死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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